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筠这个名字对于今天很多人而言是陌生的，然而胡筠的传奇经历，让她注定不会被历史遗忘。她是黄埔军校生中少有的女杰，享有“神枪手”的称号，令黄埔男生也为之钦佩。她曾担任平江工农革命军司令员，是红军中唯一的女司令。胡筠还担任过湘鄂赣苏区的红8师师长，是红军第一位女师长(第二位女师长是曾担任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师师长的张琴秋，女红军中仅她们两人担任过师长)。

胡筠(胡昀)(1898—1934)，原名胡昀，字敛荣，参加革命后曾化名李芙蓉、方竹梅，1898年生于湖南省平江县北乡虹桥下大坪村一个商人家庭。父亲原是贫农，后到县城为人管账，得老板赏识，积了些钱，在家乡买田建屋，渐渐跻身于士绅行列。但他思想开明，突破传统，让胡筠很小就和弟弟一道学文习武。小小的胡筠，接受名师教诲，不仅饱读诗书，文采逼人，而且武功超群，练就一身好武艺。她性格活泼、开朗，经常和男孩子一样上树掏鸟窝，下河捉螃蟹，在山野里奔跑。到平江县城上小学时，不仅书读得好，唱歌、跳舞、弹琴也十分突出。镇上教堂活动，村里人家喜事，都要请她弹上一曲。她成了远近闻名的一个才女。19岁，父亲包办她嫁给虹桥大地主的儿子、也在县城读书的李积琦。出嫁时，娘家抬了十二杠嫁妆，其中四杠全是书。

她从小爱读《岳飞传》、《水浒传》，特别爱吟诵《木兰辞》里“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等诗句，常以木兰自励，以秋瑾自许。五四运动爆发后，平江爱国知识分子李六如等组织示威游行响应，又在平江成立“救国十人团”，开办救贫工厂、平民夜校，致力唤醒民众，奋起救国。一些女学生更提出唤醒世界睡狮，争取妇女解放。接触了一些进步学生后，她开始学习、探讨救国救民的道路。她厌倦了财主家媳妇舒适、优裕、贤妻良母的生活，决心出外读书，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于是不顾丈夫的阻挠、孩子的拖累，毅然在26岁时考入平江私立启明女子师范专科学校师范第五班，在该校共产党员余贲民的教育启发下，阅读《新青年》、《湘江评论》等进步和革命书刊。她和许多同学一道放脚、剪发，表演反封建的话剧，写富有战斗性的文章。不久，李宗白介绍她加入了共青团。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平江成立青沪惨案平江雪耻会，全城罢工、罢课、罢市。她和同学们高举“外抗强权，还我河山”等大幅标语，参加游行示威。她还在街头教唱《国耻歌》，歌声激昂悲壮，催人奋进。这年冬，平江爆发抵制英国、日本货的运动，她有孕在身，仍奔赴码头，站在载有英国煤油的船上，宣传反对仇货的意义。军警出来干涉，用枪托击中她的腰，打伤她的腿，并把她推下河。被人救起后，她仍毫无惧色，继续斗争，被当地人视为女杰。经过斗争的考验，余贲民、李宗白在1925年底介绍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国民革命军1926年秋北伐攻到平江城，她被党派回虹桥组织农民支援北伐军，协助侦察敌情，破坏桥梁交通，筹粮，慰劳，并以叶挺独立团政治处宣传员身份随团进军湖北。待独立团打下汀泗桥，才被平江党组织召回，在当地发动农民运动。

胡筠黄埔军校在武汉招收女兵的信息传开后，她即在当地党组织推荐下，前往投考。在军校女生队里，她是有家有口、又有社会经历和经验的人，年岁也比那些小女生大。但她低调、稳重，特别如饥似渴地学习关于国民革命的理论，阅读《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社会发展史》等书籍。恽代英等教官深入浅出为她们讲的革命道理，常使她热血沸腾。她十分认真学习军事理论，研讨战略战术。因为有武功的根底，学习军事技术，如操练、射击等，比其他人都来得快，并在实弹打靶时，以“神枪手”闻名于全校。学校组织的收回英租界、提高党权、欢迎全国工农领袖和亚洲及太平洋劳工代表等活动，她都积极参加。她尤其关注蓬勃兴起的两湖农民运动，曾写信给丈夫，要他放弃剥削，共同走革命的道路。还对每位会客的女兵建议“抓紧会客的时间多宣传，争取更多的人站到革命方面来。”军校师生改编为中央独立师，准备南下讨伐夏斗寅叛军，在操场上待命出发前，她即时赋诗一首，抒发保卫国共合作的武汉国民政府的战斗豪情：

