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百花齐放

“皇上，邵王和魏王，还有永泰郡主，他们在一起骂你，也骂了我们。”

“怎么骂的?”

“骂得太厉害，我们说不出口。”张易之和张昌宗故弄玄虚。

“说。”

“他们骂皇上是老妖精，不守妇道的荡妇，骂我们是驴头、淫棍。”

“还有呢?”

“那可更恶毒了，三个人发誓要杀死我们。”

“好呀，要弑朕!”武则天双眼喷火，“朕先杀给他们看看。”

一阵暴怒之后，她命上官婉儿拟旨，以诽谤皇帝的罪名，赐死邵王武重润、永泰郡主武仙蕙和魏王武延基。重润和延基在各自的王府自缢身亡。仙蕙受不住惨重的精神打击，动了胎气，难产致死。

二张似乎达到了目的，而事实恰好相反，人们把怨恨和愤怒一股脑儿都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天子是承受天命的人，神圣不可侵犯。太子显一家和武姓族人的心情也是一样，因为涉及到忠与孝，同样摆开了武则天。朝廷内外都把二张视作君侧的奸臣，无声的责难和反抗愈来愈强烈，连武则天也深感不安。她是从不后悔的人，从来有进无退。这一次，倒是有些后悔了，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重润等三人的身影老在她眼帘晃动，恍然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她决计以变换环境来调剂心态，稳定情绪，达到新的平衡。

武则天离开待了二十多年的洛阳，起驾重返长安。兴师动众，朝廷也来了个大搬迁。此前，已下达了行幸长安的制令，备好卤簿仪仗、辂辇车舆和百官仪服等等。命韦巨源和李峤担任神都洛阳正副留守。在千乘万骑盛大仪仗的护卫下，武则天率宫眷和文武百官进入西都长安。颁敕赦免天下罪犯。年号改成长安元年。武则天居住在含元宫，又把含元宫恢复旧名称大明宫。

回到久违了的长安，武则天心情一变，精神焕发起来，脸上露出了奕奕神采，她所特有的对自己体魄的自豪，又充溢着全身。常言道，事在人为。她首先从整顿吏治开始，着眼于发现人才，任用人才。天官侍郎崔玄，性情耿直，从来不晋谒当权要员，权贵们讨厌他，奏请改调他当文昌左丞。一个多月后，武则天召见崔玄，开门见山地对他说：

“自从卿变动官职后，听说你属下的令史摆酒设宴，非常高兴。此地无银三百两，显然是他们想大肆贪赃枉法的信号。常言道，防患于未然。现在让你官复原职，打破他们的南柯梦。”

“臣不懂世故，上下关系都没有处理好。”崔玄很诚实地对答说。

“你奉公廉洁，无私无畏，朕信得过你，要奖赏你。”

武则天重新任命崔玄当天官侍郎，还赏赐他彩色绸缎七十匹。天官部的官员们知道露了马脚，收敛了贪婪心，不敢徇私舞弊了。朝廷改变了对崔玄的看法，把他当作了品格崇高、公而忘私的典型。

周朝的大敌一直是吐蕃和突厥。吐蕃自内乱以后，国力衰退，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但是和突厥大同小异，局部性的骚扰频频不断，边境不得安宁，百姓深受其害，许多人举家向内地迁移，有的牧场和田土都弃荒了。武则天没有向外扩张疆土的野心，并非她无雄才大略，主要是穷兵黩武往往得不偿失，即使像汉武帝和唐太宗那样气势超群的皇帝，后果也不够理想。狄仁杰反对征战，对她也有一定的影响。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廷移居长安，吐蕃与突厥大肆侵入凉州，激起了武则天的愤怒。她大胆重用郭元振，由主客郎中擢拔做凉州(甘肃武威市)都督，兼陇右(陇山以西)诸军大使。

凉州南北边界相距不过四百多里，突厥汗国军和吐蕃王国军经常突然出现在州城下，烧杀抢掠。郭元振没有辜负武则天的期望，上任伊始，深入走访军民，勘察地形，在南境硖口筑和戎城(甘肃古浪县)，扼守要道，凉州南北境界拓宽了一千五百里。从此突厥和吐蕃的兵马无法长驱直入，侵扰州城。郭元振又命甘州(甘肃张掖市)刺史李汉通屯田垦荒，开发水利，推广农耕。过去，凉州的谷子和小麦每斛值数千钱，到了李汉通招募移民垦种以后，一匹细绢可换粟麦数十斛，积存的军粮可供数十年食用。郭元振很会安抚民众，统御军马，在凉州任职五年，汉族与蛮族都对他敬畏爱戴，令行禁止。境外民族不敢入侵，社会安宁，万民乐业，农业丰收，畜牧业也很兴旺，牛羊漫山遍野，路不拾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郭元振视野开阔，一手抓军事防御，严惩来犯之敌;一手抓发展经济，开放通商口岸，跟吐蕃、突厥和西域开展通商贸易，互惠互利，维护经济文化友好交流，促进了内外兄弟民族的大团结，走向共同繁荣。

