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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江竹山种笋人:一根竹六年内只能出三次笋
新湖南 • 小湘漫谈
2017-03-19 11:25:02

采摘春笋制成菜品,轻尝一口,鲜甜柔嫩得像是一缕轻风掠过唇齿。图/李明红

红旗村笋农王建安正在处理刚挖出的雷笋。

王建安用自己特制的工具挖掘雷笋。

3月7日,桃江县马迹塘镇毛笋加工场,员工正在加工毛笋。组图/实习生徐士洁记者陈正

初生的笋,古人将它叫作“竹萌”,意为萌发之物。以今天的词义来看,它也的确是相当可爱的,肥圆,头顶一小簇微绿,淡红或者金黄的外壳上覆盖着绒毛,如小动物一般。成年后却又是骨骼清奇,潇洒不俗。与其在盘中相遇,莫若春风春雨中欣然一会。不过,它严格按照时令出现,不等到清明的一场大雨后,是绝不会连山成片的。最早冒头的笋,一定和我们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撰文/本报记者王砚

[桃江县马迹塘镇大坪村]

黄澄澄的毛竹笋带着土腥味儿滚到脚边

3月7日,桃江县的百万亩竹林都还静默着。采笋的时节在二十余天之后了,山林有些冷寂。

马迹塘镇大坪村的笋竹两用林基地里来了一群来自安化的年轻人,万家冲的万次军老人带着他们山前山后转悠了一圈,讲授着如何种竹笋和粗加工的技术。他们是慕名而来的,打算回去也改造家乡的竹林。他们饶有兴趣地停在山间的简易作坊前,打量着两只高大的不锈钢罐,那是制干笋时用来浸泡上千斤竹笋的容器,一根管子将泉水引下来,又流进罐中。老万不慌不忙地讲解着,听得出,他思维清晰,表达得也十分准确。

他的竹林同样管理得十分精细,林道一直蜿蜒而上,许多竹子上用石灰写着12、14、15等数字。我问他数字是何意,他道:“这表示年份,16就是2016年生出来的,等长满6年,就要砍掉了。”砍掉老竹,是为了让出更多空间和养分,以利竹笋的成长。换作从前,他不会操这个心,任由它长,有人要再卖掉。

但种笋就不同了,一切得按标准来。竹林不是竹越多越好,“8-9寸的竹子只能留120根,9-12寸的留90根”,老万一边比划着粗细,一边背书似的说。从前,他们只拣大竹砍,满山都是小竹,笋长得不好。后来,村里的老支书万爹带着他们一起到浙江、福建、江西去学了培管技术,才知道砍竹也是有规矩的,比如“三砍三留”:砍小留大,砍老留嫩,砍差留好。一根竹在六年内只能出三次笋,第四年上,竹生辉煌,笋特别肥美,此后就开始退步,所以六年后得让位于新的生力军了。

我跟在他身后,听他絮叨经验之谈,巡山变得有趣极了。这十亩竹林,光竹笋去年就为他带来了好几万元的收入,笋干也做了460斤,令他十分高兴,得空就拎着锄头来修山,把杂草、灌木、小竹蔸清理干净,好增加地面空间。“光种竹子真是没搞头,一亩一年到头也就二三百块钱吧。去年,我这里连竹带笋一亩挣了1500块呢。”他说。

春寒犹在,林间只零星地开着紫花地丁、杜茎山和几片紫蓳。竹鞭不时从脚底下横生过来,偶尔见到其旁的小土洞。那是挖去年的冬笋留下来的。“前几天,有些春笋也出来了,我还挖了好几个呢。”他这么一说,我们也高兴起来,忙低头找。昨天刚下过雨,正适宜出笋。老万的锄头忽然指向一小堆浮土,“看,这有一个。”

他轻轻刨开,果然,一个笋尖露了出来。他娴熟地四边锄了几下,斩断笋根,黄澄澄的毛竹笋带着土腥味儿滚到了脚边。掘笋同样需要经验,锄头抡太近了容易伤竹笋,太远又容易损伤过多的竹鞭,挖起来也特别费力。如果只挖断半只竹笋,剩下的那部分还会依附在竹鞭上生长,消耗营养,导致其他的笋也长不好,必须将它从基部彻底断离。春笋的根须泛着半透明的淡红,有别于冬笋的乳白色根须。

竹林牢牢占据了万家冲55户人家的生活。66岁的万次军依稀记得,半个多世纪前的某年四月,自家爷爷请了30把“锄头”(雇工),天天上山挖笋,然后装筐,抬下山来运上船,沿资江入洞庭,一个星期后到汉口,把整船的笋卖给湖北人。他期待今年春天也能像那年一样,迎来毛竹笋的丰收。

一周后,我们来到长沙市望城区黑麋峰景区,与之相邻的汨罗市川山坪镇桥坪村的山林里,连春笋的影子都见不到。这一天,大雨倾盆,韩建辉老人一手擎伞,一手提锄,一连刨了好几个,滚出来的全都是去年的冬笋。一大片水竹也没有丝毫动静。村书记韩建武说,村里有5万亩毛竹林,都要陆续改造成为优良的笋竹两用林。这对于曾经靠山吃竹的村民而言,是个好事情。虽然未见春笋,但一盘冬笋腊肉却让人在阴冷的春季里,吃出了许多留恋。

[衡阳市南岳区龙凤乡红旗村]

第一声春雷滚过,雷笋勃发而出

我在南岳衡山的后山龙凤乡红旗村看到的竹林是另一番景象。

3月8日,天气难得地放晴了小半天,从村子里王建安的家门口抬头望去,连祝融峰顶的上封寺的轮廓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建安的家就在祝融峰水电站的旁边,水声轰鸣,直泻入水渠,说话也得提高嗓门。房前屋后全是竹林,竹子纤细窈窕,疏疏落落,十分清秀,这是他和妻子郭春兰从浙江引进的雷竹,已经培植十几年了。

