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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有大美丨天地玄机一洞藏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26 15:45:48

(道县月岩)


天地玄机一洞藏

作者丨欧阳斌


佛说,一滴沙中含有三千大千世界;道说,一滴水中可以照见天地万物;儒说,一叶落而知秋将至矣。人作为万物之灵,对于天地万物的感悟,对于宇宙与人生的探索,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正因为此,二千多年前,我的楚国老乡屈原才会昂首向上,面对那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昊昊青天,在他那篇千古奇文《天问》中,一连对天地和人生提出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也正因为此,自古及今,许多仁人志士才会为了自己的追寻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实,如佛、如道、如儒所言,天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许许多多的哲理就真的藏在一滴沙、 一滴水、或一片叶之中,就看你悟与不悟,看你怎样去悟。

在湖南省永州市的道县,就有这样一个去处,初看起来,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洞,细究起来,却是奥妙无穷。于是,有人在此领悟到了天地人生之大道,而有的人在此走马观花,对岩抒情,看似豪气冲天,最终却毫无所获。

道县的这个去处叫月岩。

月岩是可称岩也可称洞的。说它是岩,是因为它其实就是一堆岩石组成,其相对高度不过百来米。只是,这堆岩石有些特别,在天地之间摆了一些姿式罢了。说它是洞,是因为一走进这堆岩石,你首先就会发现呈现在你眼前的是一个大石洞,沿洞而行,你又会发现原来这洞中还有洞,是一洞套三洞。月岩三洞相连,虽都大致呈圆形,却又各有奥妙,于中洞仰眺如同满月,从东向西眺则如下弦月,从西向东眺如上弦月,所以古人又以月岩来作为该洞之名。不过,是岩是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堆看似天地偶然为之的“杰作”所演绎的却是自然之奥妙、造化之神奇。

说到月岩,有两个人的名字是不能不提的,一个是周敦颐,一个是洪秀全。周敦颐,字茂叔,又称元公,生于公元 1017年的北宋王朝,其出生地就在离月岩不足四公里的道县清塘镇楼田村,是位生前并不显赫,死后却备受推崇的书生;洪秀全,原名仁坤,生于1814年的大清王朝,广东花县(今花都)人,是震惊中外的太平天国运动的发起人,是位生前威震四方,死后却备受争议的造反领袖。周敦颐与洪秀全可以说是出生于两个不同的时代,人生的道路不同,个性也完全不同的人,之所以将他们两人牵到一起,是因为他们与月岩都有一种缘分,都曾在月岩留下过他们的足迹。

周敦颐的老家离月岩不足四公里,大自然留下的这个奇观自然也成了童年周敦颐的游玩的好去处。据有关资料记载,周敦颐正是在月岩里面曾经有过的一个书堂完成了他最初的学业,正是月岩中那一洞三月,洞中含月,月中含洞的奇景让周敦颐感悟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盈中有亏,亏中有盈;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盛中有衰,衰中有盛的自然与人生之理,悟出了人生的喜怒哀乐、盛衰成败原本都是息息相关,丝丝相连的。周敦颐虽然只在道县生活了十五年就因家庭的原因而离开了,但我相信月岩给他的记忆是永恒的,月岩给他思想的浸润也是永恒的。正是因为有了早年月岩悟道,周敦颐才会在他的《太极图说》中提出“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这样的哲学观点,可谓悟透了阴阳互变、盛衰互换之大道。正因为悟透了这种道理,周敦颐才会为人谦逊,为事谨慎,一生不好虚荣,不好金钱,不好美色,成就自己的仕途与学业,成为了受人景仰的一代宗师。


(道县月岩远景)

洪秀全来月岩的时间是公元1852年。与周敦颐童时经常来月岩玩耍不同,洪秀全一生中只来过一次月岩。其时,太平天国革命已于一年前在相距月岩只有二百多公里的金田村爆发,作为那场革命的真接组织者、指挥者,洪秀全刚刚完成由一个贫苦农民向一个革命领袖的角色转换。革命势如破竹,起义军很快就攻破了桂林、全州,浩浩荡荡地向湖南进发,外表坚不可摧的大清王朝已经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洪秀全就是带着这种宝刀初试,志得意满的兴奋心情走进月岩的。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道州之道》有一篇《洪秀全与道州》的文章,详细介绍了洪秀全的这次月岩之行,说他是由“道州大旗营”的统领、秀才何见机领着去月岩的。何见机确实是个能见机行事之人,到了月岩之后,见洪秀全志得意满,便先爽声吟出了洪秀全1843年所写的《剑诗》:“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 收残奸宄落天林。东西南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天父天兄带做主, 太平一统乐如何!”此诗虽作于1843年,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诗中所暗藏杀机与野心。此时,何见机吟出该诗,洪秀全自然高兴,于是自已也诗兴大发,接着吟出了至今仍刻于月岩之上的那首《七律》:“十万雄兵下道州,征途得意月岩游。云横石阵排车马,气壮山河贯斗牛。烽火连天燃落霞,日月纵横昭金瓯。天生好景观不尽,余兴他年再来游。”由诗中可以看出,当年洪秀全游月岩时,确实是志得意满,豪情万丈。“天生好景观不尽,余兴他年再来游”,洪秀全还许给了月岩一个承诺,可是,月岩依旧,那个许诺“余兴他年再来游”的洪秀全却没有再来。

