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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武则天(下)丨第三十三章 君臣的依恋情结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23 15:17:04


大唐神韵:女皇武则天(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三十三章 君臣的依恋情结

一件喜事从天而降,抹掉了武则天心中的阴影。李楷固和骆务整出征契丹凯旋,祭告天地和宗庙后,将举行献捷献俘礼。她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又把精力集中到了政务方面。

契丹部落战将李楷固,骁勇剽悍,精于骑射,善用套绳。最初,周朝与契丹两军开战,他身先士卒,带头陷阵冲锋,恍若猎鹰闯进乌鸦群里,矛头所向,敌军纷纷退避,否则即被击伤或击毙。黄獐谷之战,官军将领张玄遇和麻节仁,就是他用套绳套住,生擒而去的。另一名契丹勇将骆务整,屡次击败朝廷的官军,勇敢顽强,一往无前。孙万荣死后,二人都来投降。宗楚客责备他们来得太晚,奏请屠灭其全族。狄仁杰看法相左,据理力争道:

“李楷固等都是勇猛战将,既能给他的故主尽力,同样也能给朝廷效劳,要是用恩德抚慰,也一定能为我所用。”

“他们本来就是叛贼,”宗楚客反驳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这样的小人,不值得信任。”

“叛变的主谋是孙万荣,他们是随从,不能完全怪他们。”

“狄卿言之有理,用不着追究他们的责任。”

武则天采纳了狄仁杰的请求,赦免了李楷固等人。狄仁杰还不满意,还要奏请授予他们官职。亲戚朋友们劝阻狄仁杰说:

“何必自讨麻烦,非要干傻事,跟皇亲国戚对着干。”

“只要对国家有利,傻与不傻,对自己利与不利,就不必考虑了。”

武则天被狄仁杰的言行所感动,命李楷固做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做右武卫将军,派他们率军进击契丹残余部众。李楷固和骆务整不负朝廷重托,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肃清了叛军残余,将契丹全部平定。武则天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满脸喜色,在三阳宫含枢殿举行献俘仪式,由李楷固等呈献所生擒的契丹俘虏。礼毕,宴飨群臣,论功行赏。武则天擢升李楷固做左玉钤卫大将军,封燕国公,赐姓武。在筵席上,武则天举起酒杯,向狄仁杰致意说:

“国老,满饮一杯!朕要给你记大功,颁赐重赏。”

“臣领当不起。”狄仁杰离席跪倒下来,“平定契丹余党,乃是陛下的声威,以及将士们竭忠尽力,我谈不上什么功劳。”他再三辞让,不肯接受赏赐。

趁武则天心里高兴,张易之和张昌宗殷勤伺候,同时替上官婉儿求情。自万岁通天以来,所下制诰,多出自婉儿的手笔。近年批览奏章,更少不得她,甚至由她包办代替。婉儿一代才女,杀之可惜,尤其是一时还找不到人接替她的事务。武则天内心也明白婉儿是无辜的,她是受害者,错在张昌宗。治她的罪,无非是拿她来警告二张,用心必须专一,集中到朕的身上。看来二张触动了灵魂,目的算是达到了。武则天打消了处死婉儿的念头,佯称婉儿忤旨,处以黥刑。所谓黥刑,就是在额头上刺青,作为处罚的记号。以黥刑破损婉儿的美容,武则天的用意也是很深的,婉儿变丑,避免了把年老色衰的她比垮,又可以用来打消张昌宗的邪念。

