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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一场恋爱与生儿育女的鸟事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1-08 10:32:58


一场恋爱与生儿育女的鸟事

文丨万宁


这天是2013年3月9日,星期六。一周欠下的睡眠在早晨的时光里狠命地追补,沉沉地赖在床上,把自己与世界隔离。电话线拔了,手机关了。意想不到的还是有声音,把好好的睡眠弄得支离破碎,初醒时生出来的不快很快就被婉啭清亮的鸟鸣吞噬,情绪居然在鸟鸣的安抚下变得无比愉悦。声音从客厅的窗台边拐道而来,激越高亢的音质里布满了柔情蜜意,像山涧缓缓流动的溪水,也像一首绵绵的情歌。歌声浸透在时间里,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听进去的歌像一剂迷药,勾住了我的魂魄,我从床上跳下来,奔到客厅,想一睹歌者的芳容。刚抬头,窗台上两只正在欢爱的鸟儿,转身就扑啦啦地飞走了。

早餐的时候,勾魂的鸟鸣在耳朵里回响,四处张望,隔着纱窗,我看见客厅北窗上的那盆佛手,正抽枝发芽,好多天没给它浇水了,于是嘴里嚼着黑芝麻,端起一杯水,推开玻璃窗喂给佛手。佛手是朋友自驾游从福建带来的,叶子像金桔叶,开桔类白色小花,果实形状像佛的手,它在我家已安然度过两个年头,此时正叠放在两个花钵之间,一钵是冻死了的昙花,一钵是枯死的榕树。榕树是个盆景,长方形的陶钵里,弯曲的造形与枯萎的枝叶很像一蔸缩小的古树。每每看到这两钵植物的死相,便会心生愧疚,自己不懂疼惜从而忽略了它们,导致无法挽回的枯萎。我的愧疚是真诚的,我用哀伤的眼睛深情触抚,只是没想到眼睛里的哀伤猛然间变成了惊讶。我不敢相信眼前呈现的景象,愣了半秒,闭上的眼睛再睁开,才确信眼前所见不是幻觉。在佛手旁边,在盆景的陶钵里,有个漂亮的圆洞,细细的干草茎,网状的贴伏在四周,洞的边缘用泥粘覆,人类高科技的建筑学在鸟类不可思议的筑巢本领前,有些暗然失色。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一个鸟窝,精美细致,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个工程,想必鸟儿忙碌了好些天,难怪这阵子,总是看到鸟儿在窗台上,顾盼自雄,放声鸣叫。

我兴奋地在房间四处走动,在南边、北边的窗台边张望,原来院子里集聚了很多鸟,白头鸟、八哥、喜鹊、麻雀、斑鸠、布谷,带着春天的气息,在树枝与房屋的窗台护栏及屋顶瓦背间,飞来飞去,唱歌舞蹈。我不知道在我家窗台上安家的鸟儿是哪只,这会儿正停在哪个枝头。鸟儿在空中精灵般优美地展翅,又身怀绝技,轻轻落在细细的枝叶上,翩翩而舞,或翘首弄姿,再清清嗓子秀着歌喉,唱了几声,又会自得地吃着嫩芽喝着露水,然后枝桠轻摇曼舞般晃了一晃,鸟儿便隐身到宽阔的树叶里。四周的樱花树、杨梅树、香樟树、红枫树、桂花树是鸟儿栖息的乐园,我在想鸟儿为什么不在树上做窝,而要跑来我家?也许树儿矮了,没有达到它们离地面的视觉距离,三楼的窗台正好合适。

为探寻真相,我关上玻璃窗放下薄纱,退回卧室。好几次,我听到鸟鸣,便躲到廊前,隔着餐桌透过纱窗,看到两个快乐的鸟影子,一只蹲在窝里,一只立在窝边,打情骂俏地鸟语。我的头稍稍向外多伸出一点,鸟儿便能窥察,一跃而起,瞬间不见踪迹。

几天来,与鸟儿碰过几回,但始终只看到两个影子,我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长得怎样。它们在鸟巢边玩耍鸣叫,亲昵作态,有时还嘴对嘴地表达情感倾诉爱意。我蹲在廓前,悄悄观赏,静静聆听。听人说过,这世上本是没有歌的,最原始的歌唱,就是动物发情时发出的声音,鸟儿发情的鸣叫是动物界最文雅最动听的。饱含真情的赞美取悦,时而直白大胆,时而婉啭缠绵。我站在厨房,看到楼下几棵桂花树上落下一拨一拨的鸟儿,间或会从枝叶间跃起,飞到对面房子的窗台上看风景,偶尔鸣叫几声,宛若表达着它的感受。一只肚子上是白色全身是黑色的,张开翅膀时又见腋下白色的鸟儿,在我家厨房的护栏上停下,用鸟眼与我对望。这是在我家做窝的鸟儿吗?我兴奋地在网上查找,根据它的外形判断是喜鹊无疑。我高兴得四处传送消息。想着家门边贴着的春联,鹊上枝头祝福好,满心欢喜。