历朝开国以后，即由武功走向文治，重文轻武。由唐至周，照样如此。自隋朝以来，科举只有文考，没有武考。然而外族入侵从未间断，习以为常，放松武备，往往导致被动挨打。武则天觉得必须转变传统做法，文武并举，目前特别要唤起尚武精神。于是颁发了一道圣旨，设置武举，给武官开一上进途径。武举的考试科目共有七项：

一、靶射：三十箭都不出第三靶环的，就算及格，正中靶心的是上等，射中第二靶环的是次等，射在第三靶环外的是下等。

二、骑射：骑在马上射箭，全数中靶是上等，有中靶有不中靶的是中等，全数不中靶的是下等。

三、马枪：骑在马上用枪刺草靶，三次以上中靶是上等，两次中靶是次等，只中一次或一次都不中的是下等。

四、步射：步行射箭，正中草人咽喉是上等，虽射中而时间太长，或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射正的，都是次等。

五、材貌：身高六尺(约一米八)左右，五官端正，气宇轩昂，是上等，其余是次等。

六、言语：口齿清晰、语言流畅、言简意赅而又生动形象者，是上等，否则是次等。

七、翘关：即举重，以长一丈七尺、直径三尺半的杉木一桐，连举五次以上及格，十次以上算上等。规定后手持关距处无过一尺，前手距不限。

除以上七项科目外，还有九条纪律要求：

五才：知不可乱，明不可蔽，信不可欺，廉不可货，直不可曲。

四义：受命之日忘亲，出门之日忘家，行军宿营忘苦，桴鼓上阵忘我。

平民由县州层层选拔，州考中举人者才有资格进京参考，在职武官由夏官(兵部)直接比试，考中者等同文科的明经和进士。

长安二年正月十七日，武则天打破传统，以开拓创新的精神，亲临现场，在长安的禁苑举行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武举考试。

几天的太阳，带来了一些暖气，冬季的严寒开始退避。雪凌慢慢地融化着，乍暖还寒的新春悄悄地溜进了禁苑中，溜入了冰冻的地下，恍若胳膊一样伸展着的槐树枝上，雪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冬眠的生物还没有苏醒，褐色的花坞隐隐约约冒出一点点绿意，带来了一股似是而非的生气。春意一天比一天鲜活，俨然司春女神光临了这片方圆百余里的地方，留下了她的明媚的身影和足迹。

晨雾散开，浮云分裂成小小的蜷缩着的云朵，天晴得赛如一张蓝纸，东方嵌着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苑内演武场地的建筑物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金碧辉煌。从阅武台至南门楼外，沿御道两侧，都陈设着皇帝的仪仗，即法驾卤簿，富丽堂皇，威武雄壮。当武则天在阅武台升坐御座时，执事官随即把黄龙华盖张开，站在演武场上的文武百官和武举人见到“张伞”的信号，便一齐跪倒在地行礼，山呼万岁。全场上下，顿时活跃起来，一派欢腾，热闹空前，武举人依照考试科目，紧张有序地一一进行比试。

历经半年多时间，全国考取武举人三千，考中武进士一百余名。头名状元是山东的一位壮汉，名叫徐建业。他身强体壮，孔武有神力，能开十石力的弓，负米五斛行百步，长气不喘。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可是没有多少学问，智慧谋略平平，出息不大，日后不见重用。狄仁杰的孙儿，本来有希望当状元，由于父亲狄景晖不争气，仅仅取录做武进士。狄仁杰在魏州(河北大名县)当刺史，推行德政，深得人心，百姓给他建了一座生祠，即人尚活在世上，就被塑成神像，焚香叩拜，祈求赐福，其殿宇称生祠。狄景晖当魏州司功参军，飞扬跋扈，贪图酒色，虐待州民，发怒的州民捣毁了神庙和狄仁杰的塑像。

