夜郎国里的李白

作者丨龙永文（笔名夏长阳）

李白因为做永王李璘幕府和写有《永王十一歌》获罪，郭子仪和宋若思全力营救才使李白由浔阳监狱释放。李白自由后跟随宋若思大军前往河南杀敌，在军中得病，前往松滋养病。临行前，宋若思让李白写一自荐表，派人呈送肃宗。肃宗见李白自荐大为震怒，觉得李白狂妄自大，于是流放古夜郎。

李白是否到达夜郎，有两种说法。一说他走到四川奉节途中就被获赦返回安徽，二说他不但到了夜郎，还在夜郎生活了三年。如果他不到夜郎，怎么写出“遭逢二明主，前后两迁逐。去国愁夜郎，投身窜荒谷。半并雪屯蒙，旷如鸟出笼”的诗句?在他所有的诗篇中，仅以“夜郎”为题的诗作就有10多首，在诗中被贬流放夜郎到遇赦东返，都带有愁怨心情。

古代夜郎很大，川黔湘滇桂周边，以贵州桐梓、古蔺、怀仁及湖南新晃为中心，系少数民族居住地，主要以苗族、侗族、瑶族和壮族为主，疆域广大，物产丰富。由于该疆域是少数民族，彪悍豪放，自大傲视，李白被视为自大之人，所以发配到夜郎。夜郎，作为古国、古民族，从春秋至西汉时代，曾称霸贵州四五百年。西汉牂牁太守陈立诱杀夜郎王兴后，大夜郎古国便消亡了。历史上以夜郎为名的郡、县有8个以上，五溪的新晃是唐宋时期的夜郎县。李白遭贬后途经新晃上贵州，流放到贵州的桐梓县夜郎镇。才华横溢的李白，“五岁诵六甲”通诗书，观百家，善诗赋。年轻时还爱好剑术，轻财任侠。二十岁前后游历成都、峨眉山等处。二十五岁时，心怀“奋其智能，愿为辅弼”的大志。“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渡荆门，别故乡。天宝元年以《大鹏遇希有鸟赋》名扬天下。在道士兼诗人吴筠和玉真公主的推荐下，被唐玄宗召进宫，供奉翰林。本以为能鹏程万里飞翔，可心高气傲，没半点奴颜媚态的李白，却很快遭到杨贵妃、李林甫、高力士等权贵的谗毁，只好离开朝廷，天下飘零。

当他的好友王昌龄遭诬陷，从江宁丞贬为龙标尉，便写下了《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的千古佳作：

扬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在这首诗中，夜郎只不过是李白代指遥远的蛮荒之地。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数年后，他竟步好友后尘，比王昌龄贬得更远，被流放到做梦也想不到的夜郎故地。刚直不阿又恃才傲世，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受到了并不自大的夜郎人的热情接待和尊重。谁也没有把他视为被流放的罪人。厚道好客的晃州县令还常邀至家中，美味米酒相款待。一个秋夜，皓月当空，李白被县令邀至家中做客。两人对饮，谈古论今，情同知音。县令一时酒兴浓烈，便请李白题诗。斗酒诗百篇的李白，想起来夜郎过娄山时，见山顶立着一块形似毛笔的天然石笋，一下来了灵感，趁着酒兴，欣然衬袖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了笔：“石笋如卓笔，悬之山之巅。”下句本想写“人间无写处，只好书青天。”但当他沉吟片刻，想到自己不幸的遭遇和坎坷，一种怀才不遇的幽愤之情，像巨浪一样撞击着他孤独的心扉。刹那间，蓄积已久的愤怨，从心底迸发出来，如滔滔黄河之水，通过笔端，一下泻在了纸上：“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背手静立一旁的夜郎县令，轻声吟完这首表现奇特，颇有韵味的诗，不住的点头称赞是好诗。这使苦闷彷徨的李白，顿时感到夜郎幸运遇知音的慰籍。人世混沌，知音难遇，何况在这夜郎荒谷，便把县令与平素所仰慕的南齐诗人谢眺联系在一起，都视为心中知己。当年写《金陵城西楼月下吟》的情景又浮现眼前：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白云映水摇宫阙，白露垂珠滴秋月……

