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巫术

田广，凤凰木江坪人，是我的一个好友。为人豪爽侠义，最会讲故事。他有文化，属于乡村能人，经常来吉首走玩，喝几杯酒，然后给我们讲凤凰乡村的奇闻逸事，尤其是那些乡村巫术之类，说得有板有眼、活灵活现。

砍古树·开山咒

1977年，田广准备修建一栋新木房子。修房子要木材，当时他们生产队有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枫树，树高30多米，长于距其家约两里路远的山中。他花了40元，将该树买下，准备砍下来锯开做主要材料。他请了两个壮年劳动力，准备第二天砍树。当天晚上，其妻子做了一个噩梦，半夜吓醒来。她说梦到树上有一个大鸟窝，窝内盘蜷着一条大蟒蛇。蟒蛇惊恐不安，从树上盘旋而下，又从树下绕树而上，来回爬动，不得安宁。田广听后，只得安慰妻子，梦是假的，不用多心。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他们三人上山砍树。因为有了老婆的梦，他留了心眼，悄悄准备了香纸、刀头肉、茶叶等供果礼品，先去敬山神和树神。到了树下，烧香化纸，磕头作揖，敬奉山神树神完毕，开始砍树，他回家准备中饭。到了中午，他背着中饭上山，只见距砍树200米的稻田中，从山上滚下一个五六立方米的大石头。当时天气晴朗，不可能出现滑坡或泥石流。再往前走，溪边原有一座木桥，称为“王板桥”，下面是三根大杉树拼成的，上面铺着石板，很结实。这时，该桥断了，垮塌于溪沟中。拐过一道弯，他看见枫树已经被砍倒，两个人正在锯枝。

当晚，家里来了很多人，田广将妻子做梦、砍树落石、桥梁垮塌之事说给众人听，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其岳母娘见多识广，来走亲戚，听了后，一番解释，才释疑。她说，你砍的是山中的老树，属于树王、神树。大鸟窝就是龙窝，蛇就是龙，树砍倒了，龙无处藏身，顺溪而下，自然要天崩地裂，塌山垮桥。好在你用了香火敬神，不然还会出事故。你修新屋，夜梦大鸟窝、蟒蛇，属于千年龙窝，是个吉兆。

1998年，桥溪口乡麻良村独人组有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松树，生长在山顶上。因树老枯死，组里将树卖给一姓唐的村民。唐请了四个人，准备把树砍倒，锯开后搬回家来。几位砍树人挥动斧头正要砍时，一群土蜂子从树洞里飞起来，直扑砍树人。土蜂子个大、毒性也大，要是被蜇，轻则受伤，重则要命。几个人飞奔逃窜，无法砍树。第二天，几个人又来砍树，同样被蜂子追赶。其中一人说，这树大了，是树王，只怕要请人开山，才能砍树。于是主人到乡敬老院请来一位姓林的老巫师。老巫师烧香化纸，敬过山神树神后，念了一段“开山咒”，那土蜂子从树洞中钻出来，聚成大大的一团，突然“嗡”的一声，飞走了。这时巫师交待说，可以砍树了。于是，几个人很顺利地将树砍倒了。

据说，“开山咒”是一种巫术咒语，主要用于上山砍树或开山炸石，为防止神灵怪罪，妖邪作祟，免伤人身，要请巫师念“开山咒”，念过之后，可免一切灾难，保证平安无事。

△ 乡村巫师，准备做巫术表演

封尸·雪山咒

1978年夏天，木江坪乡柏村有位王氏老婆婆去世。当地属土家族，按风俗习惯，老人去世要停尸五天，做法事等。但当时正值农历七月，夏日炎炎，气温似火。虽然王氏老太的尸体已经进棺入殓，但开始腐烂，臭气熏人，无人敢进灵堂。

王氏老太的娘家是泸溪解放岩人，那里民风刁蛮强悍。第二天就要来人吊丧，如果发现王氏尸体恶臭，绝对不会罢休，轻则大闹一场，重则打家劫舍。王氏子女无法，只得求救于巫师田师傅。田师傅笑着安慰他们，不要紧，给收一下臭就好了。只见他穿上法衣，摆上香案，陈列三牲、供果、茶酒、香烛、纸钱，念经“请圣”，奉请各路神仙，历代祖师。烧香化纸，打筶，然后叫人端来一碗清水，造化为“圣水”“法水”，口中念起咒语。念过之后，水碗加符，向四方、棺木喷洒法水。半个小时后，臭味消除，灵堂里开始有人进来祭拜。可见巫术起作用了。但第二天，几个孩子到山湾放牛，闻到了死尸的恶臭。连牛都不肯过去。有人讲给田法师听，法师只是笑。原来，法师不仅会封尸，收臭，还会寄臭，即将尸臭解除后，寄放到无人或少人去的地方。

