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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评论丨论舞剧《边城》的音乐特色(三)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7-24 14:59:52

论舞剧《边城》的音乐特色

作者丨王颖 吴春福

三、丰富多变而又自然贴切的音色运用

一般而言,舞剧大都既有戏剧化的情节展开,又不乏精致的细节描写,因此也就需要舞剧音乐有较为充分的音色变化与表现空间。而在这方面,管弦乐队具有其他乐器或乐器组合不可比拟的优势。因此,自舞剧诞生以来,舞剧的音乐基本上都是用管弦乐队的音色来表达。不过,在一些特殊地域、特殊题材的舞剧中,作曲家为了艺术表现的需要,常常也会在管弦乐的基础上加入一些特殊的音色如人声、民族乐器等等。作为一部特色鲜明的民族舞剧,《边城》的音乐在这方面自然表现得尤为突出。在该舞剧音乐的创作中,作曲家杨天解完全跳出了音色选择上的禁锢,一切从艺术表现出发,不拘一格地自由选用音色,实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从总的基调来看,该舞剧音乐音色的主体仍然是管弦乐,但作曲家大胆地充分发挥了人声和各种民族乐器音色的表现力,使之成为舞剧艺术表现中不可替代的重要成分。

1、人声的运用

在我国早期的舞剧作品中,作曲家便进行了在舞剧音乐中使用人声的尝试,如《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客观来看,这些作品中人声的运用都较为成功,效果也较好,不过人声部分所占的比重毕竟还是十分有限,基本上只是作为一种音色的调节和对比。而在舞剧《边城》中,作曲家不仅大大提高了人声运用的比重,使之成为刻画戏剧场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因素,而且还赋予了其一定的结构意义。

全剧中有人声的音乐段落合计长达十五分钟左右,除了第二场“看龙舟”外,该作品的其余五场中都使用了人声,其中尤以第一场“山歌与镏子”、第三场“火塘边”和第六场“尾声”中的山歌最有特点。下面是第一场中由湖南老一辈著名歌唱家何继光演唱的山歌主题:

谱例17:第一场“山歌与镏子”片断


这段旋律高亢明亮,节奏富有弹性,大量使用了各种装饰音和润色拖腔,整体上体现出明显的山歌风。不过这段旋律的音调却显然是由“翠翠”主题演化发展而来,其歌词则又是借用了“翠翠”主题原型——花垣民歌《教我唱歌我就唱歌》的歌词。该山歌旋律演唱时,乐队只有弦乐轻柔的背景以及古筝、长笛和钢片琴等声部的短暂填充润饰,歌唱家富有特色的声腔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使听众的思绪十分自然地来到故事发生的边城山地。此番情景的表现,这种天籁般的山歌声远胜过其他任何乐器或乐器组合的音色。同样的山歌旋律在第六场“尾声”中再次出现,不仅再现了这种特定的情景,而且体现出首尾呼应的意义。

作品中山歌使用固然是与故事发生的特定情境有关,但更为重要的是,它还能与小说和舞剧的剧情发展联系起来。在小说《边城》中,茶峒“唱歌的风气驰名于川黔边地”,小说中有傩送(被老船夫误以为是天保)夜里在崖上为翠翠唱歌的情节:“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各处轻轻的飘着”“祖父却在床上醒着,张起个耳朵听对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的歌。他知道那是谁唱的”。该细节是剧情发展的一个的高点与转折点,是整个情节中的关键部分。作曲家自然不会漏掉这样一个重要的环节,设计了特征鲜明的山歌来表现相应的故事情节:

谱例18:第三场“火塘边”片断



这一段唱腔旋律主要以苗族高腔民歌《你的歌声真好听》的音调改编而成,音乐高亢婉转,节奏自由(尤其是第1段),具有较强的抒咏性,准确地表现了男主角热烈、真挚的情怀。

虽然在原剧情中唱歌并没有女主角翠翠的直接参与,但毕竟是为她而唱,而且她也有所感,有所动,因此作曲家并没有专门设计女声的独立唱腔,而是在男声拖腔的间隙,以女声合唱的形式用衬词演唱从山歌中裁截的呼应性音调,以此来表现这一特定的情节:

