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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丨在丽江酒吧里过年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12 10:55:24


在丽江酒吧里过年

文丨彭晓玲


很多时候,人们被困在生活里,无奈也罢,甘心情愿也罢,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开花落。于是,每至岁末之时,我或去乡下转转,或干脆踏上远方的路途。

到达丽江古城时,天已全然黑了,冷冷的风吹来,我好似从悠长的梦里醒来,点点清爽起来。跟在客栈老板周姐的身后,穿过夜色里的丽江小巷,沿街那些将红未红的灯笼,那些悠闲的游人,都晃晃着暖暖的亲切。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英明地丢开一切琐事,来丽江过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明,我就站在古城四方街了。从四方街出发,四条老街朝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延伸出去,始终随水的曲直而行。抬头看看天,就在天际边,玉龙雪山之上,已有隐约的金黄的阳光。行人很少,偶有穿民族服装的纳西族老婆婆迎面而来。乃沿河而行,丽江如画卷般在我眼前渐渐铺开,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再慢了下来。小河清澈透明,缓缓地流淌,水里碧绿而细长的水草柔柔地随水舞动。绿的水草上,散落着鱼儿,金黄色的,红色的,傻傻的,胖胖的,惹得我看来看去,心随着鱼儿游走。

就在四方街一侧,西河沿岸,有一排纳西老式木屋,屋外便是狭窄的石街,竟是赫赫有名的新华街,酒吧一条街。街的一半是方石板路,一半是西河,沿河植有不少柳树。街的两侧便是无数的酒吧,所有临河的酒吧门前,几乎都有窄窄的小木桥。没来丽江之前,早就听说丽江的酒吧。透过光光的垂柳,看酒吧里缤纷的霓虹,如梦微微摇晃。走了一圈,我惊讶地发现,丽江酒吧的名字大都很好听,阿伦故事、一米阳光、樱花屋、驴友酒吧、千里走单骑、在水一方等等。而我走进酒吧却是一种意外。

这天上午,游过木府之后,我又走到了酒吧一条街。那些纳西老屋,大都为二层,屋檐下吊着只只红灯笼。屋子里,摆着些铺着土花桌布的木桌,光线有些幽暗,有些安静。也许酒吧楼上更安静,适合独自安静地坐着,想想事情,伤伤心,喝喝闷酒,流流眼泪。可酒吧真是太多,我拿不定主意,自己该走向哪间,便随意在街上游走。毕竟是除夕,街上人不多,酒吧里人也不多。樱花屋的店面很大,已有人在嚷嚷地喝酒。逛了大半天,我觉得有些累了,终于走进驴友酒吧。这是间小酒吧,简洁又安宁,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七八张木制的长条桌。桌上铺了绿白格子土布,桌上的小陶罐里插了些带枝的茶花,绿的叶,红的花,演绎着早春的韵致,穿着民族服装的姑娘在店里忙活。我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看了看店里悬挂着的红灯笼,看了看贴在墙上的行走丽江的照片,心里渐渐安宁下来。而窗外,阳光泛着象牙黄的光芒,光光的柳枝摇曳生姿,还有隐约的流水声。我惬意地坐在长椅上,慢慢地品着浓浓的普洱茶,一如品味生活的滋味。三三两两的路人不时走过,并没有打断我的好心情,纷繁的思绪淌过旁边的小河,飘向远远的蓝天……

几位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忙着在门口两侧木柱上贴春联,时有小小的争论响起。靠门的角落里,一直有两位中年男人静静地坐着,此时便不时指挥小伙子们。哦,那结实的男子黑黑的脸膛,穿着黑黑的上衣,不苟言笑的模样,应是老板。后来,我坐到了酒吧门前的长条石凳上,晒着太阳,看着门口红红的对联。老板走了过来,我俩便随意地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姓曹,已在古城开了几家银店,至于开这家酒吧,只是为了方便驴友。也许他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吧,我也没有多问。之后,又聊了些关于丽江古城的话题,相约晚上在酒吧一起过新年。

重新在那些小巷里穿行,看看老房子,看看清亮的水,到处都是平和安宁,没有过年的喧哗与激越。后来,沿水而行,我竟走到黑龙潭,就和好多人一起,懒懒地坐在得月楼下晒太阳,自是沉醉不知归路。直至傍晚时分,悠悠地赶回客栈,得知老板娘请所有房客吃年夜饭。两大桌摆在院子里,大家却有些落寞,吃得有滋没味。随后,纷纷回房看春节联欢晚会,一时间歌舞充斥了客栈。快十二点时,有人在小小的院落里吆喝:去酒吧喝酒呀!大家争先恐后地来到院子里,随后嘻嘻哈哈地相跟着出门,纷乱的笑声洒满了曲折的小巷,很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酒吧街。

古城的夜晚要比白日更皎洁艳丽,西河两边的酒吧挂满了红灯笼,在水面上倒映出朦胧的红光,水上不时有许愿灯飘过……酒吧里就是音乐、啤酒、喧闹的世界,热浪滚滚而来。大家都走进了樱花酒吧,我却依然在街上走来走去。我发现家家酒吧都有歌手,歌手歌唱得很好,在那种嘈杂迷人的气氛听他们唱歌很能触动人心底的痛感。也许是除夕之夜,歌手的歌声有了些激越有了些留恋有些了伤感。屋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似团团红云氤氲于整个小城,似彩霞在游离,更似新嫁娘的面纱。也有人在对歌,一群人对一群人吼,加上重重的嘈杂,所有人都像掉进了一坛陈年老酒里,又疯又醉又从容。可能是古代文人墨客对古城的文化熏染吧,他们的灵魂造就了丽江的淡然与激越,使得丽江古老而不脱俗,典雅而不枯朽,沧桑而不落魄。