婉儿也曾经想到了死,那样老母会更加孤苦无依,又顽强地活下来了。她耿耿于怀黥刑的耻辱,然而有冤无处申诉,只能忍气吞声,保持沉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聪颖的婉儿在化妆时,采用粘贴花钿的方式,不但掩盖了黥记,而且还增添了美色。制作花钿的材料,主要有翠羽、金箔片、云母片、鲥鱼鳞、鱼鳃骨、螺钿壳、黑光纸与油茶花饼等物。粘贴一般用鱼鳔制作的呵胶。贴时只要对之呵气,并蘸少量口液,即能溶解粘贴。卸妆时以热毛巾一敷,便可揭下。婉儿别出心裁,把黥刑转化成花钿,又使武则天惊叹不已。花钿的装饰,即妇女在额头上粘贴花钿,很快在宫中传开,形成一种风气。花钿的样式和颜色发展成了多种多样,其中最为别致的是“翠钿”,它以各种翠鸟羽毛制成,饰物呈翠绿色。唐代张泌《浣溪沙》词:“翠钿金缕镇眉心。”温庭筠《南歌子》词:“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其中都有“翠钿”。

武则天从三阳宫回到太初宫,忽发奇想,要建造一尊大佛像,让全国的和尚、尼姑每人每天捐出一文钱来,以促成其事。具有儒家传统思想的狄仁杰,对佛教始终是持排斥态度的,同时又怕损伤民力,耗费国库。他愈想愈不是滋味,撩袍上殿,谏阻道:

“现今佛教寺庙,规模壮观,超过皇宫。庞大的工程,鬼神没有出半点力,出力的全是世人。实物资财不会从天而降,终究来自地上。倘若不榨取百姓,佛庙是建造不成的。”

武则天沉吟未决,欲语又止。然后从御榻上站起来,来回地踱着,让狄仁杰继续往下说。

“游方和尚假托佛法,贻害世人。他们在里巷修建经坊,广场闹市也有称作精舍的烧香佛堂。僧尼做法事所需的费用,捐献布施比官府征收赋税还要急迫,比皇上的敕令还严厉。”

“献身佛法,最终会得到回报的。”武则天停止了踱动,停在狄仁杰的跟前。

“自称三宝奴的梁武帝萧衍,以及梁简帝萧纲,沉溺佛教,行施无限,等到三淮掀起沸腾般的巨浪、五岭升起狼烟时,街衢鳞次栉比的寺院佛塔,却无法拯救危及身家性命的国亡的祸乱,满路都是黄色袈裟,偏偏缺少勤王的人马。”

“好例子也有嘛,不要尽往坏处想。况且,朕是找僧尼捐助。”

“征集僧尼的捐献,简直杯水车薪,一百天的收入,还不够一天的开支。佛像总不能露天安置,还要盖百尺高楼做殿堂,还要修配殿及走廊亭台等配套设施。”

“不造则已,造就要用高标准。”

“佛祖创立佛教,以大慈大悲作宗旨,怎么要劳民伤财,做些浮华而无实用的摆设?”

“说来说去,嗐,说得朕也有些心上心下了。”

“近年水旱灾害时有发生,边境也不安宁,如果为了造大佛像而耗费国库资财,榨枯民力,万一某地方有警,陛下用什么救济?”

“国公劝导朕以人为本,爱惜民力,不能不听。”

武则天又一次被狄仁杰说服了。与其用“说服”二字来表达,还不如说是屈从。武则天从来目空一切,刚强不屈,为什么老在这位同乡跟前忍让,屈服,依从于他?原因很简单,她深刻了解狄仁杰。狄仁杰高风亮节,开诚布公,勤劳国事,深得人心。有他辅佐,武则天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安乐觉。这样的贤相归于她的门下,真要好好感谢上苍的恩赐。君臣意气相投,肝胆照人,甚至摆脱了主仆的关系和男女之间的隔膜,转换成了一种新型的互相尊敬的态度。狄仁杰从来都是以国事为重,维持武则天的皇权,鞠躬尽瘁。狂野的武则天在狄仁杰面前,倒像是一位温雅端丽的贵夫人,那么富有教养,通情达理,常称他“国老”,而不提他的名字。破天荒的殊遇自武则天当政以来,他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狄仁杰在金銮宝殿上,老爱跟武则天面对面地抗争,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武则天从不发怒,总是克制自己,而采纳他的建言。有一次,狄仁杰陪同武则天游幸,忽然一阵大风把狄仁杰的幞头吹掉了,坐骑受到惊吓驾驭不住,咴咴咴嘶叫着乱跑。武则天即命太子武显追上去,拉住马缰,让马慢慢平静下来。武则天耳目众多,但从不打听狄仁杰的私事,对他既尊重又信任,言听计从。狄仁杰胸怀开阔,不主观武断,不计较个人得失,作为首席宰相,善于调动一班人的积极性,总揽全局,综合平衡,保持安定,保持发展势头。武则天重视人才,她曾经询问狄仁杰:

“朕希望能找到一位杰出的人才,委以重任,你看谁合适?”

