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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丨巨蟒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3-16 09:54:22

巨 蟒

作者丨姜贻斌



我惊诧地看着她。

她也怔怔地看着我。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我很奇怪怎么在这里碰上了卢姨,又怎么这样巧合。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我会认错人吗?

难道我还认不出来卢姨吗?

那天,我到古塘的知青朋友老德那里耍,碰巧他偷了农民一只老母鸡,我的运气算不错,毫不客气地与他饱吃了一餐,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还不断地抹着油腻的嘴巴,打着香嗝,回味无穷。

谁知走到这山路上,却碰上了卢姨。

我不晓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大山上的,按说,我哪怕就是碰上了鬼,也不可能碰见她的。

我如果走平坦一点的小路,就绝对碰不上卢姨的,那么,就擦肩而过了。我却偏偏走了山路。老德告诉我,山路要近许多,还能够欣赏大山的风景。我想也是,我从来也没有到过这座大山,应当去欣赏一下它的风景,况且,肚子里有香喷喷的鸡肉垫底,观看风景的心情一定会十分舒畅的。

哪知我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大山的风景,却碰上了卢姨。

卢姨是谁呢?

卢姨是我的邻居,跟我爷老倌是多年的同事,我爷老倌曾经告诉我,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如果不是他下的功夫太小,卢姨很可能就成了他的婆娘。我听罢,并不认为爷老倌是在吹牛皮,像卢姨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追求呢?卢姨的乖态在我们那个县城赫赫有名,素有县花之称。她走在大街上,无数的眼珠子就聚焦在她身上,所以,她的身子似乎被那些贪婪大胆或羡慕的目光舔瘦了,居然显得苗条而妩媚。当年,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明的,暗的,托人做媒的,悄悄送情书的,甚至,有些心浮气燥的男人,醋坛子大开,相互之间竟然打得头破血流。我爷老倌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没有动过拳头,他说,他只是偶然写写情书而已,不算强行进攻型的。众男人争来争去,得胜者当然只有一个,卢姨最后嫁给了医院的李院长。

卢姨,你怎么在这里呢?我终于不无惊讶地问道。

现在,卢姨一点也不乖态了,脸色憔悴,皱纹骤增,充满了疲倦,脸上和身上沾着黄色的泥沙,眼里流露出万分的惊恐和胆怯。她明显是扮了妆的,黑衣蓝裤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是披散着的,不像以前总是打着乖态的发结了。她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电影中的女地下交通员,把乖态的自己故意打扮成叫花子模样,以掩人耳目。当然,无论她如何改变样子,终归还是逃不脱我的眼睛。

此刻,卢姨软绵绵地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哀伤地说,你大概还不晓得吧,你李叔叔早已被抓了嘞,听说还要抓我,我只有赶快逃跑,我怕受不了打。你是晓得的,我是辽宁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只是听说你李叔叔有个亲戚在印塘,我却不晓得怎么走,去问别人吧,又害怕被告发,我不敢走小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只有从大山上走,走大山,我又害怕……说着说着,委屈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

她所说的印塘我晓得,离古塘不太远,从这里走,还有三四十里。我以前去修水库时,经过印塘,那是一个很大的村落,怕有五六百人吧。村子坐落在一个傍山依水之地,当炊烟升起时,就像战场上硝烟弥漫,很有气势的。那里的人喂了许多狗,它们见了陌生人,只是一个劲地狂叫,并不咬人的。

此时,天已近黑,山风呼呼,树林发出呼啸而尖锐的声音,令人感到十分恐惧。况且,她又不敢走小路,害怕暴露,而走这山路,又不晓得要走到什么时候。需要承认的是,这里离我所在的村子倒是不远了,只不过四五里路,翻过山,再顺着小路走,走到几棵古槐树下,那就是我所在的村子了。

我那个村子叫龙井塘。

其实,我是可以叫卢姨到我那里去暂时住几天的,先避避风头,然后,再从长计议。而我又怎么敢叫卢姨到我那里去呢?我那里也不是真空地带,周围有无数警惕的眼睛在搜索着可疑的蛛丝马迹。在那些风声鹤唳的日子里,从城里逃出来的人特别多,像逃难一样,企图在这偏远之地,找到一个暂时躲避的地方,尽管如此,被抓回去的人已不在少数。有的是被城里的造反派前来抓捕的,也有的是被当地农民告发的。告发一个人,能得到造反派的二十斤谷子,用不着流一滴汗,就能够获得这个不小的奖励,的确是充满诱惑的。如果我把卢姨带到我那里,万一让别人晓得了,不仅会把卢姨抓走,对我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我不能不考虑我的前途。我的前途随了我爷老倌的被批斗,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了,如果再加上包庇窝藏卢姨之罪,那么,我就彻底地完蛋了。

