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北正街

李治

这个初春的下午，阳光明媚，天边涌现出朵朵莲花状的白云。

笔者在茶园坡送走一位老人后，赶往湘春路，寻访北正街。这条街和我16岁到18岁的青春时光紧密相连——高中三年，就在街上的周南中学就读。

和费心绕道送我过来的刘会长母女一行道别，我在骑行过三年的老道口下车，习惯性地由湘春路拐进北正街，但没几步就退了出来。我看到的是宽敞平整的黄兴北路，疑心走错了。

返回湘春路，往东几步，沿着路边的建设银行，走20多年以前常走的小巷子拐进去。在似曾相识的街巷里，迟疑着再往当年学校的方向出来，发现还是黄兴北路。不再是那条宽不过20米，窄窄的北正街。那条熙熙攘攘，有喧哗与躁动，但不失亲切与温情的老街道。

记忆中的北正街，就像一件穿上了年头的家居服，随意得不能再随意，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如果不是家人扔了，自己是舍不得丢弃的。但今天，却不得不告诉自己，北正街已经丢了。

一位买菜的老爷爷证实，北正街和黄兴北路合二为一，老街消失了。

据文史专家陈先枢记载，北正街位于今开福区，原名北门正街，南起中山路，北至湘春路。清同治《长沙县志》载：“自北门(湘春门)入城南行名长春街，又南行至二圣庙名清泰街，旧志本名北门正街。”1971年将长春街至清泰街合并，统称北门正街。

1938年“文夕”大火前，北正街是北区主要商业街道，设有美西司电影院、北协盛药店以及众多西餐馆、茶馆、杂货店等。建于1905年的中华圣公会礼拜堂为长沙独特的石砌建筑物，至今犹存。

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将北正街辟为“灯具一条街”。2001年，因扩延黄兴北路，北正街南段被拆除。后来，黄兴北路再向北扩延，北正街北段亦被拆除。

北正街不在了，老学校呢?凭着印象，走近当年的周南中学，大马路边看不到一点痕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的——一条三四人并排走都嫌拥挤的小巷子，进去就是毫不张扬的校门。

进这所学校，是父亲和我的共同选择。初中三年级在益阳县一中读了一年，以异地回长的身份参加中考，被长沙市四中(周南中学)录取。在益阳县一中当老师的舅爷爷、舅奶奶也替我保留了就读该校的名额。母亲认为在乡下读会比较好，但拗不过我们父子俩。

父母亲买了自行车，花了半天时间教会我，方便我从下大垅家中骑过来读书。父亲带我看学校的时候，自豪地告诉我，他年轻时在北正街是丢把子来回骑车走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长沙人考验自行车车技的地方在北正街头卡子，这个十字路口，连接的四条街当时都是麻石街(十字路口西为通泰街，东为成功街，南北两边原各有名字，后统一成北正街)，高低凹凸不平，常年热闹，骑车的确不易。父亲说，有一次丢把子不小心伤得很厉害，就再也不敢造次了。

正在找学校的踌躇间，忽然发现有个斜坡，左侧写了“学生通道”四个字。估摸着弯过去，老校区赫然在目!随后我惊喜地发现，校园的格局还是几年前我访旧时的模样，只是新建建筑物的内外墙做了一些修饰而已!

一千多年前，这个院子叫“蜕园”，是唐朝宰相刘蜕致仕后的居所。1905年，新主人朱剑凡将蜕园捐出，以家产及魏夫人陪嫁财物办学。1907年，朱剑凡将学校改为周南女中，这是湖南省最早的一所女子中学。先生的雕像还在，基座铭刻其：一生追求光明，践行教育救国，有“革命教育家”之誉。这所学校，培养了向警予、蔡畅、杨开慧、丁玲等一大批巾帼英雄。

(校训还是以前的那八个字：诚朴、健美、笃学、奋进。)

我在熟悉的阶梯教室旁、剑凡堂前、老红楼下、小亭外、跑道上和银杏树下频频拍照，一些少年时的心事纷纷涌上心头。还没到放学时间，一张张穿着制服、稚气未脱的脸蛋在眼帘外此起彼伏，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忍住了打电话给符笑汀老师的冲动，他的历史课常常让人听得如痴如醉。读大学时，我寄过一张明信片给老师，说透过他飘逸的长发，我读懂了历史的灵性，这事让粉丝众多的他一提再提。

符老师性情中人，就住在西门旁边。我知道，见到他也许会忍不住陪他喝上一两盅，但我明天要出远门。

离开学校，从通泰街转进泰安里，是学校西门，街巷还是当年那样窄窄长长。一步步走着，脚步变得非常小心。唯恐一脚走错，就走进了十六岁的梦里面。

我不敢回头，生怕转眼就见到当年的老师和同学们，还有正当壮年的、还恩爱着的父母。如果看见，我会告诉所有的人:在心底里，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生的遇见和失落，往往同时发生。

作者：李治

责编：唐能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