“不知陛下想让他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大将军,大丞相。”

“就文学素养深厚而言,”狄仁杰推荐道,“苏味道和李峤是上等人选。陛下若要物色天下奇才,”话锋一转,“那就只有荆州长史张柬之了。他的年纪虽然老一些,却有宰相的器宇。”

武则天一直把张柬之看作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肯重用。张柬之于永昌元年在武则天手上考取状元,已经六十多岁了,曾授予监察御史、凤阁舍人。他不以为德,反而协助许王素节向父皇李治递呈《忠孝论》。两年前,又谏阻武延秀娶突厥可汗默啜的女儿做王妃,被贬到合州当刺史。不久调任蜀州(四川崇庆县)刺史。当时蜀州每年要派五百名士卒驻防姚州(云南姚安县),路程远,山道险恶,造成不少人员死伤。张柬之上疏请求停止驻防,撤销泸水(金沙江)以南的军事基地,改在泸水以北设立关卡。武则天是寸权不让、寸土必争的人。张柬之恰恰违背了她的心意,又激怒了武则天,左迁到荆州做长史。但是碍于狄仁杰的面子,敕令张柬之到洛州做司马,实际上没有提升职位,只不过调到京畿来了。过不了几天,武则天又要狄仁杰荐举人才。狄仁杰心里不满意,皱着眉头怔了半天,瓮声瓮气地对答说:

“臣前时推荐的张柬之,陛下还没有用他。”

“已经用啦。”武则天不愿意重提张柬之。

“臣是推举他做宰相,不是司马。”

武则天似乎拗不过狄仁杰,擢升张柬之做了秋官侍郎。要是狄仁杰再提要求,她想好了推托的理由:“朕最乐意的是年轻有为的贤才,譬如狄光嗣那样年富力强的人。张柬之的年纪比你还大五岁,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了。”

狄光嗣是狄仁杰的儿子。圣历元年,武则天要诸宰执各举荐一名尚书郎,狄仁杰就报了任职司府丞的狄光嗣,武则天毫不迟疑地让他担任地官员外郎。狄光嗣胜任其职,反映良好。武则天眼睛弯成月牙儿,嘴上布满笑意,热乎乎地对狄仁杰说:“你足可以继承祁奚的美誉了。”《左传》记载,周朝诸侯国的晋国中军尉祁奚,请求退职,国君姬周要他推荐继任人,祁奚说解狐可以,解狐是他的仇家。姬周正要下达任命书时,解狐死了。姬周又要祁奚推荐,祁奚说:“我儿子祁午可以。”祁午便当上了中军尉。祁奚给国家荐举人才,不避亲仇,传为美谈。

中国历史上,敢于荐贤举能的人,推荐的人数之多,很少有人比得上狄仁杰。他前后向武则天荐举的重要人物有: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桓彦范、太州(山西太谷县)刺史敬晖等数十人,都是著名的政治家。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有人当面对狄仁杰说:

“天下桃李,都在你的门下。”

“我推荐人才,是为国家,不是为我自己。”狄仁杰理直气壮地回答。

通事舍人元行冲,博学多才,口角生风,爱发表反面看法,已经引起了狄仁杰的重视。他尚且不知,翘起下巴,打着譬如说:“凡主持家计的人,必定储备干肉、果酱,以适应口味,不过也要准备人参、白术,用以治病。我私下观察你家里山珍海味很多,但愿我能充当药物一样的角色。”

“哈哈,”狄仁杰仰面一笑,“我的药笼里,怎么能没有你呢!”