遥远的高楼与近处的娄山，在李白半醉半醒的脑子里混在一块。迷离恍惚间便将诗名写为《题楼山石笋》。将“娄山”写成“楼山”，这千古误笔，在夜郎县令看来，却是诗仙的奇思妙想，暗合了他对官场的看法：仕途如高楼，步步难登攀。蕴含深意：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石笋如卓笔，悬之山之巅。

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看着这首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风格独特的行草诗，县令不禁拍案叫绝。

李白拱手辞谢夜郎县令后，便高一脚低一脚，青纱一袭，踏着迷离的月光独自回家。山野静寂，月儿相随。晚风吹动着李白的衣袂，像似牵着他夜行。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照满了床前。李白推门进屋，一眼望去，仿佛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浓霜，不禁寒意染身。远处传来几声空洞的犬吠，唤醒了他的神智。这不是霜痕而是月光。李白抬头一看，房外的黄桷树上正挂着一轮玉盘似的月儿。秋夜的天宇，空灵明净，勾起他无限的遐想和乡思，就像夜郎溪流过他的心际，绵绵不绝。想着想着，他便低下了头，沉浸在思乡中。一首清新朴素、通畅明快流传千古的诗《静夜思》，便被他吟诵了出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唐朝元年(754)安禄山叛乱，隐居庐山的李白见战乱“白骨成丘山”便发出了“苍生竟何罪?”的悲愤。在永王李璘的邀请下，他怀着“济苍生”“安黎元”的抱负入了永王幕府。不想却又陷入了权力之争，险些丢了性命。五十八岁的人还被“万里南迁夜郎国。”流放到这穷荒谷中……

远在北方的杜甫，因牵挂被流放夜郎的李白，李白那憔悴的容颜和孤零的身影，时常依稀出现在他的梦幻里。这天夜里，明净的月光勾起诗人对李白无限的思念，便怀着肝胆相照的情怀，写下了这篇情透纸背，至诚至真的千古诗篇《梦李白二首》。当杜甫伏案凝神奋笔，从“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一直写到“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一挥而就时，澎湃在胸中的感情还久久难以平息。当他深情地凝望暗蓝苍穹中的明月，真想逐月华至夜郎相伴李白。

李白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地名：一个是长安，一个是夜郎，如同冰火两重天。一个是他仕途的最高峰，一个是他命运的最低谷。说白了，一个是他的天堂，一个是他的地狱。在此之前，李白对夜郎不是一无所知，在走向夜郎的路上，李白心如死灰，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其实，他并不孤独，仍然有挂念他的人。譬如杜甫。杜甫有好几首诗，都是因为听说李白流放夜郎而写的。《梦李白二首》：“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夜郎离李白很远，他对李白的吉凶生死充满担忧，连梦中的相见都浸透了生离死别的痛苦。

李白取道四川赴贬地，走到巫山，传来唐肃宗对李白改流放为赦免的消息。以为已走上不归路的李白，重获自由，内心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他连忙自白帝城放舟东下江陵，去老丈人家探望悲伤欲绝的妻子，让她放心。在船上口吟一首《早发白帝城》，有一种如释重负，顺流而下的轻快：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夜郎这个地名像山一样压在李白心头，想不到轻而易举地掀开了。他对夜郎峰做了个鬼脸，又飞去了。命运真像一场恶作剧，南来北往地走来走去。

新晃是古夜郎国的属地，唐宋两朝置夜郎县。新晃人为了纪念李白，唐朝时就在龙溪口修建了“太白楼” ，明清时又修建了“镇江阁”，在正面墙上供有李白的画像。画像下设有用青石板做成的石桌石凳，说是李白的读书台，足见新晃夜郎国百姓对伟大诗人李白的怀念崇敬。

夜郎这个地名，就这样跟李白结下不解之缘，也中国诗歌史结下不解之缘。它影响了李白，李白又影响了夜郎。从他的许多有关夜郎的诗歌中，想象到古夜郎国的野蛮与荒凉。 李白不适合这个社会，他却适合去天高皇帝远的古夜郎国。假如李白长期在夜郎生活，夜郎古国会变成他心中的桃花源，会写出千古传奇的诗篇， 会活出一个全新的李白。

（原载《我的千年湘西——大湘西酒乡地理文化解读》<湖南人民出版社>）

责编：吴名慧

来源：《我的千年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