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见惯浑闲事，痛断苏州刺史肠。” 见识不一，情态则判若霄壤。

看到立体传媒、平面传媒铺天盖地地散布各种“选美”的新闻时，这两句诗每每侵入我的脑海。一个时代，把人们的面容与形体提升到做作、夸张的高度以后，智慧的海拔高度崩塌陷落在所难免。

这大概不是危言耸听。靠美女吸引眼球并拽起隆隆的经济列车，人类精神的旗帜会不知不觉地在春花秋月中徐徐滑落。大街上香雾充斥，窄巷里红翻绿卷，条条大路通罗马，旁门左道秀美女，我不是那位经不起折腾动不动就肠断的苏州刺史，但如此恢宏的景观着实令人眼界大开。

有稍通时务的朋友曾言道，以前美女的数量似乎远不及现在，不知是受进化的控制还是环境的制约?这话提醒了我，让我回忆起美女稀缺的年代。

稀缺到什么程度呢?如不嫌费事，翻翻70年代的画报、剧照便可粗知一二：国字脸，浓眉毛，大眼睛，长上体，短下身，作英姿飒爽状，是当时女主角的标准写照。那些人应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她们尚且如此，芸芸众生夫复何言?我还走运，步出柳暗见花明，正赶上在一家大型企业的文工团里混饭，这让我日后有资格以“司空”的口吻指手画脚地发表言论——只因我极偶然地落入那个被称为“美人窝”的所在。

说也离奇，那里的山川风物与别处同一，风水看不出特别，缘何秀丽的女孩像雨后的蘑菇层出不穷呢?有多种解释，其一是营养学观点：那时人们的工资几乎相同，几十块钱一个月，百把块钱算高的，而我所在的单位因是特种行业，职工们每月有30多元钱的保健费，丰富的营养潜入体内，润肌肤而美容颜。其二是生物学推论：杂交品种品质优良，推而论之到人的身上，北方壮汉娶南国女子，产物当然优良，能说明问题的是，文工团的少女们多为这类“产品”。其三是环境影响说：生存环境决定存在质量，文工团的女孩子多是干部子女，从未有过推拉担挑之劳，没有压力，身材便似玉树临风，未经苦痛，面部五官自然布局均匀。倘若整天呲牙咧嘴，长成个歪瓜裂枣的样子亦在情理之中。

身在桃园不知春。在文工团天天厮磨相见，也未见得那些女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溪流一破青山界，那情景就豁然生变，蔚为大观了。每次出外演出，前台后台，人满为患，房前街后，观者如云，目光迷离如醉，脚步流连忘归，盛况非常。开始我们尚以为是文工团的节目精彩使然，稍后略微留心观察，众目睽睽之聚焦处，都落在那几个女演员身上，我等虽然愚顽，可也终究茅塞顿开。

至于那些被道道目光的箭簇射中的窈窕淑女们，亦经历了一个觉悟的过程。起初是梨花一枝带春雨，羞怯娇柔;继而犹抱琵琶半遮面，欲隐还露;最后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大显身手。她们的苏醒是必然的，因为喧嚣和刺激打破了常态，梦中的星星一个个关闭了，所有的光亮已经化成一顶银色的桂冠，不大不小正扣在自己的头上，她们自己就是天赋，是旋风，是象征，种种因素的综合挤跑了往日的纯粹，在人们频频地蓦然回首中，她们迷离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月朦胧，鸟朦胧……

事情就这样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丑小鸭匿迹了，白天鹅凌空曼舞。道路在她们脚下变成了细细的钢丝，走起来一步三摇;话语在她们的嘴里被拉成丝带，撒出来悠长而飘渺;她们的目光不再清澈如水，里面似有水草在疯长。招摇过街，摆首弄姿，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鹤立鸡群固然醒目，但仅凭一身羽毛比我们略微整齐一点我们就说她们是另一类物种，这种判断也未免轻率。

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所谓“明星”还成不了气候，“追星一族”亦潜伏在人海深处。人们的钦慕艳羡多在精神的层面上流动，她们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制作”、“包装”、“炒作”、“人造”的黄金时代，在没有金钱作为强大动力的情况下，她们生命的轨迹只能按照自然的规律运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谁也无力回天。

青春和美貌如娇柔脆弱的花朵，早已被岁月的风轻轻摘走。在浮华的尘世中，人们很难把日子过得像一阕清丽的宋词。数年后，当我在那个秋风萧瑟，落叶飘零的日子与她们聚首的时候，面对着荧屏及花花绿绿的明星剧照，掠过她们目光的是遥远的失落和深深的无奈。“历史喜欢捉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认识的美女们，最终没有跨入自己想进的门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后来者拽香风裹紫雾挤破幸运之门。也许，她们曾无数次梦回当年自己生命中的制高点，恨无人会，登临意，时到今天，还把栏杆拍遍……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