其实是没有看到鸟落窝的。想着到了深夜,鸟儿也会像人一样归巢睡觉。于是半夜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移到窗前,也不开灯,借着月光,鸟巢倒是看得真切,说它空空的吧,那圆圆的巢内又分明盛满了泛着蓝光仿佛正在流动的月色。连着三个晚上半夜偷看,窝里都只有月光没有鸟儿。鸟儿是不是因为我的发现,弃巢而去?我惶恐忧虑,内心失落,觉得自己的热情无端地受到冷遇。

3月12日中午回家,发现一直空着的鸟窝里落下一枚鸟蛋,青色的底纹上有些褐红色的斑点,晶莹剔透。我不敢用手指去碰,怕鸟儿闻到我的气味怀疑我,从而不信任我。我只用眼睛一次又一次地轻抚它。此后的四天,鸟儿每天上午都会生下一枚蛋。到17日傍晚,鸟窝里还是像昨天一样,只有五枚蛋。我一厢情愿地想,鸟儿只是休息一天,等到第二天又会继续生。可是没有。以后的几天里,只有五枚大小均一的蛋,静静地待在窝里。蛋在窝里,鸟儿飞在外边,仿佛已被遗忘。我照旧每天会在那个已枯死的榕树下放些食物,高兴的是这些鸟食总是被吃得光光的。


3月19日早上,轻手轻脚来到窗前,发现母鸟不在窝里,于是在榕树下放上一撮米。这是我对它们的示好。清晨,鸟儿不在窝里待着,会去哪呢?在我早餐的时候,鸟儿回来了,立在窗台上,对我观望了一会,也许它眼中的我是庞大的怪异的,它与我几秒钟的对视后,对我不敢信任,往窗台下飞走了。这次,我看清了它的样子,全身羽毛黑乎乎的,嘴儿橙黄,脚爪子灰乌色。它眼尖胆小,只要我一出现,它便能发觉,然后溜走。

接着很多天的早上,我会在固定的时候,边早餐边看凤凰卫视新闻早班车,然后离开。晚上六点回家,放下包包,就来到窗台边,掀起窗帘,母鸟正蹲在窝里,开始了它的孵蛋工作,但是,它还是会被我的探视吓到,一溜烟,隐身到窗台下。我在厨房忙碌晚餐,去窗台接矿泉水时,我又惊到了它,坐在客厅里等饭吃的先生突然善心泛滥,把饮水机移到餐桌上,他说,这鸟被我折腾得够可怜,孵鸟都孵得不安生,到时孵个怪胎就是罪过。我也自责,只是忍不住不对它们充满好奇。我在它不在的时候,故意拉开窗帘,我想让它透过玻璃熟悉我家,也熟悉房子里的我,我想让它知道我在房子里活动是正常状态,我对它没有任何恶意也不存在任何威胁。所以,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透过玻璃,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鸟儿坐巢的样子,身子全陷在鸟窝里,只露出黑色尾巴以及朝向北边的头。

每天往返于郊外党校学习的我,早就看到桃红李白杨柳青青,闻到油菜花艾蒿香,四处的莺飞草长,我宛若看见春天插上了翅膀,在大地上枝繁叶茂生机盎然。这天是春分,春分节气平分了昼夜与寒暑,三妹送来她做的春菜蒿子耙耙。在我吃着美食时,好好的黄昏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中国古人又一次说对了,他们将春分分为三候:“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是说春分日后,燕子便从南方飞来,下雨时天空便打雷闪电。此时,一个炸雷打在窗外,吓得我一口春菜噎在喉头。而坐在窝里的鸟儿一动不动,出奇地镇定,仿佛很是习惯。看它如此泰然,忍不住举起手机,想拍下它孵崽崽安详的样子,天有些黑,再加上室内的灯光,拍清楚很难,于是起身向它走近几步,刚刚对好焦,鸟儿一脸不情愿,迅速地飞离鸟窝。

我退回原位,窗外雷声更响,狂风阵阵,刚刚消停的雨滴声突然又噼哩叭啦响彻万物,伴随着闪电,隔着玻璃,我看到鸟儿又缩回到它的窝里,泰然地暖巢,它正用自己的体温告诉它的蛋宝宝,妈妈在,什么都不用怕。


今天我才正式确定,在我家窗台上恋爱做窝生蛋又孵蛋的鸟儿叫乌鸫。是瑞典的国鸟。它比乌鸦体积小,最明显的区别是它长着一张黄色的嘴,形体线条妖娆妩媚,黑尾巴翘得很高。而它自己最喜欢显摆的,是它的歌喉,它祖先传下来的基因,一直延续着鸟类歌者的使命,“鸣禽之王”会在每个季节发出不同的声音,鸣啭繁复而婉转多姿,最动听的当然是在春季,它们恋爱时的鸣唱。雄雌双宿双飞,雌鸟蹲在窝里,雄鸟立在枝头,相互对歌,歌到动情时,两只鸟儿会嘴对嘴,相互倾诉,如同人类两情相悦的拥吻。这就是我家窗台上恋爱的鸟儿,它们筑的窝也是典型的乌鸫窝。乌鸫下蛋不多不少只下五枚,蛋是青绿色的,上面有网纹,有着紫红色的不规则的斑点。所有的迹象表明窗台上忙着孵蛋的鸟就是乌鸫。