据了解，田法师念的咒语叫“雪山咒”。其咒语主要是：“弟子举目望五山，五阴山背雪门开。雪山圣母大世尊，雪山童子下山来。童子来时身带雪，十腊龙宫下凡来。左手擎得千年雪，右手擎得万年霜。霜上又加雪，雪上又加霜……敬请雪山圣母、雪山童子，降下乌风雹雪，入吾法水之中，永令亡人身尸，硬如针铁，邪魔秽气，悉皆消灭。”在湘西，这种巫术称为“封尸”，就是说将尸体封住，就不会腐烂发臭。即使是热天也一样。其原理是请来雪山圣母、雪山童子搬来霜雪，把尸体冷藏起来，当然不会腐烂了。说起来真是神奇。

化鸬鹚水

有一次，几个朋友同田广一起吃鱼。有人在吃鱼时，不小心，被鱼刺卡住喉咙，进退不得，疼痛难忍，急得满头大汗。正准备去医院时，田广说，不要紧，给你打扮一下就好了。

只见他问餐馆老板，要了一炷香，几张纸钱，从厨房端来一碗清水。先将纸钱燃烧，接着点燃香，将香灰弹进碗内，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后，将香折断为三截，放入水碗中。然后，用右手食指在水碗上画几圈，将水让患者服下。患者喝水后，一下子就觉得轻松许多，如鲠在喉的感觉不见了，原来，卡喉的鱼刺已经被冲下去了。

这一碗水叫鸬鹚水，师傅作法的过程叫化鸬鹚水。还有师傅将盛水的碗里放醋，再放几根切成长条的葱，叫患者喝下，一般也能治好卡鱼刺。有人据此认为那鱼刺是被葱带下去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据田广说，其实是念一道咒语，其咒语很简单：“轻重一锄开，洪水打天台，龙来只要水，万物化物开。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据他说，这是比较简单的巫术，只要跟师傅学过，作法时请过师傅，照此办法，是很灵验的。

△ 祭祀用的图腾

封血口止痛咒

乡下人每天劳作，不小心经常会受伤，尤其是用刀砍柴，动斧头砍树，木材加工等，一旦疏忽大意，就会受伤，刀口见红，血流如注。不过乡下人见多了，一点不怕，他们中一些人会“止血”，念几句咒语，鲜血就止住了，伤口也不痛了。这种咒语叫“封血口止痛咒”。

这种巫咒，一般的木匠、石匠都会，因为他们干的活，经常会遇到伤痛。当学徒时，师傅就会教他。如果这个都不会，只能说明师傅功夫浅，在江湖是没有地位的。

其实，在乡下，即使不会这种咒语，也不要紧，因为一般人家都有草药，同样有止血功效。

在乡村的水塘边，有一种长势很高的草，有点像芦苇，更像菖蒲，到了夏秋，会长出一根根像蜡烛一样的芯来，土红色，就像蜡烛一样，凤凰叫“毛蜡烛”，这毛蜡烛是一种止血的良药，一般人家中都会采摘一些，插在家中的墙壁上。有人受伤流血了，将毛蜡烛取下，拔一点毛绒绒的屑，糊在伤口上，那流血便止住了，有奇效。

还有家中木门后面或阴暗地方，有一种蜘蛛窝，比铜钱略大一点，白色的，绒绒的，也是最好的止血材料，把它撕下来，贴于创口处，像创可贴一样，既能止血，也可消炎。只是遇到特大的伤口，这种办法还是不行，最好去医院。

男女和好咒

在凤凰乡下，还有一种奇特的咒语，叫“男女和好咒”，也简称“和和咒”。这是一种劝夫妻和好的咒语，曾经使许多闹矛盾发誓不愿在一起的夫妻和好如初。

据师傅介绍，使这种巫术时，先盛一碗清水放前面，然后烧香烛，双手握拳，拳拳并拢，大拇指翘起并齐，开始念“和和咒”：“红头美女，隔山喊，隔山应;隔河喊，隔河应;我不喊，你自应。小郎化变粮白米，代妹化变鹅鸡娘，鱼见水，几有当，鸡鹅要啄白米尝。”念毕，用圣水喷洒男女衣裳。或用一盒烟，用手指在烟盒上画“天、地、人、和”四个字，再在烟盒上用大拇指与小拇指量七次，称为“七阴尺”。又用手在烟盒四周画一个圈，弹出一根烟给男女抽完即可。如遇到不抽烟的女性，也可以到夫妻床上念咒施法。

