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睦

今天的这个日子，惦念了好久好久。如果父亲还在，我一定欣喜地从北京飞回了老家，为他庆贺七十大寿。然而，父亲已经走了整整十二年，此刻的我，唯有守在北国的窗前，唯有默默守候预报中那场大雪的到来。

父亲是个高大英俊的汉子。尽管年少丧母，苦闷的青春也在全国上下的大饥荒中度过，可他不仅自己顽强地傲然生长，还与爷爷一道艰辛地把姑姑和叔叔拉扯成人，直至参加空军部队，从泥泞的乡间走出。在部队的一次跳伞训练中，父亲不慎腰部受伤，转而到汽车连成为一名教官。那时的父亲浓眉俊目，汽车开得好，还能唱《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二胡也拉得酣畅淋漓，回老家探亲休假时，十分顺利地与当年清秀美丽的母亲相识并成婚。

父亲是个坚毅果敢的汉子。为了照顾家人，他较早放弃了部队的优越条件，转业到老家收入较高的县汽车队，后来又和母亲一起调入市汽车运输公司。无论是起初当大客车驾驶员，还是后来从事企业管理，父亲在每一个岗位上都不计名利，尽职尽责，默默奉献。寒冬酷暑，披星戴月，父亲从未在我们面前说过苦道过累，只是总在傍晚带着一身尘埃，笑眯眯地给我和弟弟带回一个苹果，一个橘子或一根快要融化的雪花冰棒。

父亲是个耿直大度的汉子。记忆中的父亲从不懂得在母亲面前讨好献殷勤，更不会对他人阿谀奉承。工作中的父亲极讲原则，是单位上出名的"倔头"，然而对战友对同事他从来都是大方宽容，谁家有困难总是来找他和热心肠的母亲帮忙。父亲还是南方人里少有的擅长包饺子的能手，只要有点时间，他总要挥舞热汗，包上一大锅饺子，除了把我和弟弟的肚皮撑破，还要我们给楼里的邻居各送去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邻里间平时或许有的一些摩擦也都在香浓的美味中瞬间消融。

父亲是个达观幽默的汉子。他最大的爱好是唱京剧拉二胡和钓鱼。他一生好抽烟，对我们的劝诫，他总是说腊肉比鲜肉存放得久呢。父亲40岁就有了动脉粥样硬化，45岁那年发生了第一次心梗，当时还在读大一的我昏天黑地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缓过劲儿来，替我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马克思说还不想要我呢。刚刚出院，父亲得知我报名参加了学校的乒乓球赛，硬是要将他的下旋球秘诀传授给我，自言打破了传男不传女的规矩。

父亲是个隐忍细腻的汉子。他短短57年的人生，几乎都在辛苦奔忙的路上。儿时的艰难自不必说，中年扛着大家小家，省吃俭用，不仅要供我和弟弟上学，身为长兄的他也从未停止过对叔叔和姑姑的接济。晚年刚刚退休，正好我回娘家待产，父亲承担了买菜洗衣等诸多家务，而当时襁褓中的外孙女睦睦总是要听他轻哼京剧才能睡着，后来学会走路了，每天都要牵着他的手到大街上巡游。尽管父亲那时的心脏病已经相当严重，但他总是喘着粗气跟在小丫头身后，一身疲惫却满脸慈爱。

2004年5月30日，是我不愿想起但又永不能忘的日子。那天傍晚，我带女儿在外散步，入夏的长沙有些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忽然间我接到电话，弟弟哽咽着说，父亲心脏病突发，永远地走了。那一刻，不到30岁的我如被雷击，骤然懂得了什么是山崩地裂!什么是永远无法挽回的痛!

而今，四千多个日子在对父亲的无尽思念里悄然过去。先生前些年写给父亲的纪念文章《那个叫做岳父的汉子》，也于今年夏天发表在《湖南散文》，众多亲朋感叹唏嘘之余，对父亲这个平凡的汉子有了更多更深的认知、感佩和怀念。我想，今日天堂里的父亲应该是欣慰的，他不曾离开，始终与我们同在。他的儿女都铭记他的教诲，诚实做人，扎实做事，没有辜负他的一片期望。十二年来，父亲在天国也一定能随时感应到我们的思念，我们的呼唤，他必然知道，他最疼爱的女儿，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欢喜悲忧，永远永远怀念他，怀念他，怀念他......

责编：杨思

来源：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