从上周开始,雌鸟开始孵蛋,非常努力,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用自己肚子上的体温去焐那五个鸟蛋。鸟窝与我的餐厅只隔了一层玻璃,为了不惊动它,我放下薄纱。可是它生性胆怯,我只要从客厅走近窗台或是去厨房,它立马会从窝里起身,也不走远,就立在我家卫生间边上的护栏处,一副谦让的样子,仿佛在等我。如果我一直在厨房忙,它便又跳回窝里,如果我从厨房出来,它又从窝里溜出去,来来去去,也不嫌麻烦,我为自己打扰到它生儿育女很是不安,可是一日三餐也是我的大事。

一周的时间里,我看到在窝里孵蛋的乌鸫,永远是一个姿式,一头是翘翘的尾巴,一头是黄黄的嘴巴。多数时候,乌鸫头朝东,像哲学家样进入冥想的姿态。在雌鸟辛苦孵蛋时,几乎很少看到雄鸟的影子,想它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去外边花心找小三吧。白天黑夜,晴天雨天,这只雌鸟尽职尽责,蹲在那,像一尊神,一动不动。母爱在这里只是动物的本能,说它伟大,是人类的一种宣染,乌鸫之所以坚守,仅仅只是基因决定它必须完成孵蛋的程序,必须要承担繁衍后代的任务,否则它就不是一只乌鸫鸟。

透过玻璃,鸟儿每天早上见到我边吃早餐边看凤凰卫视新闻早班车,所以,这几日坐在巢里的它与我一起见证了历史,看到了新任国家领导人。平常的夜晚是不开电视的,只有周五,鸟儿在窗外会听到湖南卫视《我是歌手》的天籁之音,偶尔传来女主人难听的哼唱。乌鸫听得明白,因为它是百舌鸟,是能学人唱歌说话的,等它的孩子长大了,也许可以学学电视新闻播报,重现歌手们的歌声,再不济也可以用婉转的歌喉哼哼女主人的跑调。

乌鸫平常喜欢与灰喜鹊、八哥混在一起抢食,八哥最喜欢学它婉啭而鸣。这几天,我除了平常喂点米,还把早上不吃的蛋黄,吃剩的苹果核放到榕树下,鸟儿次次吃得干干净净。只是有一次,我险些酿成大祸。这天是周六,我见茶几上有一个放了很久的苹果,反正人是不会再吃它,于是对半切开,把半边苹果放到平常我喂食的地方,接着,我去了卧室。等再回到客厅,只见鸟儿站在鸟窝边,惊恐万状,嘴巴埋在窝里使劲啄动。我吓得一慌,想大事不好。因为有一天,我好奇,伸手摸了一个蛋,想感觉一下蛋的热度。我母亲听说后,骇然吓我,说鸟儿闻到人的气味,会不孵了,它会用脚把蛋踩烂或是用嘴戳破。我想这鸟是不是闻到我的气味了?我急得跑过去,乌鸫见到我,自然又飞走。我推开窗子,还真的吓出一身汗,半个苹果被贪吃的鸟儿不小心啄到了窝里,圆圆的苹果妥贴在圆圆的鸟窝里,我在想苹果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是不是把蛋砸烂了。我迅速地捡起满是鸟儿啄印的半边苹果,还好,五个蛋安好如初。我把苹果放到离鸟窝远一点的地方。关好玻璃,放下窗帘,离开。不一会,鸟儿也急急地飞来,在窝边吉吉地轻鸣,对着天伸了伸优美的脖颈,接着,安静地缩到窝里,坐它的巢。想它刚才肯定也是急懵了,凭它的力量要把半个苹果叼出来,恐怕是天方夜谭。

3月30日,星期六早上,起床,看到坐巢的鸟儿头朝西尾朝东。便自顾自地做着往常的事。烧水,煮鸡蛋。然后开电视,看凤凰卫视新闻。喝过一杯温水,吃黑芝麻,磕鸡蛋,把蛋黄剥出来,想着不现在给鸟儿吃,一会蛋黄就硬了。于是,走近鸟窝,隔着纱窗,鸟儿依然一动不动。我伸手掀开窗纱,鸟儿就从窝里往下一跳,不见踪影。我刚刚把蛋黄放到鸟窝边,眼睛却被窝里三砣鲜嫩的红肉肉惊到,肉肉微微发颤,背上有一点点绒毛,头焉在下面,脖子软踏踏的,支撑不起来。我害怕起来,怕他们会冻死。此时乍暖还寒,离开鸟妈妈的体温,三只鸟崽在冷空气中瑟瑟发抖,我赶紧关上窗子,放下窗纱,坐回客厅,边吃早餐边注意窗外动静。没两分钟,鸟妈妈回来了,站在窝边,显然它看到了我丢在那的蛋黄,美食这时比它的孩子还重要,鸟为食亡不是凭空乱说的。它跳过去,黃色的尖嘴一啄一啄。吃完,它把它的脏嘴往羽毛上拭拭,然后心满意足地坐进窝里,这回,它坐得很深,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点点尾巴,那嘴巴也平抵在窝的边缘上。很有可能是鸟崽崽们冻得冰凉了,正在努力弥补。我在微信上发照片,缩成一团的粉嫩鸟崽。我四处炫耀刚刚出来的三只鸟鸟。有朋友回复,鸟鸟是由裸体长成的,长大的过程很快,你要盯紧点。