谱例19:第三场“火塘边”片断


以上三段“山歌”部分分别出现在整首作品的开头(第一场)、中间(第三场)和结尾(第六场),因而在整体结构中起到了结构支点的重要作用。此外,这三段“山歌”部分还体现出统一(首尾部分旋律相同)与对比(中间部分旋律不同)的矛盾对立统一关系,具有宏观上的结构意义。

2、民族乐器的运用

虽然西方管弦乐在音色的丰富性与整体的融合性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但各种民族乐器特殊的音色及韵味却更加贴近本民族人民的生活、更加容易拨动他们的心弦,从而赋予其特殊的身份认同感。因此,既使在主要以管弦乐为基础的在舞剧音乐中恰当地使用民族乐器,往往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中国的许多民族舞剧音乐创作中,作曲家们都在自觉地进行这方面的尝试,而且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舞剧《边城》的音乐便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在这部作品中,作曲家根据艺术表现的需要出发,大量使用了各种民族乐器包括古筝、琵琶、扬琴、竹笛、箫、笙、二胡、唢呐、葫芦丝以及民族打击乐等,基本上涵盖了常见的所有重要民族乐器。因此,可以说舞剧《边城》的音乐在民族乐器音色表现力的开发和使用上比之前人走得更深、更远。

该作品中成功使用民族乐器的例子俯拾皆是,下面只稍举几例略加说明:

(1)谱例20:第二场“看龙舟”片断(琵琶)


这是第二场“看龙舟”中的音乐片断,音调由“翠翠”主题发展而成。此时的剧情是天色已晚,看龙舟的人群散去,傩送打着火把准备送翠翠回家。二人见面时舞台上跳起一段双人舞,音乐部分则由大提琴(“傩送”主题)和琵琶(“翠翠”主题)的二重奏来表现。该例即是二重奏开始处由琵琶演奏的“翠翠”主题。“翠翠”主题在第一场中初次出现时是以双簧管和长笛等木管乐器优美的音色来呈现,但此处所用的琵琶音色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而且更符合人物的性格与特定情境下的心理特征。琵琶的音色清脆亮丽,本身就能与美丽清纯的少女形象联系起来;而琵琶音色的细腻变化则又把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兴奋、羞涩的复杂情感刻画得细致入微。

(2)谱例21:第三场“火塘边”片断(葫芦丝)


这是第三场“火塘边”开始处由葫芦丝演奏的音乐片断。葫芦丝是西南少数民族所特有的乐器,其音色轻柔细腻,质朴圆润,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此时的舞台上是天保和爷爷在火塘边喝酒的情景,在由弦乐声部细碎的震音与扬琴、钢片琴和三角铁等构筑的静谧背景下,葫芦丝独特的音色奏出这段散发着浓郁少数民族风味的旋律,不仅为舞台上的情节发展做了很好的铺垫,而且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艺术感受。

(3)谱例22:第四场“送水手”片断(二胡)


这是第四场“送水手”中的音乐片断,旋律由“翠翠”主题开始的纯四度上下发展而成。此时舞台上表现的是女人们送自己的水手丈夫去行船的情景,这种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由二胡柔美、圆润、含蓄的音色来表现十分贴切,宛如人声一般呢喃低语,而每句旋律之间的两小节休止更使人联想到那种难舍难分、欲言又止的情形。

(4)谱例23:第五场“跳丧”片断(唢呐)


这是第五场“跳丧”中的音乐片断,先上行大七度后下行大二度的音调来源于前面提到过的苗族唢呐曲牌《嫁女》。此时舞台上是爷爷死后的葬礼上一群男子跳丧祭祀的场景。在民间的婚丧嫁娶等仪式中,唢呐是必不可少的乐器之一,而且经常有几支同时吹奏。由于民间艺人们各自所带的唢呐常常大小不一、定调也不准,因此虽然调子一样,但实际发出的声音却很难协调一致,有时还会发出刺耳的不协和音响。在这段音乐中,作曲家试图生动准确地再现上述效果,选用了一大一小两支唢呐,都演奏相同的先上行大七度后下行大二度的音调,但使二者的调性相差小二度,从而使得每两个同时发出的音都呈小二度关系,有效地模拟了相关民间仪式中的实际音响。

(5)谱例24:第六场“尾声”片断(箫)