洪秀全领着他的队伍从道县再一路杀去,很快就占领了湖南大部分土地,再向东,又很快占领了南京等地,可谓一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依此之势,已经腐败透顶的清王朝很快就要寿终正寝了,天地真要一统于洪氏之手了。可是,劲头之上的太平天国却在凯歌声中出现了不良之兆,已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洪秀全开始热衷于享受极权的虚荣和众多从各地掳来的美人,江山与社稷则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上行下效,于是乎,东王杨秀清也开始渴求更大的权利与更多的美色了;于是乎,众多太平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打下的天京城成了声色犬马的角斗场。这场角斗的结果是:杨秀清也想尝尝“天王”的滋味,逼着洪秀全封他为“万岁”,而洪秀全则召韦昌辉将其诛杀,随后又令人将韦昌辉杀死。由此,洪秀全那把剑锋闪亮的宝剑指向了同是“天国”的兄弟。后来,洪秀全虽然将精明能干的石达开召至天京,却安排人处处提防着石达开,最终导致石达开一气之下,带着十万太平军勇士远走它乡。至此,一场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可以说是败局已定,洪秀全剩下的只有等死而已。这位曾经豪情万丈的英雄不会也不可能再有“余兴”来游月岩了。

洪秀全败了,没有败给围追堵截的清兵,而是败给了他自己。

月岩还是那个月岩,月岩没有因为周敦颐悟透了天地玄机而给了周敦颐格外的恩赐,也没有因为洪秀全悟不透天地玄机而将洪秀全的名字拒之于自己的洞外。月岩上,洪秀全的题诗还在,透过题诗,我们似乎还能看到当年洪秀全的飒爽英姿。站在月岩那阔大的石洞中,面对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透进的阳光,我常想,要是当年陪同洪秀全游月岩的不是何见机而是周敦颐就好了,周敦颐一定会将自己因为月岩而引发的关于天地万物的思考告诉洪秀全,让洪秀全知道盈亏之理、盛衰之变。可是,历史没有让周敦颐与洪秀全走到一起,历史也没有让洪秀全从月岩悟得什么。周敦颐离开月岩时,带去的是深深的思考,而洪秀全离开月岩时,带去的却只是满腹的豪气,这种豪气很快变成了渺视四方的霸气,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气。从某种意义,我们也可以说,洪秀全在游月岩之时,就是败局已定了。

悲哀啊,以一介布衣之身、仗三尺宝剑而并吞了大半个中国的洪秀全,在接近最后成功的关键时刻败了下来,败在了自己手上。

其实,洪秀全即使在月岩没有所悟,只要他稍稍静下心来,翻阅一下离他不远的明未清初的那段历史,也是可以有所醒悟的。明未李自成起义不也是大风一起四方呼应么,不也是很快就占领了北京而逼死了崇桢皇帝了么?公元1644年3月18日,当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头戴毡帽,身穿布衣,骑着雄壮的骏马,进入北京城时,那是何等威风啊。可是,一进入北京,他的部队就纪律松弛了,大将们就一个个开始为争夺金钱与美女而大打出手了。终于,李自成的大将刘宗敏的色胆触怒了正在考虑是否投降起义军的明朝山海关守将吴三桂。“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是乎,吴三桂带领清军很快杀进北京城,只在北京呆了四十天的李自成便只好弃城而逃了。仅仅只过了三百年啊,李自成的失败与洪秀全的失败何其相似。这也正应了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所说的那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李自成与洪秀全都已成了历史的过客,他们是不可能来为自己的过失而自哀了。但历史的车轮总是在向前滚动,还是有人深深地吸取了他们的教训。我从有关资料得知,毛泽东当年率领红军是到过道县的,而且在道县作过重大的军事决策。我不知道当年毛泽东是否去过月岩,但从后来的情况来看,毛泽东的确是吸取了李自成与洪秀全的教训,他在革命尚未成功时就反复告诫全党同志学习《甲申三百年祭》,在队伍进京时,又反复告诫同志们“我们是进京赶考,我们不做李自成”,这些都是对历史透悟的表现。毛泽东对洪秀全也有过许多中肯的评价,对于他的失败,毛泽东在多个场合都告诫过党内同志“足以为戒、足以为戒”。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已去,月岩依旧。大巧若拙,大音稀声。月岩仍这样静静地立在天地之间。但站在月岩,回想着这些历史的故事,我却分明感到月岩在吞吐自然的风云之时,也在吞吐着历史的风云;感到月岩在静静地肃立,也在轻声地诉说。

是啊,天地玄机就在一洞之间,就看我们悟与不悟,就看我们怎样去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