绿阴深处无暑炎，席地看报也谈天。

男女穿上军装服，革命阵营意志坚。

保卫后方有责任，支援前线毋稍延。

三镇基地金汤固，快听貔貅奏凯旋。

她们的队伍配合卫戍武昌的叶挺部队，从武昌到纸坊、土地堂，一举击败叛军，又追敌于咸宁、蒲圻。接着从嘉鱼渡过长江，配合李富春、林伯渠任党代表的第二、六军，从新堤到仙桃、沙洋，讨伐从西面威胁武汉的军阀杨森的部队，逼使杨森的“双枪兵”向沙市、宜昌、四川方面退却，武汉三镇转危为安。她参加的是宣传队，沿途宣传国民革命，宣传农民、工人组织起来反帝反封建，同时宣传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和婚姻自由。她们协助各地恢复和整顿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农民控诉当地土豪劣绅的残暴，她听后怒火满腔，热泪盈眶；公审土豪劣绅大会，判决压榨农民、残害农民的土豪劣绅死刑，农民从内心深处发出欢呼声，她自己也久久不能平静，坚定了彻底背叛封建家庭的决心。

“七一五”汪精卫叛变，国共合作破裂，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失败，武汉军校女生队提前毕业。按照党的指示，她没有留队参加军校师生改编的第二方面军军官教导团，而是回到平江虹桥，准备发动农民武装起义。党的“八七”会议决定组织农民秋收暴动，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她被任命为平江北乡暴动委员会主任。除在本地千方百计筹集枪支，还亲赴湖北通城买了47支步枪，几百发子弹，成立了一支50余人的游击队。她带头斗争大地主公公，将夫家的田地、山林分给农民，当众烧毁田契、地契，又亲自打开夫家的粮仓，掌斗分粮。为彻底与地主家庭决裂，经县农民协会批复，于1928年1月25日与丈夫李积琦离婚。李积琦托人偷偷地从她那里带走了她们的孩子李荣光。得知此事后，她心中十分难过。但她仍坚定地认为，虽然失掉自己的孩子，却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革命的武装。从此，她甩掉了一切包袱，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的洪流里。

她利用在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学来的政治理论、军事谋略和军事技能，在湘鄂赣边幕阜山一带的万山丛中，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农村政权。1928年2月，任平江北乡特委书记和中国工农革命军(红军的前身)平(江)、湘(阴)、岳(阳)游击总队第二大队党代表。平江县委组织平江10万农民暴动和四路农军围攻平江的“二月扑城”，她带革命军和两万农民成为主力，负责攻打平江北门。扑城失败，敌人进行血腥的“清乡”，县委书记罗纳川牺牲，许多人叛变、脱党，也有人赴上海去找党中央，革命一时陷入低潮。她没有因此而吓倒、退却，而是化装成村姑，钻山洞，涉山涧，到处寻找失散的战友，终于与张警吾、李宗白等恢复了平江县委和几个区的区委，重建了游击队，她也被选为县委书记。她们的游击队在与反动军队和挨户团等地主武装的战斗中，逐渐发展壮大。这支队伍在她指挥下机动灵活，作战顽强，很快发展为平江工农革命军，她也被任命为司令员，恽代英称其为“红军队伍的第一个女司令员”。她领导的队伍不仅英勇善战，而且纪律严明，被群众亲切地称为“胡筠部队”。

