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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老屋里的旧画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5-04 14:02:43

老屋里的旧画

文丨凌鹰

老屋里只剩下两张旧画了。

那个凄艳的清朝女子自从告别那座奢华而又灰暗的红楼之后,就手执一管竹笛一直站在我的这座老屋里。将近二十年,我都未能静心聆听这个幽怨女子的清越笛音了。走出乡村后,我匆忙而疲惫的跫音一直就零零碎碎地散落在他人的城市与村庄,很少回家坐在这个红楼怨女的笛音里像往昔一样凝望窗外的竹林,凝望麻雀和画眉在竹林里跳来跳去。

还有那个读书的女孩,她手捧那本并不算厚的书居然在我这间缺少亮度的老屋里读了将近二十年了。她到底在读一本怎样玄奥的书呢?读了这么久难道还没读懂读透读完吗?有些书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读完无法读懂?

这是我对一直贴在老屋那布满蜘蛛网的青灰老墙上的两幅旧画的顿然解读。这两幅画一幅题为《红岩村前》,画面上是一个非常美丽清纯的女孩坐在一片屋宇前细心地读书。另一幅画没有题字,但我总觉得这个凄美娇弱的女孩就是多愁善感、红颜薄命的林黛玉。我可以肯定这是两幅很平实普通的画,普通得就像我屋门前的枣园里的两棵枣树。我当初买它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正好处于对这类画抱有狂热偏爱的阶段。我现在还对买画的过程记得非常清楚。那时正值五月初,我和我弟弟去打鱼草,因为我父亲当时养了很多鱼。那天上午阳光特别温暖特别明媚,我和弟弟决定在今天一定要买几幅好看的画贴在屋里,于是我们便赶到了离家十多里路程的、一个叫大忠桥的小镇。五月的阳光虽然灿烂怡人,但五月的河水却依然很凉。在河里,我们顾不上怕冷,钻进河底里去捞那种嫩绿的丝草,这是我们认为最好的鱼草。捞好了一担鱼草,我们就到了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书店,一次就买了十多幅画,其中就有这两幅画。那次买的十多幅画中,有一大半与当时的政治气候十分相关,我离开乡村后就将它们淡忘了,唯有这两幅和另两幅画,我一直贴在心里。现在再想一想那另外的两幅画我真觉得自己无知透顶。那两幅画画的就是郭沫若的历史剧《蔡文姬》的剧情。而我却居然在那时浑然不知蔡文姬是何人,我只是认为那个扮演蔡文姬的女演员特别漂亮才买这套组画的,我的审美在那时竟然是那般的单纯和低俗。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去读过那一幅幅剧照下面的文字,只粗略知道文姬是个才女,知道她写过一首叫《胡笳十八拍》的长诗,并用胡笳演奏而流芳千秋。我没想到在将近二十年后,我会附庸风雅地迷恋上《胡笳十八拍》这首凄婉悲绝的经典古曲。父亲落难长安、冤死狱中,丈夫和母亲也先后化作云烟而逝,幸存的文姬却又被匈奴强掳而去并下嫁匈奴左贤王,在匈奴屈辱地生活了十二年,直到曹操不惜重金从匈奴赎其归汉才得以解脱。大漠荒野,在那辆接她回家的血色马车里,回望渐行渐远的荒漠孤烟,回望马蹄扬起的漫天尘灰,回望这段已然了断的人生踪迹,文姬只觉归汉的途中正在纷纷飘扬着一朵朵落花,凄绝而又壮美。于是,随着低沉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的合鸣,一个女子的人生悲叹穿过汉代的浩渺烟波一直响彻至今:“谓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谓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越荒州……”

一千多年后,郭沫若老先生那博大的文化襟怀再也无法承受那首长达十八段的悲情古歌的撞击,于是,蔡文姬又借助于今天的舞台重新复活。于是,便有了我那套剧照组画。

《蔡文姬》的剧照我是贴在那栋土砖屋的一面正墙上的。我已不再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离家远游的人了。那一年,我的弟弟非常得意和自豪地将那栋破败的土砖屋拆下来换成红砖,之后,那土砖屋里所有的旧画便被他全埋进了碎砖烂瓦里。他没等到我以另一种心境和视觉去重读那些旧画,他只等着我去住那贴满了既靓丽又丑陋的美人照的红砖新房。我无意责怪弟弟,我为他对生活的这种平庸而又美好的创造力感到由衷的喜悦,因为许多未知的东西本来就不可能长久地等着我们去重新阅读。

那个吹竹笛的像林黛玉的女子和那个读书的少女,我是贴在那栋已有百多年历史的老火砖屋里才得以幸存的。许多的记忆竟然往往都是在不经意之中成了永恒。这么多年,它们一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帮我守着我老屋的那份宁静,静静地等着我回家,等着我回去聆听那邈远而虚无的笛音,等着我回去静读一部我似乎永远也读不懂读不透的大书。

(本文原载2015年7月15日《中国文化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