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青花盘
作者丨裴建平
高记者是我报社的同事,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却喜欢搞收藏。他在报社为人处事相当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可在收藏界声名显赫,是那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人物。有一次,两位操湘西口音的人来到报社,要找高会长,被传达室的罗爹挡在门外。湘西人十分生气,瞪着眼睛说,怎么搞的,连高会长都不认得?高记者闻讯赶来,不声不响把湘西人领了进去。“原来高会长就是高记者呵,怎么不早说呢?”罗爹追在后面打哈哈,有点难为情。
我们也不知道高记者是怎么变成高会长的。一番追问,高记者才吐了实情,原来前不久市里成立了一个民间收藏协会,高记者被推举为会长。高记者很谦虚,一再声明:“没有经过民主选举,是他们霸蛮要我当的。”仿佛一万个不情愿。
无论到什么地方,高记者总喜欢朝角落弯里看,发现什么坛坛罐罐,他就拿起来琢磨一阵。一天晚上,他到我家作客,忽然盯上了我书房里一个养水仙的盆子。只看,也不动手,然后坐在沙发上陪我聊天。我说东他说西,两人交谈得很不投机。我知道,高记者的心思已经跑到那只水仙盆上去了。问题是,他怎么会对这个盆子感兴趣呢?这个盆子是我前不久到安化采访,在大街上买水仙时,花店老板送给我的。当时那个花店里,这样的盆子至少还有几十个。
过了漫长的十来分钟,高记者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佯装弹烟灰,又踱到了水仙边。我想起起他的味,就说:“高记者,你帮我看看,这个盆子值多少钱?”高记者开始还一脸不屑,犹豫一阵后,就将盆子端了起来。这是一个青花敞口盆,外面画着山石、松树和一圈的花草纹。他像老中医一样,对盆子望闻问切,又将盆子举过头顶,发现足底内,题着“玉堂佳器”四字楷书款。他立即将盆子小心放下,轻描淡写地说:“你这家伙哪里搞来的?”我说:“在安化采访,一个婆婆子拿它在喂猫,我要,她就送给我了。”见高记者眼睛在放光,我又编了一个段子:“听当地人说,她们家以前出过一个举人。”
默了老大一阵神,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高记者忽然说:“你又不搞收藏,这东西卖给我算了。”我说:“那不行,说不定真是什么宝贝呢。”他说:“哪是什么宝贝,一看就是现代的东西,我主要是喜欢这个器形和纹饰。”我以为被他识破了,正准备如实交待,高记者又说:“一千八,行不行?行我就拿走。”
我先是被他的豪爽吓了一大跳,继而又感到为了大难。如果告诉他实情,就贬低了他高会长的眼力;如果收他的钱,又显得我太不仗义。我只得顺水推舟:“如果你喜欢,拿去就是了,老同事说什么钱呢?”“真的么?”高记者失去了一个中年男人应有的从容和老到,声音竟颤抖起来:“这样好了,我拿几件瓷器来跟你换,你的书房里需要摆几件瓷器,增加点文化品位。”说罢立即下楼,提着一个喜字坛,一个寿字坛和一个帽筒,来给我的书房增加文化品位了。他说:“虽然是民国的,但都是快上百年的家伙了,我不让你吃亏。”
第二天,我与高记者在院子里相遇,彼此心照不宣地笑着。我的笑容不自然,他笑得比我更别扭。
几个月后,我的一位朋友叫我去他们单位采访,吃饭的时候,朋友说:“你这个鬼,被高记者捡了一个大篓子呵。”我没反应过去,筷子停在半空中。朋友继续说:“高记者的几个民国坛子,就把你的那只宣德青花盘换掉了,你亏不亏?”我稍一定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哈哈大笑:“哪是什么宣德青花盘?那是我在安化买水仙时,人家送给我的。花店里这样的盆子起了堆。”
采访回来之后,我径直去了高记者的办公室。我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有点跟同事恶搞的味道。宣德年间那是什么时候,那是明朝,距今五百多年快六百了。而我的那个水仙盆子,诞生恐怕还只有几个月或者几年呀。我坐在高记者的对面,吞吞吐吐就把事情坦白下来了。我以为高记者会把我臭骂一顿,可是没有。高记者说:“你是不是后诲了?”我说:“有一点,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高记者说:“你如果觉得亏了,晚上我给你送一本建国初的康熙字典过来。”显然,高记者误会了我的来意,他以为我是来找他要回那个盆子的。
任我怎么解释,高记者就是不信。我甚至有点糊涂了,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一只宣德青花盘,鱼目混珠弄到那堆水仙盆中去了。
又过了几个月,高记者告诉我,那只宣德青花盘出手了,卖给了一位湘西的收藏家。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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