不久，敌人派湖南第五师到平江换防，清剿革命军。胡筠很快与该师第一团团长、中共地下党员彭德怀取得联系，配合该团在平江举事。1928年7月，彭德怀、滕代远在平江起义，胡筠闻讯，立刻召开县委扩大会议，决定率游击队与彭德怀部队汇合，并发动农民进城慰劳部队，参与建设苏维埃政府。7月23日，她骑着白马、腰掖双枪、佩带鲜红的游击队袖章，率游击队和带着肥猪、鸡蛋、蔬菜、布鞋等物资慰问起义部队的群众涌进城内，欢迎起义军。彭德怀高兴地对她说，敌人吹牛，说早就把你们“剿掉”了，你们还有这么多人枪，这么多群众，真不容易呀!24日，平江召开庆祝起义胜利大会，胡筠主持大会并致词，号召团结起来，坚持斗争，夺取全国胜利，彭德怀、滕代远也讲了话。大会宣布成立以彭德怀任军长的红五军和她任主席，彭、滕为委员的县苏维埃政府。很快，全县农民武装发展为五个大队，1000多人、700多条枪，成立了以她为总指挥的游击司令部。敌人调集重兵扑向平江，彭德怀率红五军突出包围圈，向江西、湖北方向发展。她则寻找战机，四处出击，掩护红五军突围，并进一步发动群众。湖南省《清乡公报》惊呼：胡筠与彭德怀部队“互相呼应、声势浩大”，“赤焰所播，如火燎原”，“调集重兵围剿，仍然束手无策，防军亦疲于奔命。”1928年9月，平江、浏阳、修水、铜鼓、万载五县和红五军党委举行联席会议，决定成立湘鄂赣边区特委，胡筠被选进特委。会议决定将红五军和地方游击队合编为五个纵队，彭德怀率两个纵队向井冈山进发，她们三个纵队在湘鄂赣坚持斗争。在平、修、鼓边界的万山丛中转战期间，她与战友张警吾同生死共患难，不久结为夫妻。

在“左倾”中央攻占武汉、长沙等大城市的错误决策下，彭德怀率部于1930年春从中央苏区回到湘鄂赣，7月进入平江，准备攻打长沙。胡筠率部全力配合，并参与制定作战方案。7月28日打下长沙，胡筠当选为新成立的湖南省苏维埃政府委员。1930年9月，调任新成立的中共赣北特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后又兼赣北独立团团长。配合红十六军攻占江西多个县城后，又继任红十六军第八师师长，是为中国工农红军的第一个女师长。12月23日，率红八师及赤卫军1000多人，在湖北通城自卫队配合下，一举攻克通城，毙伤敌军1000多人，缴枪1374支、机枪5挺、手枪30多支、子弹50余担，军用品无数。红九师攻打排湾时，与敌人激战多时，战斗十分激烈。胡筠闻讯，率红八师两个团突袭敌侧翼，打乱了敌人的阵脚，配合红九师攻下排湾，消灭敌人一个团。1931年3月，任湘鄂赣边特委(后称省委)副书记兼妇女部部长、苏维埃政府委员、红军学校女生团政委。利用在武汉军校学得的军事知识，指导女生们的学习和训练。一次敌人进犯省委驻地，她率省委机关和女生团学员参加反击战，出色地打败敌人，受到省委的特别嘉奖。

她在率军游击时，不忘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根据地。游击到铜鼓，与该县幽居、梓底地方党组织联系，发动群众，15岁以下组成儿童团，15岁以上组织青年团，20岁以上编为冲锋队。遇大股敌人进攻，则化为几十人的小股，藏于深山密林，暂避其锋。敌人换防或撤走时，再行集中，起而反攻。国民党铜鼓县党部向湘、赣两省国民党党部报告：“胡昀、侯经武等人约千余，快枪600，在幽居地方居然设立伪党部，田土山林实行共产，到处暗设机关，信息非常灵通”，“我军纵努力清剿，断难根本肃清。”

她不仅英勇善战，还善于宣传鼓动，有很强的政治工作才干。在湘鄂赣省委机关，曾在省委党校和红军的干部学校讲军事和政治理论，各单位开大会也请她去讲话。受恽代英在军校报告或讲课内容和技巧的影响，她讲课和报告有理论，有实际，深入浅出。有时加点故事和笑话，听者踊跃，肃静的场合，不时爆出热烈的掌声和会意的笑声。

她指挥大胆沉着，机智灵活。每战之前，详细侦察了解敌情，然后再周密研究部署;战斗中，总是持驳壳枪或端机关枪，身先士卒，无私无畏。出击前，进行思想动员，战斗后，必作战斗小结，让大家不骄不馁。她还总结了一套游击战术：拦腰切尾，打敌哨残;敌进山，我下塅;忽东忽西、时隐时现;积小胜为大胜。敌一次以重兵包围了她们的住地，她在火线上生下了女儿，就地托人抱养，自己则被战友们抬在箩筐里转战。她观察敌情和地形，在婴儿啼声中从容指挥。遇到有利地形，还命令对敌伏击，不仅粉碎了敌人的“围剿”，还歼敌数百。这就是群众传诵一时的“火线婴啼”的故事。