他保荐人才,绝非为了私利,完全出自公心,取得了武则天的信任,也赢得了人们的好评。所谓“狄公一门”,即以狄仁杰为中心,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常言道,邪不压正,以正压邪。狄仁杰无私无畏,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连鬼怪妖魔都怕。

唐代私人家中盛行蓄养乐伎,凡是宴饮或娱乐社交场合,必有歌舞伎表演助兴。饮酒作乐,以及行酒令,总少不了乐伎相陪伴。这些家伎,不仅是宴饮中的重要参与者,而且也是主人家的“门面”。武三思有一名引以为自豪的家伎,名叫素娥,色艺俱全,擅长五弦。她与乔知之的爱妾碧玉,在家伎中号称“双璧”,享誉京城内外。奸巧诡诈的武三思善于应变,他以“仇人面前满醉酒”的低姿态,想交好狄仁杰,至少保持和平相处的态势,多次请狄仁杰光临“敝舍”夜宴。一则盛情难却;二则也想见识见识那位轰动神都洛阳的素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货色,狄仁杰答应了。武三思降阶相迎,把狄仁杰请进西花厅,即举行家宴的地方。饮酒作乐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着,然而上场的歌舞吹弹中,始终不见素娥的身影。武三思急了,连续派人到后房去找。苍头回话道:“素娥姑娘失踪了!”武三思亲自来到后房,忽然冒出来一股鱼腥气味,阴冷的寒气袭人,武三思浑如吸了迷魂药的香气一样,头昏眼花,视物模糊,昏昏忽忽的,却听见有人在尖声细气地喊“梁王”。他打了个寒战,汗毛都竖了起来,壮着胆子问道:

“谁在叫我,怎么不出来?”

“是我。梁王,我是素娥,不要怕,把耳朵贴到北墙上,我有话禀告。”

武三思把耳朵贴近墙面,果然听出来是素娥的声音:“狄公坐在堂上,正气凛凛,奴婢进不得场。”

“你莫非是鬼?”

“奴婢不是鬼,是你后花园水池中的鲤鱼精。”

“你化变作人来干什么,是不是想伤害本王?”

“不错。”素娥承认道,“奴婢是奉龙王三太子之令来的,要讨你的元气,然后取你的性命。由于你对我太好,下不得手。如今我被狄公的正气压住了,出不来了。望大王勿以奴婢为念,好自为之。积德自有善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别妖言惑人,本王饶不了你。”

次日,武三思命人抽干水池,见鲤鱼便丢进猛火中烧成灰烬。可是水池深不见底,怎么也抽不干。他长叹一声,只得暂且作罢。

狄仁杰担任河北道安抚大使,当地被默啜抢掠一空。他申奏朝廷转运粮食,救济百姓。武三思的女婿田良驹乘机发国难财,贩运私盐到河北,以一勺盐换取一斗米,牟取暴利。然后又将米运到辽东出售,获取双倍的利润。狄仁杰破案如神,很快缉拿田良驹归案。武懿宗受武三思指派,亲自出面讨保。幕僚和属下也担心斗不过武三思,劝狄仁杰暗中放了田良驹。狄仁杰不畏权势,击鼓升堂,请出尚方宝剑,斩了田良驹。

“打狗欺主,何况杀的是我的女婿。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三思气得顿足捶胸,揎袖捋臂,要和狄仁杰没完。他跪到武则天跟前告御状,诉说狄仁杰欺人太甚。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一点情面也不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狄仁杰铁面无私,你女婿要去老虎嘴里拔牙,活该!”