第二天早上起床看鸟,鸟妈妈不在,有四只鸟崽崽在晨曦中抖动。我赶紧拿起手机狂拍。然后,放些燕麦片、蛋黄,鸟妈妈闻到了蛋黄的浓香,从窗台下飞来,站在鸟窝边,吃了两口,当时蛋黄还有些烫,它吃得小心翼翼,小口地啄了两下,便往外飞去,回来时带来了鸟爸爸,鸟爸爸很没风度地狂吃,鸟妈妈吃了几口后,便蹲到窝里,头朝东,安静地看着鸟爸爸吃食,鸟爸爸叼走最大的一砣蛋黄,跳到下边的窗栏上独食,鸟妈妈坐在窝里文丝不动,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鸟妈妈不在窝里时,四个肉砣砣一抖一抖的,感觉很冷。鸟崽崽们挤成一团,唯一的一个蛋被它们挤在中间。开始有唧唧的叫声发出,眼睛不但没睁开好像还没长好,完全隐在皮肉里。鸟崽崽的头一直垂在窝里的干草上,头与身子的链接,完全靠细长的脖子,可是它却没有支撑的力量,几根筋,柔软的骨头,在粉红色近乎透明的皮肉包裹下,蔫蔫的,一头是相对硕大的身子,像一团肉,但这团肉里有心脏的博动,还有正在运行的五脏六腑,牵动着各式血管与筋络,肉抖动的幅度很细微,偶尔一只鸟崽会把头立起来,朝天张开嘴巴,但就是一会,接着又倒了下去,与那三只鸟崽埋头挤在一起,过着它们生命中最初的混沌日子。


中午有人请客吃饭,愚人节的饭局多半诡异,所以反倒有理由不去。回到家,鸟妈妈还蹲在窝里,我尽量地把动静弄小点,也不往它那个方向靠近,在厨房做饭,一个蒸菜一个汤,这之间的进进出出,还是惊动了鸟儿,鸟妈妈又飞离了它的鸟崽崽。趁着这个空档,我拿上手机想五个崽崽出来了吧,拍下来发微信告示一下,很多人都惦记着。可是,窝里还是只有四个崽崽,那个蛋还是个蛋。只是四个崽崽长得与昨天不一样了,今天除了肉,好像肉里有骨头了,翅膀与脚爪子成形了,翅膀背面的两边,长出两道骨架子像弯曲的虫子,上边有淡黑色的绒毛,所以这肉虫子看上去是青黑色的,虫子的边缘布满一点一点像锯齿一样的黄点,那是翅膀上准备要长大羽毛的毛孔。鸟崽崽的爪子呈黄色,细长的腿杆子开始长得像模像样。

早上放的蛋黄,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我放了点大米。关上玻璃窗,特意不拉上纱窗。我一个人在餐桌前享用着两道菜一碗米饭,鸟妈妈头朝东,尾巴向酉,静静地卧着,以深陷的姿态,让肚皮紧贴着它的崽崽,它也许跟我一样急,最后一个崽崽怎么还不破壳而出。蛋的神奇就在这里,从里往外破,它就是生命,从外往里破,它就是食物。我尽量让自己秀气点,所有的动作缓慢进行,我坐在桌前一直盯着鸟,鸟妈妈从窝里立起来,扑打着翅膀,飞到对面的房子三楼的防护窗上,对着天空婉啭鸣叫,好久没出现的鸟爸爸这时衔着两条软绵绵的虫子飞来,头正要低向窝里,却迎到我好奇的目光,它两颗像黑玛瑙的眼珠子顿时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满是惊吓,呆立几秒后,便迅速飞走。也只有一会的功夫,它嘴里依然衔着那些个虫子,又飞了回来,看到我,它又逃走。感觉我妨碍它尽父亲之责,我端着碗退到客厅另一头的沙发上,我刚坐下,鸟爸爸急不可待地一口一口地喂着鸟宝宝。它站在鸟窝的边缘上,远远望去,它低一下头又抬一下头,脖子一耸一耸,很像在努力地把它胃里的东西倒出来喂给那些只知张嘴的鸟宝宝。鸟妈妈也飞了过来,在一旁吃着食物。这个时候,电视新闻里正播报着一个与鸟类有关的新闻,说上海、安徽爆发H7N9禽流感,这是一个人类未知的病毒,目前已有三个人感染,两个死亡,一个重症。香港、台湾等地加强口岸戒备。我看着窗台上正在努力养育后代的乌鸫鸟一家,想它们没事吧。它们要是有事,我的麻烦就大了。


今天是清明节,4月4日,星期四。早上醒来,就听见雨声,晰晰沥沥,没完没了。响午雷声阵阵,连环式的,炸雷式的,闷雷式的,接连不断,仿佛天神正在打仗,足足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战争才得以结束。