卢姨不晓得我的住地离这里不远,只是抱以希望地问,你插队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我想了想,隐瞒地说,不是的,还有很远嘞。

那你晓得去印塘吧?卢姨说。

嗯,我犹豫地说。

卢姨又试探地说,你是否能够带我去?我一个人在大山里走,实在是害怕。

卢姨的胆小是有名的,她家离医院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何况那还是县城,还是一条大街,如果她上夜班,是绝对不敢一个人走的,需要那个院长男人陪送。我曾经也笑话过她,我说,卢姨你的胆子实在太小了,我一个人都敢走嘞。

现在,她处于这种困境,胆子就更加小了。

我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那……我带你去吧。

卢姨一听,很高兴,眼里充满了希望,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说着,支撑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革提包,提包上也沾着泥土和草屑。

我就带着卢姨在大山里行走。

为了以防万一,我折一根树枝递给卢姨,我自己也拿了一根。尽管我也晓得,在关键时刻,树枝并不能发挥多少作用,至少在心理上增添一些安全感吧。

卢姨一边走,一边庆幸地说,哎呀,幸亏碰上了你,不然,这大山上我真是害怕嘞。

此时,我完全没有欣赏大山风景的心情了,心里变得沉重起来,我已经彻底地忘记了那餐美味,我甚至觉得,这大山没有什么欣赏的,它在我眼前陡然地变化了,它充满了诡秘和恐怖,暗藏着阴谋和陷阱,铺展着血腥和哀号,整个世界显得阴森森的,似乎随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惊险。

天色灰蒙蒙的,一丝太阳的余晖也没有了,满山的密林,被强劲而疯狂的山风压得低低的,像无数披头散发的女鬼在拼命地嚎叫,整个天空,好像已经压在了我们的脑壳上,气氛令人感到十分的压抑和害怕。时而,就有野物冷不防嗖地从这边的灌木丛中窜出来,毛茸茸的模糊一团,然后,又鬼鬼祟祟迅速地窜进那边的灌木丛。各种野物和雀鸟奇奇怪怪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大山吹出的罕有的口哨,令人不寒而栗。

它的确没有一点让我欣赏的地方了。

我甚至还有一种悲观绝望的感觉,今天,我和卢姨或许踏上了一条死亡之路。

除了可怕的大山,让我感到更为可怕是,卢姨虽然逃出来了,县城的造反派难道会不管不问吗?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逃脱吗?那么,他们是否来追捕卢姨呢?据我的估计,他们肯定会来追捕的,他们不是说过,绝不能放走一个坏人吗?其实,他们要抓获卢姨是十分容易的,只要从李叔叔的嘴里晓得印塘还有一个亲戚,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条线索的,那么,卢姨就在劫难逃了。如果抓住了卢姨,造反派晓得是我给卢姨带的路,那么,不仅我的前途彻底完蛋了,就是连我的爷老倌也难脱干系。如果以后爷娘晓得了这件事,还不知会怎样地痛骂我,会骂我愚蠢至极,会骂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也不看看卢姨是什么人,就稀里糊涂地给她带路。

我的爷老倌与卢姨的男人关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在前面走着,左顾而右盼。我始终怀疑密林与灌木丛中,躲藏着前来追捕的人,他们张着警惕和仇恨的眼睛,虎视眈眈。说不定,顷刻之间,他们就会突然一声大吼,迅速地从树林里或灌木丛中冲将出来,凶神恶煞地围住我们,然后,将我和卢姨五花大绑起来,得胜而归。

所以,我走得十分缓慢,屏气凝神,尖着眼睛,密切地注视幽暗的树林和灌木丛,而那些灌木丛,经常出现一个个类似巨兽的大口,显得幽深而可怕。我还把耳朵支得尖尖的,警惕地听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声音,企图从中辨别出异常的声响。我浑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我甚至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只要发现有人,我就要像一匹脱缰之马拼命地朝山下逃奔。到时候,我就顾不得卢姨了,这并不能责怪我的自私和无情,我也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我还固执地相信,如果卢姨被抓住了,是绝对不会出卖我的,不会说是我给她带的路。她明白,如果出卖了我,意味着我们父子将会有什么样的恶果。当然,我还担心她经受不住严刑的拷打,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在百般的折磨之下,肯定会无可奈何地把我供出来的。她的出逃,不就是害怕他们的迫害吗?我在想象着她那弱小的身体已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情景,她痛苦而绝望的呻吟声,一阵阵惨响在我耳边。