这种咒语主要是针对那些夫妻反目，经常吵闹要离婚的，或分居很久，见面像仇人似的。一般情况下，念过此咒，十分灵验。好像夫妻把原来的隔阂忘记了似的。

在湘西，传说还有一种叫“黏黏药”的，说掌握这种药的人，只要反目的夫妻或家人求他，他让夫妻双方吃下药，很快就和好了。还传说有这种药的人，要是去迷惑年轻漂亮的姑娘，也很灵验。因此，有时人们笑话那些惹女孩子喜欢的男人，说他身上有“黏黏药”的。当然，真有这种药的人一般是经过修炼的，会洁身自好，否则，犯了师傅的教诲，只怕药物也不灵验的。

△ 镇邪用的图腾

打猎的咒语

湘西山高沟深、地广人稀，旧时野兽众多，老百姓在征服自然、寻找食物时，发明了狩猎。

湘西狩猎人一般都要敬梅山神，简称敬梅山。老猎人在家中神龛的下面，装有一个倒立的木雕神像，这就是梅山神。据老猎人说，只有敬了梅山神，打猎才顺利，有收获。不敬梅山神，就是看到猎物，也打不到，甚至发生伤人的灾厄。

除了敬梅山神，还有些猎人有打猎的咒语，据说也很灵验。比如，打猎中有一种挖坑，用来装夹子、装套子，然后夹野兽或者套取野兽。这种挖坑凤凰人称为“挖凹”。

“挖凹”是有咒语的，就是在野兽必经的路口，或十字路口，或三叉路口，手握锄头开挖，一边挖一边念咒语：“一开东方甲乙木，二开南方丙丁火，三开西方庚辛金，四开北方壬癸水，五开中方戊己土……”咒语很长，必须念完。挖好坑后，装上夹子或套子，上面伪装起来，野兽走来，往往会被夹住或套住，无处逃生。

围山打猎，不可能百发百中，手到擒来。有时急需野物时，往往不得，干着急。这时，老猎人会念“围急卡咒”，念这个咒语，就是跟祖师打通关，希望得到祖师的帮助，必须赐猎物给弟子，非要不可。这种咒语，比较复杂，要烧香化纸，请动梅山祖师，各路兵马。咒语很长，要将各路兵马请动，很不容易。但请好后，第二天必有收获。其实，这些咒语都属于梅山文化范畴，梅山文化博大精深，还有诸多复杂的成分。但随着猎物的减少，狩猎者告别猎枪，流传下来的也许不多了。

迷狗的咒语

乡下还有一种“迷狗咒”，就是用来迷狗的咒语，只要念了咒语，请动师傅，那狗就会服服帖帖，跟着你走，好像自己家中养的一样。这本是乡下偷狗贼中传承的咒语。偷狗贼见到狗来到眼前，伸出拇指、食指和小指，张开呈叉状向前突伸，指向狗头。然后完全张开五指成掌，象征性地从狗头抹到狗尾。一边做动作一边念咒语，念完毕，那狗就会乖乖地跟着人走。咒语很简单，是这样的：“抬头望青天，师傅在身边，您在高山请下平地，平地请您护身，我身化为狗走，狗走化为羊，前开三光，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种咒语旧时讨米的叫花子都会念，因为叫花子出门讨米，最怕的就是狗。只有把狗叫住，才能上门，所以听老人说叫花子是不怕狗的。也许他们学讨米的第一步就是念这种咒语，或许这种咒语本身就是丐帮的传承。当然，他们只是把狗叫住，并不要让狗跟着他们走。如果被主人发现，不仅那被迷住的狗会被主人叫醒，叫花子也会挨打的。现在乡下偷狗贼可厉害了，根本不用咒语，用毒药毒，用带剧毒的弩箭射，无所不用其极。为什么市场的狗肉比牛肉、羊肉便宜得多，因为这些狗大多是偷来的，不需养殖成本的。在这些强盗面前，咒语也失效了。

△ 吹起牛角号，准备做法事

驱骇与收骇

乡下带孩子，会经常出现孩子发烧、哭闹的现象，带去看医生，打针、吃药，不见效。甚至一吃药就呕吐，乡里称为不受药。这时，有老人说，一定是孩子受“骇”了，要趋骇、收骇才行。