两天没有记录乌鸫一家的情况了,其实每天早上看鸟崽崽时,便会发现它们与昨天又不一样了。头大了许多,尽管还是软踏踏的,不同的是现在头一般待在外边,不像早两天,头总是被兄弟姐妹们的身体埋住。眼睛还没睁开,翅膀上已覆盖了一层乌青色的盔甲,上面长着很短的绒毛。

中午,在厨房看到乌鸫从鸟窝里飞到斜对面三楼的护栏上,下边蓝色的雨棚上落下一大片白色的鸟屎。昨日,在楼下我特意看了我家窗台上的雨棚,干干净净的,两只乌鸫好像懂得一有内急,就往外跑。我在厨房忙午餐的过程中,看到它们飞来飞去,它们每次往我家这边落时,并不是直接飞到窝边,而是先落到旁边,眼观八方后,再慢慢地小心地碎步跳进窝里。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又把纱窗拉开。我慢慢吃,想鸟儿该认识我,这些崽崽等着爹娘喂食哩。果真,一只乌鸫衔着两条蚯蚓从一盆兰草旁轻盈地跳过来,一截蚯蚓荡在它黄色尖嘴下不停地扭动,乌鸫却警提地望着我,我在它眼里的形状终归是恐怖的,它从护栏的空处往下缩回去,走了不过两分钟,它衔着蚯蚓又回来,落到了干枯的榕树盆景上,跳到窝边,依然是警提的神情,置疑地看了我两秒钟后,又飞走了。我想退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去,我的存在确实妨碍了乌鸫喂食。可是我坚持不动,我想乌鸫会扛不住的,嘴里衔着的蚯蚓,在用劲扭动争脱逃生,鸟崽崽们在窝里齐刷刷地张开大嘴发出饥饿的警报。果真,乌鸫又回来了,它跳到鸟巢的边缘,它的头刚刚往下倾斜,一幕令人激动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只看到两只鸟崽崽立起直直的头,鸟嘴张得巨大,我知道还有两张这样的鸟嘴在鸟窝里我看不到,乌鸫喂了两下,面对还朝着它张着嘴的鸟崽崽,并没有太多的怜爱,也不理会,转身就飞走了。不一会儿,乌鸫妈妈来了,它也衔来了两条鲜活的蚯蚓,以同样的姿式喂着它的宝宝,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乌鸫只要一接近鸟巢,巢里就有动静,崽崽们伸出头,张开嘴,争食抢食这时是天性,每只鸟都在用力挤压紧挨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在尽可能的表现出最可怜最需要食物的样子。鸟爸鸟妈来来回回共同奔忙了无数趟后,乌鸫妈妈又会蹲到窝里用肚皮去安抚它的鸟崽崽,剩下的那个蛋,肯定孵不出来了,或许就是个寡蛋。不一会,鸟爸爸又来了,衔着蚯蚓,鸟妈妈识趣地从窝里跳起来,从栏杆上往下飞走。有一回,鸟妈妈与鸟爸爸一起飞来,都衔着蚯蚓,一口一口地喂,窝里的四只脑袋使劲地往外伸,张着它们黄色的大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乌鸫全家在一起的画面,吃完食物的崽崽伸长颈子一抖一抖,发出嘤嘤的撒娇声,一副争宠的熊样,鸟妈妈鸟爸爸很泰然,喂完食物的它们,只在边上打量了一会儿,便都走了。鸟崽崽们在瞬间像是被切换了频道,脑袋顿时软踏下去,缩在窝里一动不动。

看到鸟爸爸来来回回衔食,想鸟儿怎么比人类还懂得责任,知道崽崽是它的,便尽心尽力地养育。只是不知道它们怎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弄来蚯蚓,小区绿化不错,四周都是草皮、树木。

中午,它们喂食喂得格外勤。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伴着一阵一阵的雷声与闪电,这样的天气,蚯蚓会不会自己从泥土中钻出来,鸟儿捉起来容易些?

雨一直下。4月5日早上的凤凰卫视新闻在不停地说H7N9禽流感,死亡人数、新增病例呈上升趋势。我心惶惶,看着窗外忙着喂食的鸟爸爸鸟妈妈,与窝里等着接食的鸟崽崽们,心里无比担忧。这个病毒的高危人群,是与禽类密切接触者,我大概就算一个了,我每天要无数次推开玻璃窗探望鸟崽崽,要在窝边放上煮熟了的鸡蛋黄。坐在客厅看电视时,突然就觉得喉咙痒,我想不会吧,我不会幸运中彩吧。鸟儿飞来飞去忙个不停,能捉到这么多蚯蚓,证明它们很灵活,很健康。今早再看它们,又长大许多。它们发出的嘤嘤叫声开始洪亮起来。鼓起的眼珠开眼了,虽然很多时候是微闭,但好像已有视觉。刚刚把蛋送过去,它们知道抬头观望。我用手指弄了点蛋黄放到一只鸟崽崽的嘴边,可惜它嘴儿紧闭,仿佛我要毒死它。