武则天并不偏于武三思,语气里还夹带着责备的意思。武三思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绕着圈子奏道:

“他结党营私,不怀好意,阴谋复辟唐室。”

“朕心中有数,他没有什么不轨的算计。”

武则天充分了解狄仁杰。狄仁杰是一位儒臣,骨子里浸透着儒家的传统观念。然而他偏偏堪当大任,胸襟开阔,操守方正,一腔报国的情怀,又富于强烈的感染力和凝聚力,仿佛具有呼风唤雨般的本领,能够调动一切,指挥若定,出色地料理好每一项事务,早已成为朝廷的顶梁柱。在朝臣当中,狄仁杰要算最了解武则天的人。武则天作为一位女性皇帝,她的胆识、魄力、文采、风度、霸气,是非成败,都堪与历史上有作为的男性天子相媲美,而且毫不逊色。但是,在华夏以儒家学说占统治地位的国度里,武则天左冲右突,突破层层阻力,当上了女皇,恐怕连她自己也清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此一人而已。习惯势力太可怕了,信仰和理念可以驱使人们不要命地对着干,杀不绝,拖不垮,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直到你被迫缴械投降,把自己的思想观念融入到华夏文化中,才会停止反抗,安静下来。太平公主明显比两个哥哥都强得多,玩弄权术似乎也得心应手,谋划算计也自有一套,又是她的爱女,武则天不立她当皇储,细究其原因固然不少,而最主要的一条还在于——女皇不好当!她不想让沉重的负担转移到女儿的肩上,那样反而会害了她。

既然储君已经确立,显儿当上了皇太子,至于姓武姓李,那不过徒具形式,一种遮眼法,暂时稳定周朝的局面而已。等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大周帝国也就烟消云散了,融入到了唐朝的蓝天里面。她有些伤感,有些悲酸,还有几分不情愿,然而又感到欣慰——显是我亲生的儿子——子承父业也好,子承母业也罢,其中都含有我的血统,并且由此代代相传。狄仁杰从武则天的言行中剖解出了她的心理状态,因此根本用不着掀起一次流血革命,迫使武则天退位,推翻武周政权。就狄仁杰的个性而言,他并不热衷暴力冲突,相反,一心向往和平宁静,相安无事,共同创造美好的明天。人是万物之灵,或许当真存在什么第六感官,第几感官,灵魂感应,心息相通。武则天和狄仁杰两位性情、性别和主张显然不同的人,却能和睦共处,求同存异,相互敬重,相互谦让,长久保持融洽,互不戒备,而且配合得那么完美,密不可分。武则天明知狄仁杰在为复兴唐室做准备,孜孜以求,不遗余力地奋斗,却不制止,也不干涉,好像和他达成了默契,遥相呼应,批准他的奏请,重用他所推出的人才。现今的宰相班子中,姚元崇、李峤、魏元忠等,都是狄仁杰所看中的人选。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狄仁杰在给太子显即位准备良臣。有他们在朝当政,强化了显的太子地位。等到显做了皇帝,他们又都成了忠心辅主的重臣。事在人为,大唐王朝在新的起点上,有望走上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迈向新的辉煌。

狄仁杰太累了,呕心沥血,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长年的劳累消磨着他的心血、精力和智慧,疾病缠身,病体恹恹,特别是称作“膈食痨”的肠胃病症,把他给彻底拖垮了。一天瘦削一天,眼窝塌下去了,腮帮子陷进去了,脸上的皱纹恍若加过工似的,一条一条地交织着,格外深刻。胡子白得如葱须一般,稀稀拉拉的。去年还很合身的朝服,如今显得又宽又松,好似披风一样空空荡荡的。狄仁杰自知力不从心,屡次请求辞官退职,武则天都不允许。他的两腿愈来愈沉重,就像灌满了铅一样,费力地移动着步子。每次进宫朝见,武则天总是先举起一只手:“免礼!”阻止他下跪磕头。要是狄仁杰不肯马虎,武则天就像受了打击似的一下从御榻上站立起来,挚诚地申明说:

“看见你下跪行礼,朕浑身都感觉痛苦。”

“臣礼不可省,皇上不必迁就。”

“朕不准你行跪拜礼,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武则天只得用圣旨来压他,当然她是出于好意。她对狄仁杰的关怀可以说无微不至,尽量减轻他的负担,免除其夜晚在宫中轮流值宿,并且告诫他的同僚说:

