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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丨邮电局往事之二:与偷粪农民的遭遇战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5-17 16:06:35

邮电局往事之二:与偷粪农民的遭遇战

文丨裴建平

现在的农民,已经不屑使用大粪了,他们种菜种瓜种水稻,普遍使用化肥。

而在我小时候,邮电局院子周围的贫下中农,是把大粪当宝贝的。比如院子外何家的儿子,和我们玩得正起劲,遇到内急,一般会紧夹双腿,步履蹒跚,表情古怪地往家里赶。他们舍近求远,只是不想肥水外流。有一次,何家二儿子实在憋不住了,在邮电局厕所里私自解决了,被弟弟告了一状。他爹收工回来,脸气得茄子一样,拿起扫把就打,边打边吼:“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尽管用心收集,但一家人的粪便仍然不够。除了自家菜地里要用,他们还得给生产队积肥,完不成任务是要扣工分的。

于是,住在护城堤外郊区的农民,便打起了城里的主意。他们常常趁着夜色,三五成群,挑着粪桶去掏城里的公共厕所。东门口、北门巷、乾元宫、三圣殿、人民路一带的公共厕所,经常被人洗劫一空。粪便也是公共财物,屡屡被偷怎么行?城里的环卫工人,于是分成若干小组,在大街小巷通宵达旦巡逻,打起了一场保卫粪便的人民战争。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早晨去上学时,我们总可以与住在院子外的那位环卫工人擦肩而过。他面容憔悴,目光呆滞,呵欠连天,一看就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城里的公共厕所有环卫工人严密把守,难以得手,郊区农民便觊觎着位于城外的一些机关单位的厕所。问题是,这些单位一般都是独立院落,还有传达室,挑着大粪进进出出十分显眼。他们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摸清传达室的人的活动规律,比如他们什么时候去办公室送报纸,什么时候去食堂打饭,什么时候去澡室洗澡,然而抓住其中的一个空档溜进去。他们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邮电局院子守传达的人姓郭,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一张脸很热闹,密布着星星点点的麻子。他老婆的脸很平静,却没有血色,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她患有严重的神经性头痛病,经常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在传达室熬中药,搞得满院子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老郭的老婆身体糟糕,却有洁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喜欢穿一件白色的的确良。我们在传达室门前扮泥菩萨,她就拿扫把赶我们;我们在花圃里撒尿,她就别有用心地告诉大人。为了治一治老郭的老婆,每当她把那件白的确良晒在树上时,我们就往上面扔泥巴。

那时候,邮电局只有一个厕所。不是水冲式的,蹲位下面直接是粪坑。粪坑底部是一个斜坡,大小便从斜坡上滑下去,便集中在一起了。如果不及时清理,粪坑满了,解起手来相当不爽。我们常常是荷出一截,就立即离开蹲位,否则从下面溅起的粪水,就会光顾你的屁股。因此,对农民伯伯的偷粪之举,我们满心欢喜。只有粪坑经常保持干净,我们上厕所才可以上得酣畅淋漓。

有一次,我和院子里的一个小伙伴正蹲在厕所里大便,忽然听见下面有响动。不用看我们就知道,一定是农民伯伯在偷大粪。也许是同伴偷得过于频繁,这位农民伯伯来时,粪坑里已经多少内容了。他又不甘心白跑一趟,蹲在那里做姜太公,等人们方便之后,好多少掏一点回家。我很快解决了,东西一落地,便被下面的人扫荡进了粪桶。小伙伴的进展十分不顺利,大约是今天他们家煮饭时,红薯丁放多了,他呲牙咧嘴半天没有效果。而下面的那个人,则仰脸急切地望着上面。担心小伙伴的那家伙掉下来,造成二次浪费,下面的人便将粪瓢直接伸到了蹲位下面。“啪”地一声,小伙伴终于轻松了,下面的人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天中午,大人们正在午睡,老郭老婆的神经性头痛又犯了。老郭将老婆扶上床,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处方,匆匆到城里去捡中药。邮电局上演空城计,农民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于是,两位中年农民悄悄溜了进来。就是他们大摇大摆挑着满满一担大粪,准备从传达室大门出来时,与老郭不期而遇。老郭手一伸,大义凛然地拦在偷粪者前面:“真是贼胆包天,大白天的也敢来偷粪。”两位农民自知理亏,不敢与老郭对视,装聋作哑继续往外走。老郭更火了,他说:“没听见是不是?赶快给我倒回去。”

但对方仍然不予理睬,他们将担子换到另一个肩膀,准备强行通过。老郭见状,也不嫌粪臭,上前一把拖住了他们的扁担。推推搡搡中,偷粪者身体失去了平衡,粪桶也摇摇晃晃起来。偷粪者终于愤怒了:“你这麻子,你都干了些什么,粪水都撒出来了呢。”在他们的眼里,阻挠偷粪没什么,造成浪费就太不应该了。老郭的反应比对方更强烈,因为他被人骂了,骂他是麻子。老郭一边紧拽着偷粪者的扁担,一边大喊:“抓贼呀,有人偷公家的大粪!”

听到喊声,老郭的老婆揉着太阳穴率先出来。刚到院子大门口,她差点没被外面的恶臭熏倒。有着严重洁癖的她,连忙用揉太阳穴的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她先是看见老郭与两个偷粪者拉扯在一起,然后又注意到,老郭捡的中药还拎在手上,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在粪水上。老郭老婆紧张了,朝老郭喊道:“药,我的药!”老郭专心于与对方的纠缠,根本没有听到老婆在说什么。老郭老婆急得直跳,因为那几包中药如有什么闪失,就意味着她的神经性头疼还将继续下去。

她决定冒险从老郭手上将中药取回来。就在她穿着那件白的确良,迈着碎步,慌不择路朝老郭跑去时,地上的一截大便在脚下一滑,把她摔了一四脚朝天,白的确良上,沾满了大粪……

老郭一回头,便目睹了老婆倒在粪水中的狼狈像。他已经无心恋战了,将手上的中药一扔,立即跑过去扶起老婆。慌乱中,两个偷粪者挑着大粪,喜滋滋逃出了院子。

与偷粪者的这场遭遇战,邮电局损失了两担大粪,而老郭的老婆,则损失了几包中药和那件白的确良。很长一段时间,当我们拿着泥巴,准备往那棵老郭老婆晒衣的树上扔时,发现树上什么也没有。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