鸟崽崽在今天看起来还是很丑。翅膀上长出青乌色的羽毛外壳,那羽毛还只是点状的黑印子。母鸟依然会在窝里蹲一会,然后飞出去,觅食。


昨天晚上突然气温大降,风雨凄凄。大鸟带着小鸟缩在窝里,瑟瑟发抖。4月6日早上居然又是大太阳。上午十点多开始关心鸟儿的动静,发现大鸟在不停地给小鸟送食。午餐的时候,我边吃食物,边看大鸟移着碎步叼着扭动的虫子,鬼鬼祟祟的,看到我,又跉回去。看来我在它们眼里还真是一个宠然大物,要不就是一怪物。也就在这时,我想要看清它们喂食的全过程,只有摄像。我动用了几种设备,才认为在我写作的电脑上启动摄像最方便。推开玻璃窗,把电脑正对着鸟巢,人退到卧室里。可是角度一时很难把握,高一点,低一点,左一点,右一点,都不行,折腾了一下午,只拍好一截。看录像时,我看到了自然状态中喂食与接食的鸟儿。鸟崽崽的食量是惊人,大鸟每隔几分钟就送来一条或是两条蚯蚓。这使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喂过的一只灰鹭鸟崽,我每天只给它喂两三次泥鳅或鳝鱼,一次也就喂两三条,所以,这只鸟每次看到我都是凶巴巴地飞扑过来,当时还以为它的凶猛是野生动物的本性,今天才知道它是饿的。

今天有个重大发现。一直觉得奇怪,小鸟的排泄物不知去哪了,鸟窝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就是鸟崽崽从蛋壳里出来,也没在窝里见到点点碎壳。从录像里看才明白,每回喂完食的大鸟,站在鸟窝边,头低去的那一瞬间,一只小鸟就翘起它的红屁股拉出一砣白色透明的鸟粪,大鸟及时接住,其间的默契,可谓是天衣无缝。啄到鸟粪的大鸟,会不可思议地把嘴里的东西吞食下去,多数时候,我看到大鸟衔着鸟崽的鸟粪往外飞去,它会丢到哪里去,我无从考证。看到这节录像,我既兴奋,又恶心,怎么能吞咽粪便呢。可是,这是我眼睁睁地看到的事实,乌鸫就是这样生儿育女的。更令人郁闷的是目前禽流感来势凶猛。不知小鸟可否顺利长大。还有,今天我头痛,而且全身发冷。想自己不会得禽流感而死了吧,如果不幸真的发生,朋友唏吁之时肯定会笑我傻,为了几只鸟,把性命丢了。我好像真的淹淹一息,居然还对老公交代后事,要他到时不要急着找老婆。哎,未来的事还真不知道,但我确信,我想好好活着。我也确信,我不想灭杀窗台上幸福的乌鸫一家。

今天,意外地看到一个资料,才知道乌鸫是恋爱后,就做窝,而且做窝时还分工明确,雄鸟负责拾捡枝草,雌鸟负责搭窝。还有,刨地刨洞是雄鸟做的事。我家这个窝,原是它们共同劳动的结果。

两只鸟儿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累了一整天,只到天黑,它们才停止喂食。

第二天是星期日,忍不住又用电脑对鸟儿摄像。这次发现了更多情况。雌鸟雄鸟几乎是三分钟一次的频率送食,而且送的蚯蚓越来越大。书里说它们送食有三种方式,雄鸟送食,雌鸟送食,雄鸟把食给雌,雌来喂。

今天看到鸟崽崽又长大许多。眼睛居然长得圆鼓鼓的,周围凸显出黄黄的眼帘,薄细的眼帘如同眼线,一直蔓延到鸟嘴边缘。鸟崽崽在它们的父母不在时,趴着窝里,很多时候就是一副死相。中午回家时,我看到一只鸟崽崽一动不动,僵尸般。我当时吓得不轻,以为禽流感来袭。于是拿起一根牙签,轻轻地去拨那只鸟崽崽尖硬的嘴,它紧闭着嘴,也紧闭着眼,却晓得稍稍躲避,我心下一喜。还好,安全。中午给鸟儿录像拍照时,我戴上口罩。很滑稽。其实,乌鸫在我的窗外安家生养,我是有负担的,每日的电视新闻里关于H9N7的疫情越说越恐怖。我对鸟儿的喜欢感觉是在用生命作代价。知道我家鸟事的朋友,隔几天会在QQ上留言:还好?我回复:活着。


4月9日中午回家,在楼下见到一只乌鸫停在对面三楼的护栏上,嘴里叼着食物,它面朝我家窗台上的那个鸟窝,警提地暸望,接着,便飞去喂食,也就十几秒钟的时间,它从窝里往东飞,嘴里衔着鸟崽崽乳白色的排泄物,在房子的拐角飞向南边,我追了过去,却听到此起彼伏的鸟鸣,从后栋几棵樱花树的枝叶顶端发出。仰望了许久,又在草皮与树木之间寻觅,仍见不到刚刚飞走的乌鸫。我向南望到院子外有一大片野草地,这里在城市没进驻之前,是一片菜地。我想鸟儿是不是在这里捉蚯蚓的?看了老半天,只看到春光下疯长的野草。往回走,却又看到我家对面三楼的护栏上,停着一只乌鸫,用高亢激越嗓音,向东南方向不停地鸣叫,可惜啊,它们的鸟语人类无法明了,不知这是在传递什么信息。我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它的同类。