这是第六场“尾声”中由箫演奏的音乐片断,音调基本上是完整的“翠翠”主题。此时的舞台上,爷爷、天保死了,傩送走了,只剩翠翠一人孤独地在纷飞的大雪中缓缓地拉着摆渡船,情形惨淡至极。这种感觉由音色柔和、低沉的箫声来表现恰如其分,而主题音调长音处特殊的下滑历音更是极大加增了这种凄苦悲凉的感觉。

3、特殊的音色效果

音乐与舞蹈都是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的,但在以它们为主要表现手段的舞剧中,不仅“叙事”不可避免,而且常常还需要有生动形象的情景渲染、细致入微的细节描绘,因此舞剧音乐除了要有性格鲜明的主题材料之外,在音色上也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各种可能性,以适应艺术表现的需要。舞剧音乐的作曲家们在这方面进行了很多有益的探索,不仅各尽所能地挖掘常规音色的表现力,而且还别出心裁地使用一些特殊音色来实现特殊的表现效果。舞剧《边城》的音乐中也有一些值得关注和借鉴之处。如:

(1)山歌回声

“山歌”及其相关的音乐在该舞剧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湖南本土歌唱家何继光被誉为湖南高腔山歌之王,音色高亢清亮、悠扬婉转,擅用假声及真假声结合,因此由他来演唱剧中的山歌无疑是天作之合。即便如此作曲家仍不满足,而在录音时刻意加强了回声的效果,以此来模拟在群山环绕的地方引亢高歌的真实场景,使听众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奇妙感觉。

(2)弦乐的非常规演奏

谱例25:第三场“火塘边”片断


这是第三场“火塘边”山歌旋律开始处的音乐片断。在两个小提琴声部弱奏极高音区长音的衬托下(谱例略),两把大提琴分别在A弦和D弦上自由地轻轻滑奏自然泛音,犹如夜晚轻弱高远、虚无飘渺的山籁,为山歌旋律营造了极佳的背景。

(3)乐队即兴演奏

顾名思义,乐队即兴演奏指的是乐队中的乐器不按乐谱中记录的固定节奏与音高演奏,而是由乐手自由发挥。由于各乐器演奏的音高和节奏都不相同,而且各声部之间的结合完全是偶然的,因此形成的音响非常不协和甚至是杂乱无章。虽然这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噪音”范畴的音响效果在音乐作品中并不多见,但如果用来表现某些特殊场景时却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谱例26:第二场“赛龙舟”片断


这是舞剧《边城》第二场“赛龙舟”中的音乐片断。此时舞台上表现的情景是赛龙舟这一场面的高潮,傩送成为胜利者,众人围着他欢呼雀跃。配合剧情的发展,音乐也在这里达到了高潮,在弦乐声部高音区密集持续的颤音音型中,木管与铜管乐器在指定音高范围内以任意节奏自由演奏,打击乐也以乱锤方式连续不断地自由敲击,从而形成一种喧嚣刺耳的音响,十分有效地渲染了赛龙舟现场热闹非凡而又纷乱嘈杂的气氛。

在该剧成功上演并获奖之后,文化部专门为其组织了专题研讨会。与会专家学者对该剧的音乐给予了高度评价。如著名作曲家王世光认为“《边城》的音乐非常成功,为舞剧奠定了很好的基础。”著名作曲家刘廷禹说:“这是近几年来中国最好的舞剧音乐,它既是一部具有舞剧音乐特点的作品,同时又是一部独立完整的、充满戏剧性的交响音乐作品。”著名作曲家石夫则认为“《边城》的音乐摆脱了功能和声的束缚,但作曲家采用的有调性和无调性的混合,序列和音列的并存手法,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著名作曲家刘文金高度评价“舞剧《边城》的音乐是运用民族音调,结合现代技法最适当的出色范例,显示了作曲家深厚的管弦乐、民乐的作曲功力,是一部值得好好研究的作品。”2003年,在由中国音乐家协会首推的中国当代50位著名作曲家及其代表性作品评选活动中,杨天解携该舞剧音乐入选,并由中国音乐家音像出版社正式出版唱片。2012年,该舞剧音乐入选国家十二五重点出版项目“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大系”交响音乐卷,由国家出资、湖南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总谱。

(王颖,女,硕士,湖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吴春福,男,博士,湖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为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舞剧《边城》的艺术特色研究”(项目编号:13YBA229)的阶段性成果,发表于《人民音乐》2014年第3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