此次武科举，没有考文，到了后世才在考武以后进行文科测验。然而考生往往不擅长文学，主考官也不得不马虎一点，很难达到预期的要求，尤其在实战中，武科举及第者并没有发挥明显的作用，朝廷失去了信心。直到开元十九年，唐明皇李隆基又考了一次武举，中第者送兵部授官。五代时期，大都是从士卒中提拔将军，武举中断了很久。北宋又时兴起来，断断续续绵延至清代，才告终止。

常言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作为军事帅才，必须在通晓经史的基础上，熟读《孙子》等兵书，精通兵法，六韬三略运用自如，还要懂得天文地理，驾驭部众，算计谋划，料敌如神。所以单凭武艺出众，最高也只能当一员战将，要担任三军主帅，那还远远不够。唐朝，包括武周在内，原则上都采取“出将入相”，朝廷出师征讨，一般都由宰相挂帅，班师回朝，交割兵权，又官复原职，依旧当宰相。

近日无事，武则天心情舒畅，带着二张和婉儿等人，来到清思殿游玩取乐。清思殿位近大明宫的东墙，北临太液池，环境幽静，建筑又极奢华，还有舞台、乐池和马球场地。夏秋北望太液池，水面荷荇飘香，沙洲上芦苇成阵，群鹬和白鹭等水鸟在池畔捕食，鸳鸯、鸬鹚嬉戏出没。岸柳成行，芳草萋萋，金顶朱檐的太液亭，耸立于蓬莱山顶，湖光潋滟，烟水空蒙，赛若人间仙境。眼下地面刚刚解冻，草木才脱出枯黄的外套，吐出绿色的嫩芽，梧桐树的秃枝还在料峭的寒风中颤抖着。君臣无处消遣，就在殿内围炉向火，赌酒吟诗。武则天多饮了几杯，脑袋有点昏痛，高延福轻轻推开一扇通风窗，缕缕清馨的芬芳袭入殿内，张昌宗起身走到窗前，瞧见外面几株梅花，开得茂盛极了，喜鹊在枝头喳喳地鸣叫着。他露出笑脸，欣然对武则天说：

“喜鹊衔梅，皇上，好兆头。”

“梅花迎春，”武则天醉得打了个酒嗝，“开春了，我们到御花园赏花去。”

“如今是早春，百花苏醒不久，还没有完全恢复生机，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还没有长出蓓蕾。”

“朕受命于天，自有百灵相助，一切都得以朕的意思为转移，想那百花仙子，该不会作难吧。”

武则天醉了酒，兴奋得忘乎所以了，乘辇率众人一齐到了御花园。阳光煦和，万物向荣，空气中带着一股湿润、清新和甜滋滋的味儿，然而一切都好似才睡醒的样子。假山的岩尖上滴淌着晶莹的水珠，地面添上了一层浅浅的颜色，酷如沙漠上的绿洲，呈现出了一派生机。树枝的嫩黄色透露出了春天的消息，草木萌发，吐芽绽叶。枯藤变得柔韧了，缀起黛绿的斑纹，随风荡动着。除迎春、水仙、天竺、藏红花、雪莲，其他花卉刚复苏不久，还没有显露出绽蕾吐艳的迎春气象。高力士和金刚从上林苑走进御花园，跪奏道：

“奴婢向众花仙通报了皇上要去赏花，看样子还得稍许等一等，让她们准备准备。”

“要准备多久?”武则天问。

“至少也得三五天。”高力士机灵，随意编了个神话故事，“好像有个什么花王，花仙子得上天去请求她准许。”

“不行。朕观花心切，立马下一道圣旨，你们拿到上林苑去宣谕。”

武则天吩咐笔墨伺候，就便在方亭内的石案上铺开金笺，挥笔写了一首《催花诗》：

明日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上官婉儿用了御宝，由金刚和高力士拿到上林苑宣读后，在百花神主前焚烧了。

次日凌晨，武则天一觉醒来，梳洗毕，骤然记起昨日以诗行敕的事，觉得自己酒后荒唐，不该逞兴。正当她万般无奈的时候，上林苑司花太监兴冲冲地前来奏报道：

“启禀陛下，一夜春风，上林苑的花都开了，五彩缤纷，千姿百态，格外鲜艳夺目。”

“奇妙，奇妙，看来花草也服朕管，不敢违拗圣旨。”