下午又变天了,降温降雨。

回家看乌鸫依然在奔忙,为它们的崽崽喂食。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远距离看到它们喂食的场面。大鸟飞来时,好像身上带着电波,还在飞来的路上,鸟崽崽们便在窝里躁动不安,嗷嗷待哺地张开大嘴,脖子伸得长长的,恰好挤到大鸟旁边的鸟崽崽,最能近水楼台先得月,鸟崽崽中叫得最凶的,也能得到更多关爱。每每看到喂食的场景,便会感慨万千,残酷的生存哲学与人类雷同。所以,会莫名地有靠近的冲动,可是我刚刚起身,正在喂食的鸟儿迟疑片刻后,就会溜走。乌鸫天性敏感、警觉、胆小,自己的小命第一位。

四只鸟崽崽此时待在窝里已显得很拥挤。晚上,我发现大乌鸫蹲在窝边,护守着它的崽崽们过夜。

今天上海对天上飞行的200多种野鸟进行了检测。没有发现H7N9病毒。这是个好消息。


这一天的到来,没有任何暗示。4月14日,一个大晴天。该来的总归会来,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定律。早上起来,四只鸟崽崽早已离了窝,它们小心地挤在盆景里的榕树下,开始踮起脚扑打着翅膀,用嘴梳理羽毛,这身新羽毛在晨光中,如同锦缎散发出柔软的光泽。我像往常一样,推开窗子用蛋黄给它们喂食,小崽子们依然是一副死相,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仍旧闭上眼睛。我一走开,它们又生龙活虎,相互啄嘴,还拍着翅膀伸懒腰,接着就闻到了父母的气息,便伸长脖子,咭咭地叫,站在边边上的,接食时自然占优势。几趟来回,那只长得最大的鸟崽崽,冲到了窗台护栏边,只顾着张开嘴巴接食,我看到它崴了一下,一只脚踏空,便从护栏上掉了下去。我家是三楼,鸟儿不会飞,很可能会摔到地面。我赶紧往楼下跑,鸟爸鸟妈在空中惊慌失措,扑腾着翅膀,盘旋在树与房屋之间,发出一声声急促的鸣叫。我在楼下寻找落下的鸟崽时,看到鸟爸鸟妈在绿化带旁边的草地上疾速地移着碎步,估计是在找它们的宝宝。我抬头,在两幢房子之间,看三楼二楼的窗台,看窗台下的红枫树与桂花树,在寻找的过程中,鸟儿鸣叫的频率加剧,听着格外凄厉,声音在空中宣染出一种恐慌,拍打翅膀的鸟儿在树叶间掀起哗哗地响动。觉得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找不到,这是命,与这只鸟崽崽的缘分也算是到头了。

我回家,那三只鸟崽崽显然听到了鸟爸鸟妈的鸣叫,一副吓破胆子的模样,居然缩回到鸟窝里。我找来硬纸板,隔在鸟窝边的护栏上,防止它们再次掉下去,但是,它们好像不领情,极其不安地缩在一旁,硬纸板挡住了光线,也挡住了它们看风景的视线。环境突然的改变,它们显得焦躁不安。我关上窗玻璃放下窗帘,试图让它们平静,也想让它们的父母像平常样一轮一轮地送食过来。

中午,我出门了。

下午一回来,三只鸟儿蹲在那棵榕树下,我推开窗子,给它们拍照,它们缩成一团,依然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关了窗子,大鸟过来喂了几趟食。可是就在这档儿,一只鸟崽崽跳出了榕树的盆景与边上的那钵兰花,在厨房外镂空的铁护栏上移着碎步,我想推开玻璃窗,又怕吓着它,它边走边叫,对自己的处境很是着急,它的叫声没得到鸟爸鸟妈的回应,最终从护栏上掉下去。我飞奔楼下,四处张望,来来回回在草地、低矮的绿化带、门前四棵桂花树,两棵红枫之间寻找,让我惊喜的是两只遗落在外的鸟崽崽我都找到了,它们一只落在对面二楼的护栏上,一只停在一棵桂花树顶端。护栏上的那只,心惊胆颤,脚爪子紧紧地扣在护栏的铁杆上,动都不敢动,鸟嘴却在不停地呼唤,它的妈妈不时过来安慰,停在它边上鸟语,然后往上跳了一级,它低下头去,要它的宝宝也往上跳,可是小鸟却不敢。一会儿,鸟爸爸飞过来,给它喂了一口食。树上的那只,显得安稳一些,这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树,它待在树上很隐秘也很安全,大鸟也不时落下去喂食。

回到家,看到两只鸟崽崽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它们听到父母揪心的呼唤,也听到兄弟姐妹仓惶离窝时的惊吓鸣叫。它们躲在枯树枝下既期待又害怕。我想,我是不是要弄个鸟笼来,把这它们关到鸟笼里,等他们长大了,再放飞它们。可是H7N9禽流感正在蔓延,要我去抓它们,还是不敢,再加上如果把它们关到笼子里,大鸟肯定会急火攻心,以为我要伤害它们,必将出现误会的局面。我不想。