我又坐进了驴友酒吧,每张桌子上都燃着红蜡烛,跳动的烛焰散发出浪漫的情怀。酒吧里比白天热闹多了,桌子都满了,三个年轻的歌手坐在酒吧中央,高高的椅子上,朦胧的脸庞,有些沧桑的歌声,令人恍然如梦。我看了看,最左边是鼓手,穿花毛衣扎着朝天辫留着小胡子,手在鼓上轻快地拍打着节奏,再过去就是两名吉他手,抱着吉他自顾自地弹着,不时眯着眼唱,很陶醉的模样。最右边的歌手穿着白色的毛衣,戴着红色的筒帽,他的歌声有些磁性与力量,渲染着某些怀旧的情绪。此时,我看到靠墙还有一张空位子,忙挤了过去,点了一杯咖啡。我靠着椅背舒服地坐着,惬意地看着小胡子鼓手打鼓,其铿锵的节奏令我迷醉。我对面的一桌坐了满满一桌人,喧哗地喝着啤酒。一位黑衣女孩走上前去,抢过白衣歌手的话筒,不管不顾地唱起了《突然的自我》,忧郁厚实的嗓音牵起我的忧伤,我不禁也轻轻地唱着:把开怀填进我的心扉/伤心也是带着微笑的眼泪/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

歌一停,酒吧猛然陷入沉静,莫名的沉静。白衣歌手也站了起来,去身后的吧台上拿过一大杯酒,站着喝了起来。仅仅一会儿,酒吧又闹了起来,喝酒,划拳,唱歌,嘻笑,兀自在喧嚣的世界里沉浮。而我,不由回头眺望逝去的又一年,沉在眼前影影绰绰的情境里,久久地,如一尊沉默的石狮。这时,酒吧的曹老板,坐在靠边吧台那一桌,站起来朝我摇了摇手,我依然坐着没动。一位高高的小伙子,便走了过来,笑着对我,姐姐,老板叫你过去,和我们一起迎新年呢。我有些了感动,便巍巍地站起来,跟着走了过去。满桌都是酒吧里的年轻人,我身边便是酒吧里的调酒师。曹老板递给我满满一大玻璃杯酒,我犹豫着接过,他笑着大声说,来,干杯!和我们一起喝喝酒!大伙都笑着纷纷和我碰杯,然后眯眼喝了起来,满满一大杯就空空如也,咚地将杯子放在桌上。我平日难得喝酒,也不禁端起酒杯,闭着眼猛喝了一口,哦,又冰又涩还有些辣,尔后又有些许的轻松。一种全新的滋味鼓舞着我,我竟与大伙一起连碰了几次杯,一大杯酒也让我喝掉了大半。头便有些晕了起来,看小伙子们的笑脸都有些飘摇了,我极力稳稳地坐着不动。小伙子都忙活去了,曹老板也去招呼客人了,我独自坐在那用心地听那鼓那歌。

过了一会,年轻的调酒师又坐了回来,闷头喝掉了大半杯酒。我看了看他,便看出他有些不快活,不由问道:帅哥,新年快到了,怎么有些不高兴?他又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说,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想想自己又虚度了一年,就不开心呀!我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说,小伙子,你正是好年纪,多想开心的事呀!他仿佛遇到知音,时不时地喝一大口酒,叨叨地与我聊起他的故事,他原本有一辆大货车跑运输,可不想出了交通事故,便来到这酒吧当调酒师。天天泡在酒吧里,总觉得与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可到底该干什么?却又惘然无措。时断时续的歌声里,小伙子忧伤的诉说感染了我,我端起酒杯与他碰杯,大声地对他说,从新开始,只要你心怀梦想,你一定会成功!此时,一桌的年轻人都陆续回来了,争着碰杯,争着喝酒,活力四射。调酒师却回到吧台忙碌去了,我的头更晕乎了。恍惚依稀间,我又独自坐在电视机旁看春晚,当午夜的钟声敲响之际,我拿着一大盘红彤彤的鞭炮,来到空空的顶楼,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点燃了鞭炮的引线,便赶紧跳开,引线急剧地燃烧,鞭炮便震天动地响了起来。其时,我满心酸涩,旧年过去了,新年又来了。而现在,我坐在丽江的酒吧里,有迷离的歌声,还有辛辣的酒,却如此想念老家轰鸣的鞭炮。

年轻的调酒师再回到桌子旁时,手持着一枝鲜红的玫瑰,将花直直地递给了我。他真诚地说道,姐姐,谢谢你,我一定会从新开始!鲜艳的玫瑰令我惊喜,我紧紧地握在手里。而当我走出酒吧时,夜已深沉,酒吧街依旧沉浸在烂漫的柔情里。慢慢地走过四方街,我醉眼朦胧,抬头仰望天空,苍穹是如此深邃,一时竟然忘却身在何方。

一去经年,往事已远。丽江还是丽江么,驴友酒吧还是驴友酒吧么,年轻的调酒师又在何方?我自是不得而知。可至今想来,曾经突然自我的滋味依然撞击着我,依然引诱着我。而我,很多时候,只能在庸常的生活里,无奈地载沉载浮。


(已刊发于《红豆》杂志2014年1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