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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美人迟暮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5-08 14:44:50

美人迟暮

作者丨毛云尔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开始摆出起跳的姿势。是的,我要跳跃过去。从一株旋伏花的头顶上跳过去。其实我是完全有能力轻轻松松跨过去的。但就在我抬起脚的瞬间,我的信心竟然动摇了,最终崩塌了。我不敢贸然前进一步,我害怕一不小心,这株旋伏花就在我脚下变成齑粉,从此万劫不复。

在我的印象里,旋伏花是一种楚楚动人的植物。可以肯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它。这和人们不同的审美情趣有关。臂如我就不喜欢灯心草,那种淡绿色的色泽看了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也不喜欢兰草,嫌它的花香太不好闻,总觉得那是一种与腐烂有关的气息。这是毫无道理的一种情感,是无法解释的,当然,也没必要解释。至于我为什么喜欢旋伏花这种植物,同样也无法解释。也许是因为它的绿色深得恰到好处,抑或它的花朵素朴,像一张未敷胭脂的干干净净而略显苍白的脸吧。

是一阵风把这株旋伏花从茂盛的草丛里翻弄了出来。我想,这阵风是不是故意的呢?它也许觉得这旋伏花太寂寞了吧,太无人注意了吧,于是,就在我路过的时候,它使劲地吹开了严严实实的草丛。幸好,我不是视而不见的那类人。幸好,我是对旋伏花怀有好感的人。我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这株旋伏花。和春夏时节相比,可以明显地感到一种衰败,感到大势已去。我想到了美人迟暮这个词语。

于是,我更深地俯下了身体,我的脸几乎触到它的枝叶了。我之所以这样近距离地接近它,是想仔细地辨析它的表情。我想,在它的表情里一定有太多悲戚的成分。我还想仔细地聆听一株旋伏花的叹息,那是源自胸腔深处的声音。我揣测,这样的叹息一定是无比悠长的,仿佛一道曲折的回廊,幽暗,深邃,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不仅如此,还弥漫着让人颤栗的寒意。

曾几何时,在我的想象里,美人迟暮不外乎是这个样子。黯然神伤。以泪洗面。叹息不止。这缘于一段旧电影的情节,已经根深蒂固地保留在我的脑海里。这是故事的尾声,一个迟暮的美人,从喧闹的生活里悄然抽身而出,从此她深居简出,和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没有关联了。她只是偶尔从那扇紧闭的百叶窗的缝隙里,瞥一眼外面依然阳光普照的街道,以及潮水一样的人流,然后,她迅速背过瑟缩的身体,将自己埋在更深的惆怅与失落里。

可是,许久,我没有看到悲戚的神情,也没有听见叹息,我只听到风吹拂而过的声音。这是透着凉意的一阵秋风,辽阔,持久,在它的吹拂下,整个大地仿佛旋转起来。也许,这株旋伏花所处的位置太低洼了,在风中,它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静默的姿势。那一刻,我竟然感到深深的失望。

我开始怀疑这株旋伏花,它是否就是我印象中的美人呢?然而,尽管十年前离开了老家,离开了这片簇拥着青草的旷野,可是我至今还记得每年春夏之交的那段日子,旋伏花总是一派灿烂,那些瓷一样细腻洁白的花朵,无论怎样去欣赏,都仿佛一个美人的明眸皓齿,总是让人留连往返。

或许,这应当是美人迟暮的另一种情形。我想起了刚才的散步。吃过晚饭,我径直朝这片旷野走来。半路上,我和一只羊相遇了。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母羊。我看见它干瘪下垂的乳房,随着走路的颠簸不停地晃来晃去。可是曾经在另一只羊的眼里,它一定是美丽的,而且这种美丽是那么刻骨铭心。在我们相遇的刹那,这只上了年纪的母羊,因为老眼昏花,错误地把我当作一只羊(或许,就是它的孩子),它把温热而湿润的嘴唇凑到我的身体上,哞哞地叫唤着。现在,我想——也许是一种无端的揣测,它是在用经验叮嘱我,要我趁天色多啃几口草。惟有草,才能够使一只羊好好地活下去。

天色确实不早了。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白昼的光线正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迅速暗淡下去。那只母羊已经踏上了回家的道路,眼前这株旋伏花渐渐模糊不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了起跳的姿势,我要从这株旋伏花的头顶上跳跃过去。接下来,我只是轻轻一跃,旋伏花就远远地落在我身后的黑暗里。和那片广袤的旷野一起湮没在黑暗里。

我庆幸这株迟暮的旋伏花没有在我的脚下成为齑粉。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