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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乡愁丨牵挂一丘田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12 10:32:12


牵挂一丘田

文丨彭晓玲


小时候,我曾在乡下呆过很长的时间。我像个野孩子,常常在村外的野地里转悠。我是有点浪漫有点忧郁的人,不喜欢在路上走来走去,不期望路把我带到我不情愿去的地方。我喜欢一个人在荒野上胡乱转,看到哪儿顺眼了,就停下脚步。

有时,我会花一晌午的时间,在油茶树林里转来转去,寻找已然干枯的树枝,一根根掰下来。树林里很静,偶尔有风掠过,风中轻微的枯枝断裂的咔嚓声很生动,在林里回荡。

有时,我会趁天气晴好的春日,背着小背篓,在山里横冲直撞。在一棵松树下,在一堆松叶间,或一些浅浅的坑里,总之,感觉对味的地方。我蹲下身子,用心翻找躲在其间的褐色的松树菌,一朵朵将它们采摘下来,满心喜悦地放到背篓里。

确实,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却永远不会为某一件事不停地忙碌。我还曾将一条小圳里的鱼赶到另一条小圳里。将一丘田里的水放到另一丘田里。将我家屋檐下的麻雀赶到隔壁家的屋檐下。时不时溜到人家果树底下迅疾摘几个还没熟的果子……我的那些恶作剧常惹得村子里的老人有意无意的呵斥,我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乐此不疲。

其时,我家田垅对面蜿蜒着一条不到一米宽的路,却是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后来,人们实在不堪忍受路太窄了,那年春天,不知从何处调来大队人马,挖的挖路挑的挑土,叮当之声掺和着说笑声冲天而起,吓得麻雀都逃得远远的。喧哗如风刮过,自村口起,马路加宽了一半。在整修过的马路上跑过几趟,我惊奇地发现路旁竟遗留了一弯半月形的废田,就在我家附近。我在它身边转了两天,琢磨了两天。我想,就在去年这个时节,这片田里还有汪汪的水,还有勃勃生机的禾苗,还有一朵朵云停留在它的上空,也有飞鸟啁啁的鸣声摇晃过它的寂静。现在,都走了,就留下这么一丘孤独的废田。

真是可惜,我叹息一声。

尔后,我不顾爸爸的阻拦,执拗地搬来大锄头,挽起裤角,踏进在水田里。水已不多,仅留一点点稠稠稀稀的泥浆。我很快发现泥浆下的世界竟坑坑洼洼,埋有不少小石子。得好好修理一番。在烈日下,我挥动着锄头,一下又一下。不出几天,田里所有的泥土都让我翻了一翻,那些小石头也让我都捡起来,丢在路边了。爸爸帮着引来渠水,再与我一道栽上一行行禾苗,竟真成了一丘我想望中的货真价实的庄稼田了。

就在那个日落西山的傍晚,我抬起我满是泥的脚,迈上田埂。我一回头,怜爱地看看那些禾苗,那些瘦弱的禾苗。一个在这丘田里洒满了汗水的人,终于等来了满眼禾苗青青的时刻。美妙的时刻。能让一丘废田上长满青青的庄稼,也一定会让自己活得像模像样。往回走时,我暗暗记住了这个感悟。

我一次又一次地站在那丘田跟前,我惊奇地发现,每每微风吹来,满丘的禾苗一脸灿烂。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句笑话,把这片禾苗都惹笑了。我也笑了。

秋天,那一丘黄灿灿的稻谷成熟了,那种黄,就像积攒了许多时日,一如我惊喜的目光。我虽不能象一只麻雀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站在田埂上,嗅嗅稻谷的清香。也是非常满足的。

缘于我的一次突发奇想,一丘田从此走上一种绝然不同的生命道路。一种依然焕发生机的道路。若没有我的耕耘,它会怎么样呢?或许会渐渐变成一个小池塘,或许会走向干涸,一点点演变为一块可有可无的荒地,或许也会让人侍弄成一块菜地……而最后它成了一丘田,农人眼中至亲至爱的一丘田。

它的泥土越来越黑,越来越深厚。成了老家一丘真正的田。年年岁岁收获着丰收。

一丘田,也许并不起眼,但我改变了它早先的生命轨道,让它拥有了一种全新的生命历程。当人们从它身边走过,看到田间欣欣向荣的生命,总是深入地想一想:是谁料理这丘这么小的田?为什么要将这一小丘田放在心上呢?然后,不由自主地赞叹:多美的一丘田!无意中,这丘小田就改变了人们的观念,以更大的信心投入生活。一次改变总会改变一点什么。

毫无疑义,我在本质上是一介农夫,虽然我后来从乡下跑到了城里,在城里打拚生活。应该对自己的命运来一个大改变!某年岁末一个寒冷的冬日,我走在城里小巷的一个转角上,我突然想起老家的那丘田,于是,刚才那些大胆的想法石破冲天地穿过我的脑海。仿佛被箭击中后背,我硬是站在那儿未动。

人们有时无法躲避扑面而来的挫折,但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生命轨道!只要记得挪动自己的脚步。这是那丘让我牵挂的田给我的暗示。这么多年来,我谨记这些暗示,成功地躲过了一次次失败后的沮丧。一次次的振作,我仍只是一位小人物,但至少没有荒废时光。

时间一天天过去,改变了我,改变了村里的许许多多。那丘小小的田,给我无数次鼓舞的田,终于不声不响地失踪了。早在很久之前,老家那么多田都撂荒了,除了我,真是没有人看重它。当我离开老家时日,就是它衰败的开始。它先是沉沦成一块无人理睬的荒地,我爱莫能助,最多回老家时去默默地看看它,我甚至不敢在它跟前表露对它命运的担忧。

谁也挡不去历史的车轮,也挡不住推土机的车轮。多年后,当那条马路再次拓宽时,当大推土机推过时,它终于消失不见了。甚至都没等我再好好地看它一眼。更无法顾及我对它的深深牵挂。


(本文曾刊于《长沙晚报·湖湘文苑》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