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潭

作者丨彭晓玲

说起来，这个故事并不久远，就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其时，在淮川城东门外，娄氏家族应是声名赫赫的家族。族里有个俏丽的寡妇，25岁时丈夫就因痨病死了，留下她独自守着十几石田和一大栋院落。

初时，她尚能规规矩矩过日子，日子过得简单孤寂与清静。不想，后来却被她所请的本县西乡娄姓长工所吸引，俩人日日夜夜缠缠绵绵在一起，坏了自己的清白。一时间，族人议论纷纷，义愤填膺，怨恨娄邓氏(小寡妇姓邓)坏了族里的名声。身为团总的族长也知晓了此事，甚为震怒，当夜就派团丁埋伏在娄邓氏家四周，当场捉了奸。

就在灯火通明的厅堂里，当着寡妇娄邓氏的面，族长令团丁将长工打得头破血流，尔后厉声地问她以后到底作何打算。寡妇原本热爱长工，见他挨了打咬紧牙关不说半句求饶的话，禁不住热眼滚滚，心下更加坚决。于是，寡妇看也不看族长一眼，毫无愧色地说，就跟他回西乡家去，我名下的田产房屋统统放弃，任由族长处置。这时，族长脸上挂不住了，自己早先垂涎于寡妇的美貌，却被这小寡妇干干脆脆拒绝，这回对外乡的一个穷长工她却哭着喊着要跟了过去。族长不甘心，当下喝退旁人，软软地逼小寡妇，只要从了我，我将长工送到县里坐几天牢房之后，就万事不提了。谁知小寡妇却不卖帐，冷冷地说，你死了那份心吧，我是宁愿死也不会从了你。

族长当下动了大怒，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小寡妇竟然不把族长放在眼里，真要成全了他们，娄氏堂堂望族的名声坏了不说，堂堂族长的面子又哪里搁?于是，族长怒气冲冲地喝道:“把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捆了起来，关到祠堂里去!明天就以族规论处!”立刻，几名团丁涌了上来，反绑了小寡妇与长工的双手，再捆了个结结实实，关押到娄氏祠堂的偏房里。

第二天就是清明节，一大早，便飘着牛毛细雨，仙台洲田垅间打伞披簑的娄姓族人满心说不出的压抑，一个个满面阴郁，低垂着头，默默地走向娄氏宗祠。

娄氏祠堂门口杀气腾腾，站着两个穿黑衣背着枪的团丁。祠堂大厅正中祖宗牌位前则点着三炷大香，一对白烛，大厅里站满了娄姓子孙(女人站在大门之外)，大厅两侧也站着一排穿黑衣背着枪的团丁。族长走到一张大桌子(公案桌)跟前，让族中两位长辈坐在桌子两边。然后，自己坐在右上首，威严地扫视了大厅内站着的娄氏子孙，低缓有力地说道：娄门不幸，出了个不要脸的贱妇，不守妇道，公然与侄子(长工也姓娄，比小寡妇低一辈)通奸，今天务必要正族规，除了这对奸夫淫妇。

大厅里静默无声，族众无动于衷，全都板着脸。见族人反应迟钝，族长铁青了脸，大吼了一声：给我把奸夫淫妇带出来。只见两个团丁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披头散发的小寡妇从东厢房出来，另两个团丁押着一个通身是血也被五花大绑的男青年从西厢房出来。族长厉声喝令两人跪在娄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下磕头谢罪。不想小寡妇到了列祖列宗牌位前，脸上既无愧色也无惧色，平静如秋天的河水波澜不惊。却是硬硬地站着不动，不肯跪，也不说话，其沉静与无畏反倒让族长觉得很不安。男的迟疑了一下，便被推着跪下了。事已至此，族长倒是不恋战，厉声说道：“娄邓氏的丑事，大家都晓得了，我们娄氏是淮川大族，怎么容得这两个畜生乱伦。今天大家讲讲该怎么处理?”

大厅里依然一片寂静，娄氏族人谁也不开腔。那在县里当官的族长儿子站了出来，凶狠狠地吼道：“按族规，男的分尸，女的沉潭!”

“决不能让这两个畜牲犯了娄氏家族的族规!”族长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上绑!”

话声刚落，有团丁搬来了楼梯拿来了扁担，快速地将娄邓氏倒绑在楼梯上，男的则被绑在那根扁担上。族人有了些躁动，族中女人更是变了脸色，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男的开口了，声音里有了凄凉：“青梅，是我害了你!”

寡妇苍白了一张俏丽的脸，深情地看了看眼前浑身是血的男人：“怕什么，咱们俩从此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么?我在阴间等着你!值价些!”

之后，小寡妇那双明媚如往昔的眸子，冷冷地朝族长脸上扫过去，族长只觉得脊背凉嗖嗖的，赶紧命令道：开祠堂门!放炮!

刹时，祠堂正门大开，编爆轰鸣。小寡妇与长工被团丁抬着，出了祠堂门就兵分两路，长工被抬向祠堂后山，小寡妇则被抬向祠堂前方狮子垴河边，长工后边还跟着两个手握砍柴刀的团丁。族人也跟着出了祠堂门，站在祠堂跟前，迟疑着不知往哪里走。不一会儿，只听见后山传来声声惨叫，撕心裂肺，族人听得不由浑身打颤。那惨叫声越来越低，渐渐地终于听不见了。胆大者上得山去，但见长工早已没命了，脑壳被砍得稀烂，全身没一坨好肉，真是惨不忍睹。

族人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皆颤颤地涌向狮子垴河边，那里有个深不见底的潭。跑到潭边一瞧，两个团丁正缓缓地往楼梯上捆块大石头，族长儿子站在一旁催促。石头捆好了，族长儿子便喝道：“磨磨蹭蹭什么，赶紧沉到河里去!”

团丁抬着小寡妇走向河边，楼梯上头下脚上的小寡妇好似笑了起来，真的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团丁们磨磨蹭蹭不肯下手。族长惊恐万状，只得亲自上前，催促团丁赶紧动手：快点，还磨蹭什么?终于，团丁们闭着眼将楼梯插进了潭里，水面便冒出串串水泡，楼梯、人都沉到河水里了。

一股寒意袭来，族长赶紧丢下众人，慌慌张张跑回祠堂，又放了挂万响编爆，说是驱驱邪气。之后，那十几石田和房产自然归了族长。

没过几年，新中国成立了，族长被就地正法了。知道沉潭事件的人，都说是小寡妇已经投生转世索了他的命去了。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