武则天眉开眼笑，传命大摆筵席，满朝文武百官和命妇赴上林苑饮酒赏花。

跨进苑门，早已感觉馥郁的芳香扑鼻。举目四望，只见各色各样的花儿竞相开放，争奇斗妍。水仙冰清玉洁;芙蓉轻盈如纱;黄澄澄的迎春伶俐多情;月季笑颜迎人;高丽金达莱血一样殷红;夜来香朵朵含苞初绽;火红的大丽花歪着头，宛然含羞的少女一样逗人怜爱;那一球球鹅羽色的椴花缀满枝头，幽香四溢，把假山侧边的空气熏得香喷喷的。花圃里的花儿，有的含蕾欲放，有的花蕊怒放，有的开苞吐艳，如琼瑶造就，似珠玉装成，花攒攒，叶攒攒，焕彩蒸霞，直若锦绣一般。曲曲折折的浣花溪畔，高低错落的花丛花树，五颜六色，姹紫嫣红，有的温雅，有的端丽，有的丽而不媚，有的媚而不俗，有的好似展翅欲飞，有的轻轻摇曳，浑如织不完的丝绢那么绵延，又似一片片霍霍燃烧着的焰火，更像是东方拂晓天空展现的绮丽的明霞。

横过清溪，那边果树林的花开得更加茂盛。桃花绯红，李花洁白如玉，樱桃花霞影灼灼，苹果花雪白，闹春的红杏，层层簇簇的梨花，尽皆繁花压枝，如云如海，香韵满园。群蜂嗡嗡，蛱蝶穿花。柳莺在林间穿梭般飞来飞去，成群的绣眼在枝头上飞蹿跳跃，上百只黄鹂“呼”地扑翅腾起，星星点点，活像节日里绽开在空中的黄鲜鲜的礼花。走出果园，池中粉红的荷花朵朵，绿叶亭亭，红绿相衬，美色美香，令人流连忘返。虬干曲枝的紫藤攀着花架腾挪缠绕，一缕缕垂着的细丝把花悬在皴裂的枝干上，串串如铜铃，漾满了紫色的波浪。紫丁香发狂似的灿烂着了，飘散着酒一样的香味儿。山茶花妖艳多姿，映山红绚丽多彩，兰花玉蕾乍放，栀子花和茉莉花清香扑鼻，还有火红的攀枝花，如绣似锦的玫瑰，色调斑斓的海棠。假山脚下的白玉兰，枝叶扶疏，盛开的花蕊带一点儿黄色，好比雪花膏石那样嫩滑皎洁。

武则天边饮酒边放眼观赏，简直把眼睛都看花了。她心花怒放，喜动龙颜：

“一夜之间，百花齐放，含笑吐艳，灿若云锦，仙山阆苑，也不过如此景象。”

“奇迹，奇迹。若非神功造化，绝对是不可能的。”

武三思的一番啧啧赞叹，勾起了武则天的雅兴，她伸手扶着二张在苑内绕了一圈，却没有看见牡丹开花。随即派人查看御花园，亦是如此。她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朕素喜牡丹，倍加爱护，冬季围布幔防止冰冻，夏天搭凉棚遮挡烈日，唯独它置深仁厚泽于不顾，负恩昧良，不可轻饶。高延福，由你多带些人去用柴炭烧烤各处牡丹，看它敢不敢违逆朕的敕命。”

“陛下，牡丹是花中之王，自然娇贵些，奴婢没有直接宣旨，兴许在生奴婢的气。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前去说说清楚，想必她不敢抗拒圣谕的。”

武则天见高力士乖巧可爱，态度缓和下来：“你可以明白告诉牡丹，午时若不开花，即用炭火猛烤，再不遵旨，就把它们全都烤焦。”

高力士用的是缓兵之计，武则天将计就计，想借炭火升温，催开牡丹花。可是效果不佳，烤了又烤，烤来烤去，上林苑数千株牡丹，只有一二百株开了，花朵很小，又没有鲜丽的颜色。武则天气得五官都挪了位，命高延福和高力士把烤焦了的几千株牡丹连根拔起，押解到洛阳，作为处罚。说来也巧，这些牡丹栽到洛阳牡丹园，变了种，成了经受过女皇考验的牡丹中的神品——焦骨牡丹!——一朵朵俏丽闪耀的鲜花，又热烈，又奔放，富丽堂皇，白如冰雪，红似珊瑚，翡翠般的绿，琥珀似的黄，还有的像紫水晶一样纯净透明，花色奇巧，异彩纷呈。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