她是政治与军事的天才，也是文学与艺术的天才。她文笔简捷明快，站着可写，放在膝上可写，行军骑在马上也可写。一道命令，一封信函，挥笔而就，无须更动一字。她以早期平江县委书记罗纳川烈士入狱后，其妻李更前往探监的真实故事，写成《李更探监》，真实感人。戏中写到一对恩爱夫妻隔着铁窗诀别，罗纳川叮嘱李更将儿子抚养成人，让革命更有后来人，要她不怕牺牲，找到组织，继续战斗。李更悲恸欲绝，夫妻依恋不已，但想到是为革命而牺牲，又视死如归。戏写得扣人心弦，演出时更感人至深。每演一次，都是人山人海，观众如潮，给广大群众以革命的残酷性，革命人必须具备的气节情操，和革命必将成功，最后胜利一定属于革命者的教育。戏中表达了她对原县委书记罗纳川的热忱和崇敬，也显现了她继承烈士遗志，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和信心。讽刺敌“剿总”司令鲁涤平哀叹其前敌总指挥张辉瓒被我活捉的剧本《鲁胖子哭夫》，则将这个反动头子的嘴脸，揭露得淋漓尽致，也宣传了动员俘虏兵弃暗投明、参加红军的政策。两剧至今还在江西万载小源等地传演。

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左倾”领导占据了中共中央的统治地位。王明派来的新省委领导人排斥、打击湘鄂赣省委原领导人。她也在1932年3月降职为省群众组织互济会的副主任。不久又派为省委党校教务主任。虽然如此，她依然积极工作，慰问伤病员，鼓励被服厂女工积极生产，支援前线；在党校制定教案，组织教学，讲授政治理论和军事知识。

1933年10月，在苏区肃反扩大化过程中，被诬为“AB团”(即反共团)分子，被逮捕入狱。她在狱中写了长达万余字的《狱中自述》，回顾了自己在党领导下，由一个豪门贵妇成长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和工农红军指挥员、党的干部的战斗经历。还写过《妇女当红军》等歌曲。最后写下“牺牲换人间幸福，奋斗乃吾辈生涯”的诀别词。

1934年1月，湘鄂赣省委驻地小源失守，机关转移途中她被秘密处决。时年36岁。

这位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巾帼英雄，一生忠贞、智勇双全、功勋卓著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位女司令、女师长，人民爱戴的杰出将领，没有喋血沙场，牺牲于敌人的屠刀下，竟然被号称革命同志的自己人以“反革命罪”结束了生命。呜呼哀哉!

1945年，在延安召开的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党中央明确为胡筠等被误杀的同志平反昭雪。

建国以后，平江县委、县政府追认胡筠为烈士，定为正师级。

当年曾和胡筠共同战斗过的同志，都十分怀念和钦佩她。

开国元帅彭德怀称：“多好的一位同志呵!她革命坚定，打仗勇敢，是个难得的女将。”

原中顾委常委何长工称她是：“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群众领袖，很有水平，很有基层工作经验，群众威信很高，她是平江县和湘鄂赣杰出的领导者和创始人之一”。

开国中将甘渭汉、张令彬说：“就革命动机之纯正这一点说，胡筠是平江首屈一指的”。

原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李锐题诗：“当年烽火战咚咚，幕阜山前一女雄，动地惊天生与死，至今仍爱说芙蓉。”

开国大校黄吉民题诗赞她“平江一女雄，革命打先锋，焚舍从军去，双枪建伟功，献身加入党，矢志为工农，冤屈终昭雪，英名贯碧穹”。

湘鄂赣边区当下还流传：“上打咚咚响，下打鼓咚咚，两边齐打起，中间接芙蓉。”

平江虹桥镇和大坪乡都建有胡筠学校，李锐为这两所学校分别题了校牌和门联。大坪乡建了胡筠桥和纪念室。平江县原普爱医院墙上至今保存有胡筠手书，每个字二尺见方的标语，刚劲挺拔，有如其人。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有胡筠与彭德怀平江起义时油画。湖南烈士公园、湘鄂赣革命纪念馆、平江起义纪念馆、平江烈士陵园及江西修水、铜鼓、万载等县革命纪念馆都有胡筠遗像。《中共党史人物传》、《解放军将领传》、《中华女英烈》等传记以及方强中将、李锐、裴周玉、伊明、李伯海等的回忆录、小说、书刊都有她的传记和事迹。

（原载于《武汉黄埔女兵》）

作者：袁继成 吴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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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萃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