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棵 树

文丨彭晓玲

那棵树就站在大街旁。站在小城大街旁的斜坡上，超然，安静。我有些惊诧了。在我的惊诧中，初夏金黄色的阳光正温和地笼着那树，无声无息地溶入树叶的浓绿里。

我还看见了柔软的和风正在街上走。随遇而安的风，在这美好的初夏，悄无声息，吹拂着城市的悠闲。风很随意，吹到哪，就是哪，没有目的，也没有形状，可竟使树的枝叶摇曳翻转，叶瓣上的绿色光点掀起波涛般的快乐。

那棵树，确切地说，是一棵大樟树。如沉静的隐士，顶着正午明亮的阳光，俯视着大街上的繁荣，一动不动。动的只是树的枝叶或树阴，不动的是树身与树根。此时，樟树还发出了清越的婉转之声，这些声响似乎原本不属于城市的声响，这种声音我很熟悉，它应是藏匿于枝叶间的小鸟的歌唱，还有小鸟在枝头上的跳跃，还有风吹翠叶翻转之声。若来自乡村的民间小唱，弥漫着乡野的质朴。小鸟啼唤，绿叶蝴蝶般随风而舞，使人仿佛真正回到了乡村，于是，城市便拥有了城外的韵致，这真的很可贵。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独特的感触。

树也在远处张望着我的动静，我困惑地眯了眯眼睛。我突然发现，除了这棵树，其余的树都站在街道的两旁，或干脆站到远处的山坡上，站在人家的院落里。可只有它就那么站在一片废墟的斜坡上。

我走近了那棵树。却无法接近它。我就站在树的下方，打量着它。它不是很高大。也不是异常强壮。站得也不直，略略斜向街道。可它的叶儿光润灵动，碧绿如洗，蓬勃奇异。至少有三种叶瓣，枝丫顶头嫩嫩的叶片，如轻云浮在厚重的苍苍翠叶之上。还有一种银灰的叶片，一串串、一团团地缠夹于樟树的枝枝叶叶间。那肯定不是樟叶，而是一种藤蔓的叶片，又是什么藤蔓呢?我真的不知道。当我再次仰而视之，藤上还隐隐约约绽开了一些白色的细花。有一种无言的忧怨之美。就在我眯眼之间，那樟树有了一份灵动，有了一份与藤共处的和谐。

樟树站在斜坡上一动不动，我原以为它很快乐，可当我再走近时，我觉察到了它身上落寞的悲哀。至少，如它脚下的那大片无名的黄花落寞，如它四周废墟悲哀，仿佛沉入了一段千载陈梦。

其实，这斜坡上原有一大片青鸦鸦的房子，还有青石板铺就的窄窄的街道，街上的人以一种类似乡野气习的缓慢的节奏过着自己的日子。樟树就是藏在这片房子背后，藏在人们的日子背后。忽一日，古典的青石街面不见了，古老的房子不见了，人们也匆匆忙忙搬走了。樟树便孤独地坦露于光天化日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上，怀旧的气息就像光线一样在空气中弥散。

樟树，我是非常熟悉的，就在此刻，在乡村，无数棵大樟树，正悠闲地过着一种自在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小时候，我还爬过樟树，掏过樟树上的鸟窝，用干的樟树枝做过饭呢!这么想着，独眼前这棵樟树的伤感失落，绵绵不绝地，一波一波地，轰击着牵扯着我。

我想，当初，一直生活在悠闲之中的大樟树，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它必须突然面对城市的喧哗与陌生。城里人在它身边熙熙攘攘，追寻着那叫名利的东西，却不曾给它一个温和的笑脸。于是，面对这纷繁复杂的世界，樟树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深沉的恐怖与忧虑。

其实，何止树呢?至少，象我，一位来自乡野的农人后代，面对汹涌而至的流行物语，也如在雪地上行走身后却未能留下痕迹一样惊慌失措。

（本文曾刊于《三湘都市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