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日记
作者丨彭晓玲
暑假快过去了,只有一个星期就上学了。那个闷热的傍晚,刚吃过晚饭,外婆对我说:乖洁洁,你赶紧去把暑假作业做完,过两天妈妈会来接你去上学!我头也没回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外婆追了过来,哽咽地说:乖洁洁,你不是一直想到妈妈那里去吗?现在妈妈才接你去,你别怪你妈妈呀!我一声不吭,双眼瞪着黑暗的窗外!
我的故事其实很俗套,爸爸三代单传,当我呱呱坠地那一刻,爸爸的脸就僵了。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我还不到一岁时,爸妈就离婚了。妈妈只好抱着我回到了外婆家,让外婆照看我,她自己则天天去附近镇上摆菜摊。毕竟是小生意,又是在偏僻的山区,赚不了几个钱,我与妈,加上外婆,过得十分艰难。也有人上门给妈妈做媒,惟一的条件就是不能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但妈妈坚决不放弃我。生活实在太清苦了,坚持到我四岁时,妈妈还是远嫁他乡了。于是,留下我与外婆相依为命,我也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
妈妈走了,也很少回来看我,我不再快乐不再活泼。后来,我上学了,很少人和我玩,还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我常常只能远远地站在窗前,看着同学们在操场上快乐地跑跑跳跳。好在我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我。我上初一时,外婆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我真不想外婆再为我受苦受累。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逃课,跑到镇上去逛商场逛服装店,尽管我没有钱。我的成绩直线下降,老师找我谈心也唤不起我的激情。于我而言,没有爱呵护的灵魂就像疯狂生长的杂草,看不到它原来的模样。
果真,两天之后的晚边,妈妈回来了,拉着我的手伤心地哭,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叫她妈妈。第二天一大早,我机械地跟着她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来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家。家在淮川城边上,一栋很漂亮的楼房,一个黝黑而高瘦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大门口等我们。一见我们,小男孩欢快地跑上前来:妈妈,妈妈,我要抱!妈妈抱起了小男孩,笑着指了指我说:亮亮,这是你姐姐,叫姐姐。小男孩闪闪地看了看我,甜甜地叫我姐姐。我心里一震,我都做姐姐了,多可爱的弟弟呀,不由拉了拉他胖乎乎的手。可当妈妈要我叫那个黑瘦的男人爸爸时,我只看了看,却没吭声。
很快就开学了,妈妈与那个男人一起把我送到小城淮川中学,还让我读上了寄宿。走在偌大的校园里,气派雄伟的教学楼,穿着时尚的同学,令人敬畏的老师,让我胆怯与退避,我常常独来独往。我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怨情,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女孩,恨父母为什么让我背井离乡,离开那个生我却不能养我的土地。我不想开口叫妈妈,更不想开口叫爸爸,我像一个影子,毫无生机,只有与弟弟在一起我才开心。每到星期五放学时,看到停在操场上接学生回家的校车,我心里是那么矛盾和困惑。那个男人开始流露出对我的不满,我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常常听到妈妈埋怨那个男人不疼爱我,孩子都不愿叫他爸爸。那个男人反驳,先是低低地拌嘴,接着便是声调高昂的争吵,我则对于那些声音充耳不闻。这个原本平和的家,因为我的到来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很快就半期过去了,老师布置了一篇半命题作文,题目是《留下的是——》,我写的作文是《留下的是怀念》。我写了在山村老家与外婆相依为命的生活,写到了老家可爱的小河,还有我的逃课经历。而今,我万般无奈地离开了故乡的怀抱,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边的月儿,咀嚼着李白的“低头思故乡”,品味着杜甫的“月是故乡明”,泪水打湿了枕头。作文交上去了,没想到老师给我批了长长的评语,热情地赞扬了我优美的文笔、真挚的感情,真诚地鼓励我乐观地面对生活,用爱的眼光看世界,用感恩的心对待他人。当作文本发下来时,我真是又惊又喜。上课了,老师哽咽着朗读了我的文章,同学们渐渐地低下了头,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读完后,教室里一片安静,而我早已泪眼朦胧。之后,教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掌声。我的脸开始发烫,我的心弦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被打动了。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我有没有尝试着去理解妈妈,珍惜今天的家和幸福呢?想到这,我不由鼻子发酸。我沉睡的灵魂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开始痛并且苏醒。周末,我回到家里,不再躲在自己房间里,牵起弟弟的手到院子玩,弟弟开心极了。到了晚上,我主动整理自己的房间,就在窗前的书桌抽屉里,我发现一本旧旧的笔记本,暗红色的封面。我悄悄地打开一看,竟然是妈妈的日记,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生活好累,我的女儿,你还好吗?不是妈妈不要你,实在是妈妈没能力,将来等你长大了,希望你原谅妈妈……”
“洁洁,你和妈妈都命苦,我在这里拚命干活,因为他答应建好了房子,就同意把你接过来读书,这是妈妈一直最期盼的事情……”
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原来,那份爱,一直就存在。即使在我倍感孤独的岁月,妈妈的爱一直藏在我心灵的深处,照耀着我,温暖着我。
(小小说,已刊于《天池》)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湖南日报新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