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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丨邮电局往事之一:水塘里的夏天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5-17 10:53:17

邮电局往事之一:水塘里的夏天

文丨裴建平

我们居住的邮电局院子,在护城堤的外面,这就注定了它必须与稻田、菜地、农舍和水塘毗邻。

邮电局院子的东边,有两口水塘;西边,也有两口水塘。我们的一栋宿舍,甚至还栈桥一样,延伸到了西边的水塘里。放学了,或者星期天,我们就站在“栈桥”上钓鱼。院子里的孩子,个个是钓鱼高手,一到晚饭时,院子里就四处飘荡着诱人的鱼香。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什么都需要凭票证购买的年代,邮电局院子里的人,生活得过分奢侈。

夏天,我们就泡在水塘里。西边的水塘比较小,比较浅,适宜初学者试水。那时没有救生圈救生衣,我们就抱着木桶木盆在水里扑腾。假若快要沉了,从水塘里钻出来,水一般不会淹没我们的肚脐。我们活动的区域,大多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塘呈锅底状,中央还是比较深的。

当我们丢开木桶木盆,能够在水中沉浮自如时,就开始向东边的水塘转移。东边的水塘比较开阔,水面足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而且深,最深的地方,需要用一根晾衣的竹杆才能探到水底。和其他水塘相比,这里的水要清澈许多。

暑假里,当睡足午觉的大人们打着呵欠上班去了,我们就从家里溜出来,像饺子一样齐刷刷下到水里。所谓溜,只是一种姿态,表明我们对大人还是比较敬畏的。事实上,大人们上班的地方,就在水塘边的一栋二层楼里,伸出脑壳随便往窗外一望,水中的我们就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但他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

这样的事情放在现在,那是不可想像的。现在的孩子,哪敢私自下水游泳?即使在游泳池里游泳,身上绑了游泳衣,脖子上套了游泳圈,大人们也要守在旁边,生怕有什么闪失。

邮电局院子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有十来个。伢子妹子都有。游泳时,伢子一律穿三角裤,三角裤是用两条红领巾做的,十分简约,刚好可以遮羞;妹子除了短裤,当然还得穿上上衣。她们的上衣五花八门,有的是一件旧衬衣,有的是一件白汗衫,有的是一件花背心,总之显得十分累赘。我们因此就有了性别意识上的优越感,觉得做男的就是比做女的自由和清爽。我们常常进行各种游泳比赛,但无论是比速度还是比距离,或者比潜水,她们总是处在下风。

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妹子,率先开始发育,个子窜得飞快,普遍比我们高出半个头。身子该凸的地方凸起来了,该凹的地方凹下去,尤其是从水里上来,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肉,更是纤毫毕见。但她们从不遮遮掩掩,有时还晃动着白鸽一样的小胸脯,和我们打打闹闹。我们内心是温暖的,但谁也没有萌生过邪念。毕竟,那是一个纯真得有些懵懂的年代。

邮电局院子大门西侧,住着两户农家。一户姓何,何家有三个孩子,二儿子和我们年龄相仿,经常混迹在我们当中。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喜欢当我们的跟屁虫。一户姓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男人是一位环卫工人,整天拉着一辆拖大粪的黄包车,出没在护城堤那边的大街小巷。堂客务农。环卫工人有一双儿女,伢子比我们小一两岁,妹子比我们更小。环卫工人的儿子说话有点结巴,他不太喜欢和我们费口舌。

整天泡在水塘里,我们从没出过事。偏偏事情就出在院子外的这两户农家里。先出事的是何家。我记得是那年的六月六,天气并不怎么热,至少用不着泡在水塘里消暑。何家的小儿子趁人不备,抱着木桶,去了西边的小水塘。等到何家大人在水面上看到那只孤独的木桶时,何家小儿子已经沉在水塘锅底足足两个小时了。事后我们猜测,他可能是太想和我们一样,去东边大水塘里游泳,所以一个人在偷偷操练游泳技术。

紧接着出事的是环卫工人的妹子。那是在何家出事后的第二年,一天,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七岁小女孩,提着一篮子白菜到东边水塘里去洗。她之所以舍近求远去东边水塘,是因为西边水塘的水过于浑浊,不适宜洗菜浣衣。饭煮熟了,炒菜的锅烧红了,妹子还没有回来。环卫工人的堂客发现大事不好,朝烧红了的锅里倒进一勺水,便舞着短腿朝东边水塘走去。她没有在岸边看见她家的妹子,她只看见水塘里浮着那个盛菜的篮子,还有四散在水面上的白菜。

环卫工人的妹子很快被打捞上来,尽管脸白如纸,人们还是搬来了一口硕大的铁锅,将她扣在锅上,拚命挤压她水淋淋的身体。一个大人还给她做了长时间的人工呼吸,但最终没有把她救过来。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平静的水塘,其实是充满了危险和杀机的。

可我们并没有因此疏远夏天的水塘。漫长的暑假,我们不游泳又能干什么呢?奇怪的是,此后这几口水塘,还陆续吞噬了附近几个孩子的生命,而邮电局院子里的孩子,连呛水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是我们命大,还是水塘格外眷顾我们?

如今,那几口水塘在城市不加节制的扩张中消失了。推土机填掉了水塘,水塘之上建起了住宅小区和道路。和水塘一起消失的,还有我们的童年和少年。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