卢姨跟在我后面,不明白我为何走得这样缓慢,像是在欣赏大山的景致,一点也不紧迫和焦急,就催促说,小姜,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她想尽快地走到印塘,走出这座阴森森的大山,似乎印塘是她唯一的安全之地。我嘴巴上嗯嗯地应着,脚步还是十分缓慢。此时,我很犹豫,考虑是否送卢姨去印塘,这样做,实在是凶多吉少,难免不出意外。我想,如果在卢姨被人抓住之前,我只要不在她身边,那么,就不会给我们父子带来什么麻烦,如果我在她身边,那就罪责难逃了。

我转过脑壳,看一眼走在身后的卢姨,她那单薄的身子,那种胆怯而茫然的眼神,那种可怜无辜的样子,又让我犹豫不决。如果把她一个娇小的女人丢在这阴森而恐怖的大山上,她肯定会害怕的,她肯定没有勇气走出大山,会被活活地吓死的。

更何况,天色已晚,大山又黑得特别早,她又怎么度得过去呢?

当然,我希望造反派不要来追捕,至少是现在没有来追捕,希望他们不晓得我在给卢姨带路,还希望他们的思路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已经派人去辽宁抓卢姨了。而这哪里是我所希望就能够希望到的呢?我爷老倌的医院,有个张医生也被批斗了,他忍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在深夜居然想方设法地逃走了。我们以为他会逃脱这一劫的,甚至暗暗地羡慕和祝福他,张医生却硬是没有逃脱,他已经逃到了远在天边的云南,最终还是被抓回来了,造反派真是狠毒,把他的双脚都打断了。你看看,张医生跑了那么远都被抓回来了,何况,卢姨还没有逃出范围狭小的县域呢?造反派的鼻子似乎天生就很灵敏,那细小而深长的无数触角,似乎伸到了世界上的各个角落,你哪怕就是再有本事的人,最终也无法逃脱。

这时,我有些后悔了,我如果不走这条山路,如果不听老德的话,那么,就碰不上卢姨了。我明白,今天碰上了一个大麻烦。这个麻烦,就像一条粗大的山蚂蟥,死死地沾住我的脚,任凭我怎样拼命地撕扯,也无法撕扯掉了。

我睁大眼睛,时刻提防树林中有人冲出来,我不断地左看右瞟,像一只胆小的老鼠,警惕地误入杀气腾腾而又默不作声的夹板之中。

卢姨小声地说,小姜,你在看什么?

我搪塞说,没看什么。

你是不是也害怕?

不不,我害什么怕呢?这座大山我走过好几次了。我在说谎,我不想让她晓得我心里的矛盾。

卢姨的情绪比刚才好了许多,不再感到孤立无援了,她有了我这根希望的支柱,尽管我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后生。她说,小姜,我想这也是我的命大吧,真没想到能够碰上你嘞,我真不晓得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淡淡地说,感谢什么?应该的么。我用手中的树枝扫了扫路边的草丛。

走着走着,卢姨忽然说,小姜,我要解溲了,你等等我。

我背着她站住了。

我原以为,卢姨会走到旁边的树丛里解溲的,至少,也要避开我吧,谁知她并没有走开,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忌——也许是害怕吧——竟然就蹲在原地解溲。我听见尿水冲刷枯叶的声音,那声音像雨打芭蕉。

卢姨屙完尿,我们就继续前进。

我恨不能早点走出大山,甩掉那些威胁我的隐藏着的危险,我全身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担心它们经受不住这种紧张,然后,纷纷地绷断,我甚至听到了它们断裂时的叭叭的声音,那种声音让人惊心动魄。山路像一条永无止境的飘带,或者,像一条没有边际的迷途。一只枯萎的野果从树上掉落下来,轻柔地打在我脑壳上,吓得我尖叫起来。

卢姨惊恐万状地说,是什么?

我稳了稳怦怦直跳的心脏,说,哦,是野果子嘞。我不想在卢姨跟前流露出更多的胆怯和犹豫,尽管它们一直是占据着我的心灵和神经。

这时,我们面前出现了几棵古老的参天大树,茂密而深绿的叶子,发出更为惊心动魄的嚎叫,它们那高大的苍老,让我感到人生的无奈和渺小。它们伸出地面的沧桑的根须,像无数魔爪狰狞地对准我们,让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我看见其中的一棵古树,它的根部有一个桶大的黑糊糊的洞口,那肯定是某只野物的栖息之地。

我想,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山洞,而那个山洞又极具隐蔽性,那么,不如就让卢姨躲藏在里面,免得去印塘了。哪怕让我偷偷地给她送饭菜,那也是可以的,我所在的村子,离这大山虽说不近,只是我辛苦一点而已。她躲藏在此,可能要比她去印塘安全得多,这里至少能够避开众多的耳目,不会让人出卖。

而卢姨有这个胆量吗?她一个女人,敢躲藏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面吗?

我试探性地问,卢姨,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这山上有个洞子,你愿意躲在里面吗?

