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湖南日报新媒体

打开
小说丨永远的笛声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08 20:03:52


永远的笛声

作者丨彭晓玲


六苟,皮家湾的年轻后生,刚满19岁,清清秀秀的模样,吹得一口好竹笛。每天傍晚散工之后,月上山坳之时,六苟便来到自家屋后的竹林里,于苍苍的竹林间,悠悠地吹起或悲或喜的曲子。

其时,我便寻声走过去,静静地立于一旁,仔细地倾听。他粗壮的手指,在竹笛之上,十分灵巧地滑动,美妙悠扬的笛音便迅速在寂寞的山村里弥漫开去。他的嘴偏嘬着,轻依笛杆,时而轻输兰气,如弱柳扶风,令人心旌荡漾。他如痴如醉地吹着,远远地看去,竟如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有一种奇异的光芒笼着他。这时,他的头向后一晃,竟突兀地吐出断音,激扬刚劲,宛如千军万马,铁骑奔腾。此刻,我的心旌也随之激情澎湃……

我们一行八名知青自省城下放到皮家湾,洞庭湖畔的大山深处,已快两个年头了。刚下乡时,我们就住在六苟家的厢房里,后来才搬进队上新建的知青屋。六苟与他娘相依为命,为了填饱肚子,什么脏活累活都舍得干,小小年纪就累得背有些驼了。六苟读书不多,却爱吹笛子,还有一支乌紫发亮的紫竹笛,小巧玲珑,精致优雅。六苟怎么会吹笛子,怎么会有一支如此珍贵的笛子呢?我很疑惑。

后来才知道,六苟其实也有师傅,当年某部队著名歌舞团笛子演奏员老朱下放此地,曾多少教过他。可老朱从未手把手教过六苟,每当他吹起心爱的紫竹笛,六苟只是静立于一旁,将他演奏的技巧铭记于心。老朱见六苟如此痴迷他的紫竹笛,偶尔也会让六苟吹吹,六苟竟能熟练地吹出一曲曲乐曲,令老朱大为惊叹。后来,六苟去村头杨头源砍来二捆挺拔的竹子,就在自家屋前地坪里捣腾起来。不知演练过多少次,做烂了多少枝竹,终于做出了一支能吹“笛子”。

老朱已然40多岁了,身体瘦弱多病,分给他一天的农活总干不完。六苟也不怕人家讲他“包庇坏分子”,即使干到天黑也要帮他干完农活。老朱的柴禾没了,六苟及时为他送去,有时还送些时令蔬菜给他。二年之后,老朱重病在身,六苟干脆将老朱接到家里,给他端茶送水,煎药喂药。老朱常常感动得泪水涟涟,一再表示,等病好了一定收六苟作徒弟。可老朱到底抗不住了,没多久便死了,临终前将自己最喜爱的紫竹笛送给了六苟。

1967年夏,文革浪潮席卷到了偏僻的皮家湾。原本民风淳朴的乡村,竟然武斗频发,乡村之间的械斗也愈演愈烈。一时间,冠名为“贫下中农法院”的造反组织对知青更是另眼相看,伺机找知青麻烦。我们知青惶恐不己,人人自危,深恐无端做了冤死鬼。

偏偏皮家湾出了个“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造反分部,头头便是历来与知青有很深过节的癞苟。癞苟,说白了就是皮家湾一个人见人嫌的人物,好吃懒做,贪色爱占便宜,还好来事儿,丁点的事儿就让他撩拨成天大的事。他也知道知青不愿搭理他,看不起他,干脆将知青看成了对头。还在之前,知青组养的一群鸡溜进他的莱园,啄坏了他刚栽下的菜秧子,他竟用扁担打死了11只鸡。将鸡拎回家不算,癞苟还特意跑到知青食堂门前跳起三尺高骂娘。一开始,我们呆在屋里不出声,不想与他理论。知青冯大汉实在忍不住,出来和他讲理,竟然被砍了一扁担。嗨,大汉可不是好惹的,他身高体壮,一米八的大个子。他冲前去,一把将癞苟提了起来,将他丢到了路旁的粪坑里。从满满的粪坑里爬出来时,癞苟脸上爬满了蛆虫,让围观的村民们笑得不亦乐乎。癞苟狠狠地瞪了知青们一眼,气乎乎地转身就走,边走边恶狠狠地骂:你们等着瞧,我要用鸟铳冲死几个长沙仔,让你们见见我的真本事。

县里愈演愈烈的武斗使癞苟格外兴奋,他更加趾高气扬。他放出话来:长沙仔一个都莫想跑,我要一个个吊死他们!六苟是癞苟的本家亲,与他住在一个大屋里,总劝他莫乱来,也时常提醒我们早作打算,别让癞苟真得逞了。一天晚边,六苟悄悄地来到知青组,殷殷地告诫我们,能回长沙就赶紧回,以免惹祸上身。刚刚走出大门,他又转过身,拊着我的耳朵低语了几句,才低着头快步走了。

知青组只剩下我们几个男的了,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走,只得静候时机再说。那几天大伙心神不宁,总是和衣而睡。一连三天无事,人也就疲惫了。到了第四天,夜已深了,我正昏昏欲睡,耳畔蓦地响起一阵笛声,如凄厉鸟鸣,撕魂裂魄。我猛然惊醒过来,想起六苟拊耳叮嘱的话,当即一激灵,迅疾地跳下床。我赶紧摇醒大汉与和平,颤抖地嚷道:快,快跑,癞苟带人抓我们来了!他们俩吓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我们几个赶紧摸起床前早就准备好了的简单行李,蹑脚蹑手地开开门,跌跌撞撞地溶入了黑夜,慌忙地朝长沙方向奔去。

后来才知道,癞苟当时己纠集了一大帮人,准备当天凌晨就动手,将我们几个知青弄到潇江边用马刀砍死,再丢入河中。若不是六苟吹响笛子,后果自是令人不寒而颤。可不久即为癞苟参透,他碍于亲戚面子,唆使几个外村人逮到了一个机会,将六苟毒打了一顿。六苟当场被打断三根胸肋骨,口吐鲜血,养了整整三个月。六苟的身体因此元气大伤,三十六岁即英年早逝。

多少日子悄然流逝,每每夜深人静之际,六苟的笛声时常在我的耳边响起,如此凄凉如此忧伤,如六苟如水的双眸。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