“如果没有十分重要的军国大事,不可以麻烦国老。”

“臣等明白。”朝臣们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狄仁杰为了报答武则天的信任和恩宠,竭力支撑着。可是天不假年,他终于病倒了,再也起不来了。久视元年九月二十六日,狄仁杰溘然长逝。终年七十一岁。他带着一生的辛劳和欣慰走了,把未竟之志留给了后来者,相信他们会圆满完成,达到预期的目的,拥护李显复位,振兴唐室。

“呜呼,朝堂空矣!”

武则天百感交集地失声恸哭,眼泪扑簌簌地成串滚下。她心头蒙上了一层愁云,又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宫殿被映成了铁锈色。武则天望着穿过晚霞向南飞逝的孤鹜,情绪更加低落,顿生空虚和寂寞的感觉。朝廷每当遇到大事,如果相臣们争论不休,无法决断时,武则天总是仰面慨然长叹道:“老天呀老天,为什么要过早地夺走我的国老?”

时隔不久,颁布制书,把周历岁首的正月(夏历十一月)恢复成去年的十一月,腊月相应恢复成去年十二月,把一月恢复成本年的岁首正月。简要地说,恢复载初元年以前的原状,即恢复夏历。赦免天下。

长达八年有余的禁止屠宰捕捞令,至今还没有正式解除。人们似乎早已忘却了,或者说习惯了,然而它又成了历史上最长的一次禁屠令。凤阁舍人崔融上朝,侃侃奏道:

“宰割烹调牲畜,猎捕飞禽走兽,圣人允许,而且载入典章礼制,不可废弃或缺少。鱼是江南人、肉是河西人必备的食品,一天不可没有。禁屠以后,富贵人家照样鱼肉不断,受苦的只是平民百姓。狄仁杰说得好,治理国家必须顺其自然,让万物在轮回中繁衍生息。施政合乎常理,百姓各得其所,才会安居乐业。”

“严禁杀牲,早已有名无实,朕也没有坚持了。”武则天扭动了一下腰身。

“没有解除禁令,任其自由泛滥,影响不好。”

“婉儿,”武则天喊道,“你就拟旨吧。”

婉儿拟好制书,武则天便签发了废除有关屠宰猎捕的禁令。祭祀也恢复供奉牲畜,一如从前。

狄仁杰死后,武则天直若失去了精神依托,心灰意懒,脸上露出茫然的样子,呆呆板板的,日显疲惫和苍老。二张心比天高,妄自尊大,在后宫开始干预政治。也许他们太幼稚,也许抱有奢望,也许忘乎所以,不知靠着皇上的宠爱而生存,是多么脆弱。他们不得人心,孤立无援,朝臣们很少有人同情他们,相反,内心充满恶感,憎恨的眼光紧紧瞪着他们。朝纲不振,愈来愈懒散,有人企图打破消沉的局面,更换新鲜血液,或者改变环境,促使皇上传位给太子的意念走向公开化。后宫习艺馆的苏安恒,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斗胆上疏说:

“陛下受先帝高宗的顾命托孤,又接受皇嗣旦的禅让,登上宝座,已经十多年了。难道陛下没有听说过舜帝撩袍离开帝座,以及周公旦归政于成王的故事?如今太子显已到壮年,让他即位,坐朝听政,与陛下亲自主持没有什么区别。陛下年事已高,政务繁重,圣心似乎不胜负荷,何不传位东宫,静养圣躬?”

