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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消息丨张谷英大屋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2-01 09:29:13


张谷英大屋

作者丨彭晓玲


在历史的长河中,一栋栋高门大宅渐次衰旧败落,堂皇转眼凋零乃成自然之势,不过,仍不失为一种世族文化散落在小镇在乡村的标志。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一种与世族、官绅无关的人,他们来历不明,混同于民间,但显然又与乡村百姓隔了一层。他们将高屋深院建在僻远的角落,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架式,过着面目不清的生活。人们只知道他们很有家底,很有些奇特,其他则一无所知。可最后,这些古老的大宅院或不知所终,或无奈地衰落于晨钟暮鼓之中。


张谷英大屋,一座历经600余年,仍风韵犹存的高门大院,清一色青砖乌瓦,建筑面积达5万多平方米,拥有1732间房屋,就是其间出类拔萃者。据载,张谷英在世时居″石桥冲″,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由第6代孙思南公兴建当大门,清乾隆年间由第16代孙云浦公兴建王家,后其兄力心公又在“上新屋”开基创业。于是乎,张谷英大屋日趋完善,屋宇绵亘,檐廊衔接,如一条青色巨龙,环龙形山蜿蜒二里之遥。又俨然一个壁垒森严的城堡,一个遗世独立的小王国。

更为奇特的是,村子以先祖张谷英为名。传说明洪武年间,先祖谷英公厌倦官场,抽身宦海,辞去指挥使,乃举家自江西迁至岳阳渭洞山区,择地而居,至今已是20多代。这传说历经浩渺的时空,是不是就是历史的真实呢?再者,谷英公怎么选择了这里?其身世又为何留下莫名的谜团?且在清乾隆三十三年的族谱上,并无谷英公生卒年代及身世之记载。清咸丰十年,其墓由族人整修,墓志对谷英公生卒年代及身世也无任何记载。到了1993年,张氏后人再次集资整修其墓,才添上简约的记载。由此,牵起了后人们的种种猜测。

进当大门,依次跨越四个渐次增宽的天井,便站在了堂屋正堂,也即祖先堂。正中神龛上,供着大幅谷英公坐相,虽其只是随意地穿着灰色的便袍,仍仪表堂堂,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眼睁睁地观望后人,其威严令人不寒而颤。其上又赫然挂着一幅大匾:世业崇儒,也威严得逼人。听说,逢年过节或春秋两季,张氏后人都要在这里举行祭祀仪式,纪念谷英公。那该是一个怎样庄严的场面:香雾缭绕间,一位身着长袍,头戴礼帽的年长者,正领着族人齐茬茬地跪下……

此刻,张谷英大屋,深沉地伫立于朗朗的夏日之中,展示着一种神秘、幽远的意蕴。这应是一个奇异的家族,几百年间,当然有过升沉荣辱,但在祖辈凄楚的教训面前,张氏后人将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了,成就隐蔽的最高形态,明白并坚守着自己应该珍惜和恪守的生存状态。


怀着一份景仰与好奇,我随导游走进古老的大屋,也就是所谓张谷英村。外面夏日炎炎,里面却阴凉怡人。在前厅,有几位老婆婆在轻声地聊着什么,悠闲而惬意,与老屋和谐地融为一体,仿佛已成为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演绎为一幅悠远的灰灰的厚重的山村油画。

从当大门至正堂,有四个奇特的天井,天井里铺着长条花岗石,与地面齐平,四周只隔着窄窄的缝隙。运运气,由二步而三步而四步而五步,步步高升至正堂,一种怪异的感慨溢满了心头。旋即,在一个贵宾厅里,又看到一长方形天井,底部用长条石铺得平整,四角各闲置一圆圆的石蹬,花纹精美,却呆呆愣愣地蹲着。天井正中有一小圆孔,是用来计时,还是过年时用于插摇钱树呢?其结果已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因此肯定,所有的天井都定有一番来历。

张谷英大屋,除却座座古老的房屋,占据这庭院世界的要属那206座千姿百态的玄妙的天井。天井相伴着历史走进今天,雄姿一如当日,却从没有自傲,没有自以为是。岁月的沉重中,它们坦荡如君子,泰然自若;满身沦桑灰暗,却永远平和沉稳。每一座天井,都如一幅生动深厚的画,一首浓郁的诗,或大气磅礴,或质朴憨厚,或灵动婉转,或风骨遒劲。每一座天井前,我都不由自主地驻足,品读历史留下的无尽况味与悲凉。我想我是在翻阅这古老家族的历史,翻阅着神奇的隐者历史,那般的雄浑,那般的莫测,那般的沉重,那般的不屈不挠,全在小小的天井间渲染得淋漓尽致。

