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小城

文丨彭晓玲

小城是座漂亮的小城。倘一座城有山萦绕，并不是奇事。可小城不仅如此，还有一条弯弯的浏阳河淌过，活活的水给小城笼上了飘逸朦胧的灵气。灵气朦胧，小城自是少了许多张扬，在小城人的眼里，日子也如浏阳河水舒缓流转。

日子舒缓也有好处，至少于我而言，回首往事的时候，逝去的一切都已影影绰绰，包括幸福，包括伤痛，全都影影绰绰。也因此，日子才能周而复始，才能波澜不惊。我在某个傍晚，吃过晚饭之后，与久未见面的老陈夫妻一道在浏阳河畔散步。天已黄昏。然而天却寒冷，暮色一点点袭来，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站在步行桥上，寒风吹来，我的目光掠过河畔，落在漂亮的沿河风光带之上。那些整齐的绿村，闪烁的彩灯，精致的雕塑，还有波光粼粼的河水，全都隐约在蒙蒙的暮色里。人们低着头，一点点，一团团，纷纭舒缓地走过。而远远地，就在上游不远处，风光桥如两弯半月浮在水上，又如振翅的水鸟，泛着柔和与神秘的光芒。还在多年前，我与老陈夫妻同住小城河边的某一层楼上，其时我怀了孩子，常常独自在家。总是罗大姐担忧我陪我散步，也是在浏阳河畔。不过，那时的浏阳河畔还是芳草萋萋，还是弯弯小路。事隔多年，重新走在一起，真有沧海桑田，人事皆非的感觉。仨人边走边聊，聊起往日的情形，都有不胜唏嘘。末了，老陈感慨万分地说道，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是十多年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其实，世上的万事万物，包括人，包括日子，都如东逝水。至于小城，也是如此。人们说，这是一个闲散然而骨子里透着温和的城市，这是一个浮着单薄的城市，像是一杯白开水，一看就透。的确，小城清秀时尚，步履轻盈，可看上去太新了，也就没了内蕴没了厚重。当然，它有非凡与悠远的从前，然而那是多久以前啊。现在人们说，这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有一点从容，有一点世俗，还有一点浮躁。

可是，适合生活，又怎么解释呢?也许谁都说不上来。也许因为它时尚与从容，还有世俗与轻浮，还有河。可这个夜晚，汇入喧哗的人群，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穿梭不已的车流，我却好似行走在茫茫的荒野，所有的热闹都与我无关。但是我知道，我其实留恋小城的过去，一直都在小城的生活里游离。常常行走在大街上，喧闹的人群一溜溜打我身边穿过，如大海涨潮时泛起的泡沫。我一时会无所适从，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我还是愿过一种平淡的日子，一如曾经的小城。刚来小城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小城一派宁静，有许多古老的巷子，还有许多青砖青瓦的老式院落。还有无数的大胡同小胡同，从街道两边伸出来，既隐秘又时常出人意料。最有名的莫过于梅花巷，它比一般的胡同要宽些，两边都是青色的高墙，幽长寂静神秘，还有以前县太爷的家宅。当然，这都是我后来知道的。当时，我还是单纯的傻丫头，只知道单纯地喜欢，喜欢了就只会去小巷穿来穿去。但是令我遗恨不已的是，我怎从没去过梅花巷里黎家大屋三进三出的院落呢，怎么没好好去看看那些精致的天井，还有小姐的绣楼?怎么就不知道那大片黑鸦鸦的屋子里，藏有贺知县的后代呢，还有旧日小城的第一青楼女子呢?后来，当我在小城有名的收藏家丁氏后人家里，看到那对高高的青花瓷双狮耳瓶，说是从贺知县的后人手里收来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那一刻，我只愿时光倒流，能容许我回到从前，从容地细细地游过梅花巷。

可现在，我再找也是枉然，小城早已焕然一新，所有古老的小巷，所有古老的房子，除了谭嗣同故居、文庙、谭烈士专祠，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殆尽。当然，还有梅花小区，也已面目全非，全是崭新的楼房，乃至全然陌生。比如，这个冬夜，我在小城的人民路圈了几个圈，便发现，夜虽已深，七彩霓虹灯依然璀灿夺目，不少商铺依然灯火通明。仍有不少小城人，在大街上游荡。他们说着小城的方言，神情自若，那么懒散，那么随意，那么无所谓。夜宵店里却人声鼎沸，衣着时尚的红男绿女正从四面八方汇来，滋滋有味地享受着夜生活的愉悦。

还是回家吧。天也实在冷。回到黑洞洞的家时，我只觉得异常的疲惫，木木地坐在沙发上，心绪却起伏不定。不记得谁说过，时间不会停滞不前，城市也不能一成不变，只是当一座城市全然没有记忆，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如水上的浮萍，居无定所，无内蕴可言，更无厚重可言。

小城已然变了模样，有了崭新的高楼大厦，有了喧哗的大型超市，有了川流不息的小汽车，到处新簇簇亮堂堂，乃至失却了原汁原味。看来，城市失去记忆，是被动的。那么，人呢，人其实也是被动的，至少我是如此。我想，许多物事也许终有一天会在小城销声匿迹。怪不得时光的无情，依然还是人的缘故。也因此，在平常日子里，我惊讶地发现，过去的一切都已久远，久远到不敢肯定是否曾经存在。不由分说地，我便会陷入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我只有不停地在一些细小事情上，寻找自己存在的方向，存在的现实。于是，每每落寞之时，我会想起小城从前的模样，小城从前的梅花巷，小城从前的河水，也许还有从前的我。

（曾刊于《湖南工人报》2010年副刊专栏）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