武则天内心掀起了一阵波澜,她不想拱手让出政权,却又感到明显的压力。无风不起浪,朝臣中没有议论,宫内的宦官不会出现如此大胆的反响。常言道,当面说无是非,况且他是个半阳性人,本身够可怜的了。拿一个有缺陷的内官开刀,正好中了他们的苦肉计,说明朕不敢面对现实,小家子气。与其杀他,还不如放了他——放长线钓大鱼。武则天就在同明殿召见了苏安恒,并赐给酒饭,用好话敷衍一番,送他回馆。

习艺馆由掖庭局管辖。唐初称作内文学馆,在通晓经史的宦官中选一人当学士,助教数名,教导宫人识字、念书,学习书法、绘画和音乐等艺术。武则天在做才人失意时,也曾进馆读过经史,学过书法。周朝如意元年,武则天把文学馆改称习艺馆,扩大了规模和教学内容,内教博士增加至八十名,官阶从九品下。朝臣们大都瞧不起内官,因为他们是去“势”的半拉子人。武则天反其道而行之,抬高他们的身价,受理他们的奏折,待为上卿。朝臣们都感到莫名其妙,恰似堕入了五里雾中,皇上异常开明,宽宏大度,实在少见。她到底是想通了,还是另有所图?

武则天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她的精细与预见性,料事如神,算计精确可靠,狂野与冷静,残酷与慈善,恢廓与严厉,轮番交替,运用自如。苏安恒蚂蚁撼大树,她一笑置之,放过了他。劝她禅让,那是异想天开,皇权在握,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手。武李二族都是她的血亲,然而一山难容二虎,为了遏止他们之间钩心斗角,出现暴乱,她早已采取了防范措施,让他们相互结成姻亲,共裤连裆,损人即损己,还不如和平相处,长期共存。太平公主再嫁时,选择的对象便是武攸暨。太子显的长女新都郡主下嫁给了陈王武延晖。太子显和韦妃的掌上明珠裹儿即安乐郡主,由她直接牵线,嫁给了武三思的次子高阳王武崇训。太子显的第七女永泰郡主仙蕙,嫁给了武承嗣的长子魏王武延基。武李二姓结成了姻亲,果然相安无事,往来也密切了。太子显和韦妃所生的长子邵王重润,从小跟永泰郡主关系好,跟武延基是同庚,都是十九岁,两人志趣相投,常常凑到一起欢饮漫谈,观赏歌舞。年轻人,血气方刚,又都是长子,更有一种优越感,也更关心朝廷的动态。酒是助兴之物,三杯话多,三杯乜眼。酒杯一端,快活似神仙。永泰郡主身怀有孕,不敢喝酒,只得以茶代酒作陪。三杯酒下肚,延基和重润的脸都给烧红了,醉得连胸口都是热辣辣的。

“现在时兴合欢舞,”延基咂着嘴,边喝酒边吃下酒菜边问,“大哥看不看?”

“看。”重润醉醺醺的,口齿不清了。

仙蕙白了丈夫一眼,制止道:“大淫亵,别让大哥看。”

“怕什么,”重润的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祖母和二张他们还看脱衣舞嘞。”

“祖母是皇上,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二张那两个臭小子,凭什么在朝廷瞎胡闹?”

“就凭他们从娘肚子里带来的那条命根子。”延基嘴角边撇出一丝嘲笑。

“我要割掉他们的……”

“隔墙有耳,”仙蕙提醒道,“说话小声点儿,当讲的讲,不当讲的不讲。”

“如今狄公走了,皇上又变得喜怒无常了,那两个臭小子愈来愈嚣张,令人又可怕又可恨。

“别老打岔。”重润耸了耸眉毛。

“我跟你们一样的,也看不惯那两个嬖幸。只不过……哼,到时候再跟他们算总账。”

“对,对,大哥说得对,暂时不要声张,该出手时再出手。”

二张当年接受狄仁杰的构想,怂恿武则天召回庐陵王显,武承嗣失去了当太子的希望,忧闷致死,跟武家结了怨。显当了太子,他们并不像狄仁杰一样保持常态,和衷共济,而是以恩人和长辈自居,拉架子,又得罪了显。二张不会做人,如今里外不是人,但还是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武重润、武仙蕙和武延基的话,很快传到了二张的耳朵里。震惊之余,他们咬了咬牙关,决计先发制人,激怒武则天,抢先下手,杀鸡给猴看,把攻击他们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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