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此时
文丨彭晓玲
老家乃典型的湘东丘陵,每座山看上去皆清秀温和,其蜿蜓起伏的山峦,纵横铺陈的山冲,缘于同一血脉,以一种兄弟般的情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泼墨着这方山水的况味。倘在春天,则又添上几份蕴致。
春,总是悄然之间潜入这方水土。和春相关的,却是绵绵的蒙蒙细雨。
当寒冷依旧铺天盖地,忽一日,人们隐隐觉得周遭弥漫着什么特别,可又说不出所以然,即便枕着潇潇的雨声,也难以入眠。远远地,一串雄浑的雷声滚滚而过,疑惑地侧耳倾听,又一串串雷声滚来,惊喜刹时席卷而来,春雷响了!春又来了!
雨一下就是好几天,不管大路还是小路,满是黄黄的泥泞。随着脚步的移动,小径上叠印出越来越多的屐痕,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细看,令人不得不惊叹,那简直就是一幅幅色泽浓烈的油画!湿漉漉的黄土被踩成形态各异的图画,衬上路之两侧,一蓬蓬枯瘦的黄草,及其上浮着的轻飘飘的绿意,溢满了奇特的创意,现代派的气蕴呼之欲出。
随雨而来的,风竟越来越柔和,″春面不寒杨柳风″,是的,像母亲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你。欣喜地走出门外,烟雨中,山岗上,团团浅浅的嫩绿如轻烟似的飘漾在浓绿之上。小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田垅里,大片大片满是碧绿清韵的草籽田,还有,春草已经泛滥,从山脚下汪洋过来,泛至白墙灰瓦的小院跟前了。于是,处处润满了绿意,盎然的绿意。有黑色的燕子,双双低低地优雅地掠过田野,又飞至人家的堂屋,窝在新砌的泥窝里喃喃私语。热闹的还是水,池塘、小溪、田圳里,都暴满了水,浑黄浑黄的水,一个劲地向低处奔流,汩汩作响。
天睛了,小村一下子让人认不出来了,新娘一样出现在一个早晨,穿着件喜气洋洋的花衣裳。暖融融的阳光下,一丘丘草籽田绿绒绒的,那重重浓绿之间,绽开了星星点点紫红的小巧的草籽花,间或还有嫩嫩黄黄的黄花菜花,如春天亮丽的双眸,惊奇地打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打猪草的小女孩,剜着一兜兜壮实的黄花菜,笑眯眯的,惊奇的发现,草籽的茎竟五花八门,有嫩嫩的白色,有淡淡的黄色,当然还有碧绿碧绿的色泽。一抬头,再远一点的油菜地里,黄灿灿的一片,如浮着烂漫的黄云。此时,爱美的邻家小女孩,干脆站到大路上瞧去,五彩斑斓的田野鲜亮逼眼,嗅着野草、野花与泥土芬芳交融的气息,惬意地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件这样的花衣裳呢!
晴不了几天,雨依旧下个不停。泥泞的田间小路上,缓缓地走着的人就有点不真切了。在蒙蒙春雨中,山村的春意倒是更浓了。男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准备农事,泡禾种啦、开秧田啦、搭田坎啦等等不一而足。比如说犁秧田吧。一大早,男人戴好笠,穿好蓑,将裤角挽得高高的,光着一双脚,走在春寒料峭之中,一肩背着一张犁,一手牵着一头大水牛。来到田边,套好犁,就吆喝着牛下田。牛犹豫了一下,身后的吆喝声一声接一声,终于猛地踏进绿油油的草籽田。这是一片怎样的田野呀,隐含着深沉勃勃的活力,骚动着潜在的生命气息。而泥土的芳香,像水一样四处飘浮,流动并浸透在细雨中,悬浮,超越,升起,降落,又升起……这时,人顿住了,牛也顿住了。当然,这只是一忽儿的事情。男人一用力,将犁插进春泥,高高的吆喝乍起之时,牛便撒蹄了。牛在田中缓缓地转着圈,哗啦哗啦之声一声接一声,黝黑的泥土翻卷过来,如一页页涂满了黑字的书卷,散发着一股股好闻的母性的清香。偶尔,牛会站上一会儿,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看烟雨蒙蒙的远处,尔后,又埋头走了起来。寂静之中,只有隐隐的沙沙雨声,哗哗的泥土翻卷之声,男人感到有必要打破这种沉静了,这时牛又站住了。男人便虚虚地晃动着手中的竹枝,霍霍作响之际,骂声也在田野里豁然响起。牛却不恼,依旧走走停停,间或还嗅嗅草籽花。男人的骂声更起劲了,可骂声中浸润着浓郁的亲和,一串接一串,忽高忽低,有了一股抑扬顿挫的韵味,好似在唱着黄土高坡上的信天游。站在院门前,一直饶有兴趣瞧着这一切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便″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
不到一天的功夫,满满一丘黑黑的泥土坦露着舒展着,向人们发出阵阵召唤。农人的双足愉快地应和着这召唤,毫不犹豫地踏下乍暖还寒的水田,开始勤勉地整饬秧田。于是,农人们将已被春水泡酥的春泥搅得细细软软,划成一厢一厢,抹得平平展展,然后在上面播散稻种。此时的春泥,看上去就象一张张温暖而宽大的眠床,等待着刚刚出芽的稻种上去扎根生长呢。
日子如水般滑过,春意一日浓似一日,万物欣欣向荣。而这种古老的耕作方式不知演绎了多少世纪,像一个没完没了的关于土地与生命的故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故事得以长存,生命才得以繁衍,世界才得以日新月异。
(本文曾刊于《中学生之友》)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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