卢姨胆怯地说,那我害怕,我害怕嘞。她不停地摇着头,断然地否定了我的这个想法。山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更乱了,不时地将她的脸遮盖着,加上她破烂的衣服,不由地让我想到了《聊斋》中的某个女鬼。

我就明白,我的这个想法是根本不成立的。

天色已很暗了,光线像贼一般被这阴沉沉的大山吓走了,它越来越黯淡了。大山里的一切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只是有些模糊而已。现在,卢姨只有依靠我了,她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虽说也是战战兢兢的。此时,我心里已经在打小算盘了,那就是盼菩萨保佑,能够把卢姨送走,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当然,如果把卢姨快送到印塘时,我是绝对不敢送她到亲戚屋里的,我只能在离她亲戚屋里——也就是印塘那个村子——三里路左右时,就迅速地离开,让她只身前往。我绝对不能够陪着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我还要叮嘱卢姨,如果她的亲戚问她是怎么找来的,千万不要说是我带来的,只说是她自己一路问着找来的。我想,我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我估计,走到印塘时,肯定是深夜了,那短短的三里路,卢姨应该有勇气走过去吧?我们已经走过了可怕的大山,三里小路还有什么不敢走的呢?此时,我没有对卢姨说,我想,等到快到印塘时再说不迟。我还想,卢姨不应该再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吧?不会因为害怕,硬要拉着我把她送到亲戚屋里吧?当然,我还要交待卢姨,印塘那个村子喂了许多狗,而那些狗只是狂叫,并不咬人的,让她放心大胆地走就是了。

卢姨是个大人,应该明白我的苦衷。

我们已经走到大山顶上了,呼啸的风声和树林,发出了更为疯狂的声音,像无数大大小小的野兽在吼叫和嘶喊,整个世界,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树叶纷落,像一只只可怜而垂死的鸟。山风像鞭子不断狠狠地抽打着密林,密林又像鞭子无情地抽打着我们,让我们感到阵阵胆寒,身上竟然觉得有阵阵的疼痛。

卢姨害怕极了,急忙跟上来,丢掉手中的树枝,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卢姨的手柔弱无力,冰凉冰凉的,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像一条冰凉的蛇,也像她身上的温度早已被山风吹走了。她这种毫不顾忌的举动,毕竟还是让我感到有点羞赧,或者说,我很不习惯她这种动作。所以,我让卢姨抓了一阵子,就试图甩开她的手,她的小手却像一把焊枪,死死地焊在我年轻的手上。

她的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前面的山路。

不晓得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所以,我也没有什么适当的借口让她放手。

她抓住我的手走了一阵子,这时,我忽然感到尿胀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就害羞地说,卢姨,我……我要屙尿了。

卢姨这才松了手,我就往旁边的树丛里走去,卢姨惊慌地说,哎,你不要走远了。

我当然不会听她的,我肯定不会当着她的面解溲,我还是个后生,我晓得怕丑。我左挑右选,最后站在一棵大树后面,让热尿噗噗地冲刷着脚下的一蓬草丛。

我不愿意让卢姨抓着我的手了,所以,我快步地走在她的前面,她试图跟上我,再重新抓我,我没让她达到目的,她快几步,我也快几步,这样,始终与她保持着一点距离。卢姨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我的故意,还以为我是想快点赶路。

我们在沉默和恐惧中继续行进。

哎呀,那是什么?这时,卢姨抬手惊叫起来,差点吓瘫了。

我顺着卢姨的手看去,就在我们身后几步路的距离——我不明白卢姨的眼睛怎么看到后面去了——只见一条粗大的蟒蛇横行在山路上,它不见头尾,挟着一股阴嗖嗖的寒风,山路两边茂密的草丛,发出惊心的摩擦之声。这条巨蟒有水桶般粗大,呈黑色,鳞片闪烁着油亮的光芒,它像一艘巨轮行驶在大海上,将深长的草丛哗啦啦地犁开。我曾经听说过,巨蟒如果深深地吸气,就能够把人或是动物远距离地吸进嘴巴的,它先不吃掉你,好像要将你玩弄一番,嘲弄一番,戏耍一番,粗大的身子紧紧地将你箍起来,让你害怕,让你绝望,让你挣扎,让你哀嚎,让你痛苦,让你感到渺小而无助。然后,它的身子就像一根韧性很好的黑色带子,慢慢地用力,一步一步地箍紧你,最后,让你慢慢地窒息而死,再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噬你的肉体。

我吓坏了,万分慌张地将手中的树枝一丢,急忙往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说,卢姨,你快跑吧,我不敢送你了。

我毫不犹豫地丢下卢姨,慌里慌张发疯般地往山下狂奔而去。

我疯狂地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一直狂奔到村里,竟然还刹不住脚。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