两人正在林中掘笋。地面上冒出了不少二三寸长的笋尖,王建安拿一把细长的铁制小钎,一头锤扁,深深插进土中,只一旋,一抬,便听见轻轻的“咔嚓”一声,他再铲去浮土,将雷笋提了出来。雷笋比毛竹笋细长,并不肥大,笋壳淡红夹杂着深棕,层层渐变。它的笋肉也要细嫩许多,浙江上海最喜用它做“腌笃鲜”,咸肉、五花肉和笋片用小火一锅咕嘟咕嘟慢慢炖熟,是当地一道极有风味的传统菜。

雷竹为禾本科竹亚科,刚竹属竹种,又称早园竹、燕竹,其名来自春雷。早春的第一声雷刚滚过,它就能勃发而出。别看它个头不及毛竹笋大,却是极实诚的,一斤剥出来能得八两净笋,而大块头的毛竹笋只有四两左右。王建安也正是看中了它的经济价值。夫妻俩还养了好几头牛,嫩些的笋壳就做了饲料,牛粪正好给竹林育肥。

我问郭春兰种了多少竹子,她说:“一千多亩,今年还要流转一些竹山进来”。

“去年收入不错吧?”

“四五十万吧。”她淡淡地说。我吃了一惊,雷笋可真是招财笋啊。她又补充道:“每一年的收入一多半都要用在开山、租地、买肥料上。”她黝黑皴裂的双手,已经展示了这并不是一个多么轻松的活儿。

早年,王建安跑过运输、养过猪羊、做过豆腐、干过泥瓦工,还从事过竹料加工,吃的苦不计其数,可都没有赚到钱,特别是养猪的那段时间,并不精通养猪技术,红旗村信息闭塞,又地处偏远,运饲料运猪都要花大价钱,几年下来,一分没赚,还欠下了一身债,一到过年,债主上门,家里连买年货的钱也没有,夫妻俩相对无言。

种雷竹缘于和一位浙江商人的一次交谈,他告诉王建安,小竹食用笋在江浙、上海一带很受欢迎,尤其是雷竹,皮薄肉厚,单产笋量高,又甜又脆,而且还可以赶在春节前后上市,价格不低。他一听,立马赶赴浙江天目山去考察,结果大受鼓舞,回来就开始建雷竹基地。十几年下来,如今已成规模,一年产笋20万公斤以上,一部分供应本地,其他都销往江浙和广东了。

郭春兰抬手指指祝融峰水电站后面那条一直通往山顶的石阶,对我说:“你知道有多少级吗?”石阶迤逦而上,其陡无比,远望如灰线,我看了一眼,摇摇头。她说:“1200多级。当年我老公为了挣工分,背着水泥往上面工地送,一天跑了16个来回。最陡的地方,膝盖一弯就碰到石阶了。”我吃惊得半天没出声,想不到,看上去并不强壮高大的王建安能有这么好的体魄。她继续骄傲地说:“这个纪录现在还没人打破呢。第二名只能爬9个来回。”而笋季到来时,郭春兰同样要和雇工们一起上山挖笋,吃饭也在山上,她一人能挖二百多斤,忙得没有休息的时候。

他们俩都是下力气、肯拼的人。但郭春兰摆摆手,说:“浙江种竹子的人比我们更能吃苦。”1998年,她第一次去浙江天目山那跟当地人学种笋,见他们仍住着黄泥土坯房子,白天辛苦一天后,女人们晚上还继续织布,那种劲头让她深深震动。

[未明确品种的“曲杆竹”]

鲜嫩肥壮小笋,报信岭上漫山冒头

雷笋采摘到四月底就基本收工了,再次采摘要等到十月,他们引进的另一种高节竹笋恰好替补上场。这种笋色白肉嫩,又被称为白玉笋,但郭春兰把它叫作“绒毛笋”,说是因为笋尖卷曲如绒毛。它此时仍在土中,见不到真容,不知道那一撮卷曲的嫩芽怎样的萌。南岳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李明红介绍,高节竹又叫熊猫竹,是大熊猫最爱的口粮之一。

未引入雷竹之前,红旗村所在的报信岭上全是漫山遍野的小竹,笋也细小,大家都叫“小笋”,这种野生竹笋味道鲜美,村里的勤快人常常上山挖来贩卖,郭春兰也请人一起帮忙掘笋,一年能挖几十万斤,销往浙江,是重要的经济来源。但这种小竹迄今也未明确品种,李明红暂定为“曲杆竹”,打算今年请植物学专家正式鉴定。

42岁的郭春兰带着我们沿水渠往老龙潭方向走,老龙潭由五个瀑布组成,每一级都形成一个深潭,没有砌好的游道,只能拽着两边的铁链,手脚并用,攀岩似的爬上去。郭春兰瘸着一条腿,走路微微跛着,去年,她遭遇了一场车祸,没好利索。她并不因为这个停下,反而一个劲地鼓励我们:“上面风景可美了!”她自己紧随其后,时不时停下来,掏出手机拍悬崖上的花树,告诉我路边一丛细竹子是实心的,笋不能吃。我掰开竹杆,内径果然要比其他竹子狭窄许多。

她和我见过的许多传统农民已经不很相似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劲,不抱怨什么,踏踏实实地热爱生活,让人觉得就算种笋又失败了,她也能继续找到一个东山再起的事情。那些遇到的挫折,见过的世面,仿佛是她的动力所在。

责编:廖慧文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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