阳光透过森森的天井,斑斑驳驳,交织出冥冥的云烟氤氲,弥漫着一种深不可测。头脑里蓦地没有了往常的世俗的浮躁,心不再有昔日的漂泊和游离。在一座座天井的瞩目中,我发觉我无法走出它们的目光。仿佛间,有身着长裙幽怨如水的闺阁女子站在天井旁,忧郁地凝眸着头顶上那线孤天,滴哒的雨声如胸间的愁怨绵绵不已。于是,细细地翻阅这神秘的鸿篇巨制,我窥见了历史的辽阔深燧。

三三两两的游人来了,又走了。他们只是一声不吭地静静地听着导游慢条斯理的解说,或独自对着古老奇异的天井沉思默想。我想,人们来到这里,是寻找一种隐者的风范,寻找心灵深处的安宁。有意识或无意识,谁都希望拥有一个完美安静的人生,在这偏安于一隅的张谷英大屋跟前,尤为如此。

一种隐居生活态度,一种宁静的人生敬仰,一种不事喧哗的精神追求,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且成为规范人生的尺度,在历史的流程中发扬光大。它的力量是显而易见的,是超越时空的。所谓,唯有隐者留其名者也。


穿行在高大幽静的大屋,仿佛穿越于深燧的历史深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谷英大屋如沧桑厚重的大部头丛书。其深厚的传统文化色泽在岁月的流动中,发展了,壮大了,光辉起来了。有古朴与纯净,更有闭塞与保守。这大屋及其始祖便成了典范的隐者。

青云楼,祖先堂西边,大屋弟子的私塾。踏上木楼梯,咚咚的响声一声接一声,固执地渗入大屋的角角落落。上得楼来,长久地凝望空落落的房间,恍惚间,一个个张氏学子正正襟围坐,冥思苦想,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的儒家经典。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师则板着脸,兀自踱来踱去。碧绿的龙形山就在窗外,可曾唤起埋头故纸堆的学子们的向往?不过,可以肯定,如飞蛾扑火,一代代张氏学子扑向科举炙热的殿堂,也曾衣锦还乡,也曾潦倒终生。即便一时考场失意,又怎能放弃初衷?前清秀才张涤村,不是自撰门联云:问近况如何,只剩数卷残书,一壶浊酒;把今年过了,再看花生彩笔,柳染宫袍?

再研习谷英公留下的可传到34代的派谱,更是意味深长:文丹志友仲,功伏宗法,其承继祖,世绪昌同,书声永振,福泽敦崇,流芳百世,禄位光隆。除前句不知所云,后几句则无非是希望后辈继承祖先遗志,振兴家业,能“一举成名天下知”。于是乎,后辈们恪守着″兴门第不如兴学第,振书声然后振家声″的儒家信条,尊儒重教,苦读诗书,学以成名者数以百计,乃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就在威严的当大门前,直直地立着八根方方的石柱,便是当年秀才中举后,荣归故里的系马石。看来,张氏学子刻苦攻读的初衷,恐怕不能排除其家族内蕴的精神和力量,乃出于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

还有,大屋玄妙的天井、考究的贵宾厅,洋溢着丰收、欢乐、祥和的雕梁画栋,精致细腻的梅花鹿、蝙蝠、古钱币、梅花的木刻花雕,无不喻示着张谷英人与外界息息相通,对现世世界的追求。

看来,谷英公本着澹泊淡志,引张氏一族固守这方天地,长期与尘世若即若离,高墙大院曾成功阻隔他们的思想。但隐居山野的张谷英人并未彻底超脱,儒家入世思想同样浸润着这方水土。

看来,无论是隐居还是入世,都有其真实的一面,就是要沾染文化,也就是人人都希望自身多一点高尚,任尊儒尊孔这层文化衣衫的色泽更加艳丽。在这点上,张谷英人无疑保留了中国文人一种矛盾的心理。

走出大屋,绕村而过的清彻的渭水河,正淙淙流向远方。而张谷英大屋,似巍峨的丰碑兀自伫立,幽幽着一种奇特的蕴味。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