骇就是惊吓的意思，孩子在屋前屋后，或者在外面，常常无意中受到惊吓，凤凰人称为骇错了、受骇了，一般症状是发烧不退，吃不下饭，哭闹不止。如果打针吃药不行，就要找人去驱骇，或称收骇。驱骇是把“骇”驱走的意思，收骇也是把“骇”收走的意思，按凤凰话，这个“收”还与“肃”同音，也有肃清的意思。把“骇”驱走了，孩子的病自然就好了。

这驱骇有好几种方法，内容不一样，但据说都很灵验。

一是最简单的收骇。孩子突然受到外来的惊吓，惊恐不安，神志不清，茶饭不思，一般就近请一师傅“收骇”。这类师傅以前每个村寨都有，都是在生活中老一辈人传授的，但不是人人都有缘学会。据说学会的人，只要上厕所时想起师傅教他收骇的情景，就是对师傅的大不敬，就不灵验了。所以说要有缘人才能学会。

孩子受惊吓后，父母或爷爷奶奶晚上将孩子抱到师傅家中来，请师傅打扮一下。师傅左手抓住孩子的手，一般分男左女右，展开。用右手食指在孩子小手板上面画符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几分钟后，师傅说：“好了，跟爸爸妈妈(带孩子来的人)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如此连续三个晚上收骇，孩子的病就好了。

这师傅收骇，其实也是念一段咒语：“收天骇，收地骇，收牛骇，收马骇，收猪骇，收狗骇，收雷骇，收风骇。”这里，几乎将自然界的惊吓全部念进去的，自然，这些骇都收走了。

乡村有句俗话说，“人吓人，无药引”。孩子幼小，最怕的是被人吓，有时大人扮着鬼去吓孩子，孩子被吓往往比被其他动物惊吓还要严重。这种惊吓，据说是没有药可治的，非要收骇不可。

二是收米骇。病人的家属带着病人来求巫师，同时带来一升米，倒出部分放在碗里，抹平，再用病人穿过的青色衣服包扎起来。接着焚香化纸，巫师右手拿着包好的米碗，对着病人额前，按顺时针方向转三圈，一边转一边念：“我弟子请您师傅，请您的神，请您说话句句灵。句句做好，保佑病人好太平。”

念完后，慢慢将青衣揭开去，看看米面上出现什么形状，据说可以分辨出病人受什么惊吓所致，如受摔跤、狮虎猪牛等动物惊吓、人的惊吓等。之后用收米骇的米，送给巫师一碗，其余由病人带回家，一家人煮着吃，不得给外人吃。包过米的青衣服要穿三天，在自己枕头边放四天，其后病就好了。

三是喊魂收骇。深更半夜，孩子睡着以后，由孩子的长辈，到阳台或者屋外，烧香化纸后，对着天空轻轻叫喊：“天母娘娘，地母娘娘：我家某某在屋前屋后骇错，请您老人家保佑他(她)元神归位，魂魄归身。我家某某跟我回来了，回来了吗”，家中有人答应：“回来了。”一问一答，连续三次。然后大人进屋关门，走到孩子床前，轻轻嘱咐孩子安睡。连续喊三个晚上，就行了。

这种喊魂收骇，如果孩子是在水边受惊吓的，还要带孩子到江边或井边去喊，又叫“捞魂”。时间也是晚上，大人们带着孩子来到河边，用筲箕对着河面撮三下，念的话语差不多，念完后接着问：“某某跟我回家了吗?”孩子跟在后面回答：“回来了!”一问一答，一直叫到家中，走到孩子床前。从河边回家前，还要从河中取三颗蚕豆大的鹅卵石带着，回到家放在孩子的枕头下，说这样孩子晚上就好睡了。如此也要经过三天，孩子的魂魄就算捞回来了。

四是开灶门骇。孩子受惊吓后，厌食，不太吃东西，骨瘦如柴，严重营养不良。这就需要请师傅开灶门骇。

烧香化纸之后，巫师用手指从铁锅子底下，摸一些锅灰，在病人额上，画一个“十”字，一边画一边念：“灶公灶婆，讨个黑药，保佑小孩，不兜啰嗦。”据说这样一弄之后，孩子就会感觉饿得慌，食量大增，很快就如常人了。

本文摘自《凤凰那些人那些事》

作者范诚，岳麓书社出版

责编：李婷婷

来源：岳麓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