暮色渐起时,外出一趟。回来在楼下,看见那只之前停在对面护栏上的鸟崽崽,已爬到二楼顶上的雨棚下,很是安全,落脚的地方也宽畅,所以面对黄昏它正亮着嗓子欢歌。往我家窗台看,好像没什么动静,但在我家窗台护栏的雨棚上,一只小鸟崽正来来回回地走动,并啁、啁地发出求救的鸣叫,我可以断定是我家鸟窝里那四只鸟崽之一,在它不知凶险疾步行走时,它从雨棚上落空,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到下面一层的雨棚上,我在地面仰着头再也听不到它任何声音。我只能快速跑上楼,在三楼的楼梯间把头探出去,却见羽毛不全的鸟崽崽踩在雨棚上无助地喊叫,我想帮忙却无能为力。鸟类历练飞翔,离窝独立是必须的过程。鸟爸鸟妈衔食喂养了三个星期,这个时候是小鸟开始独行的时刻。

回到家,鸟窝边枯榕树枝下只剩一只鸟崽崽,孤零零地缩成一团,我也注意到它的父母不再像昨天隔一阵又送食过来,散落在外边的三只鸟崽的安全占据鸟爸鸟妈的大部分时间,这只鸟待在那一动不动,眼神哀伤。我在想,是不是不该在早上竖起硬纸,让他们觉得异样,不适应突然变化了环境,因而产生了不安的情绪。我一回家,推开窗子,伸手把放在那的硬纸取下来,正在这时,这只鸟崽崽飞进屋里,还拉了一把屎,它拍打翅膀,飞了几飞,就落下来,躲到餐桌边的椅子下,我去捉,它用嘴啄我的手,并发出惨烈的尖叫,窗外的大鸟居然听到了,立马用尖锐地惨叫愤怒地回应,还扑哧扑哧地拍打着护栏,又扑哧扑哧地起飞,惊慌失措地在窗外的空中盘旋。凄厉的鸣叫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凶手,正在残害一个小生命。我心里害怕极了,我的害怕是怕接触了这只鸟,从而惹上禽流感,当然,我更怕鸟儿对我的误会。面对这只鸟崽崽,在我伸手去捉它时,犹豫不决。但它在我家飞来飞去,必定带来更多的细菌却是肯定的,所以,我一定要捉住它。我的手指挨到它的翅膀时,我感觉到一种力量,它小身体里的奋力反抗,翅膀搧动得很厉害,我担心它受伤,也不敢用力抓,结果它扑腾两下,从我手里跳到墙脚,缩在墙角的它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我不能留它待在家里,我狠心一把捉住它,尽管它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我还是轻轻把它放回到它的窝里。为了让它安心,让它明白,我不会伤害它,我把它放到鸟窝里后,又把玻璃窗关上,并远离窗台。我赶快用肥皂用热水洗手,用纸巾擦洗鸟儿留下的痕迹,我要是因为收留这几只乌鸫而献出了生命,心会不甘的,更何况这几只乌鸫还不领情。等我把手洗到我放心,回到客厅,我看见榕树下的那只小鸟惊魂末定,自己一跳一跳,好像要下决心逃离这里,再加上外边它同类的鸣叫,好像也在呼唤它鼓励它,于是它义无返顾地从硬纸缝隙里跳了出去,只听到它一声尖锐的鸣叫,与一群鸟儿回应的啾啾声。我奔到窗台,把最后两张硬纸取下来,已不见那只鸟儿的踪迹。在我取纸的时候,两只大鸟又在扑哧着翅膀,拍打在铁护栏上,以至于栏杆回音阵阵,我从中感受到它们的愤懑。

拆除了硬纸,鸟窝的周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是鸟窝空了,剩下那枚没有孵出来的寡蛋。不知道它们原本就要在今天飞走,还是我惊动了它们。我的好心,被认为是侵犯,我想解释,却不会鸟语。尽管伤感,但我还是要感谢,生命之间有太多的擦肩而过,太多的无法关链,可是,这个春天乌鸫落到我家,让我意外地见证了一场恋爱一场生儿育女,目睹了鸟类生命的破壳而出到羽翼渐丰的奇妙过程。

其实离巢而去的鸟崽崽还没长大,屁股上光秃秃的,没有鸟爸鸟妈翘翘的长尾巴,拍打翅膀时东倒西歪,空中飞翔时重心下落,在野外能否顺利成长,存有太多悬念。只是待在窝里的日子,它们早就渴望天空了,信不信由你,小鸟的理想就是自由飞翔。辽阔的天空本来就是为鸟儿准备的。


结尾

4月18日早上去党校时,在家前坪看到三楼的窗台上一只鸟崽在鸣叫,呵……一看就知道是在我家长大的那四只鸟崽之一,它扑腾着翅膀,踉踉跄跄的,站在三楼的铁护栏上,这时一只大乌鸫衔着蚯蚓飞到它身边,它依然还是急切地叫唤,还是之前张开嘴巴的架势,接过大乌鸫嘴里的食物。很短的一个过程,大鸟转身就往后栋房子的空地飞去,鸟崽崽美食之后,跌跌撞撞往下边的桂花树上飞,翅膀张得很开,羽翼看似丰满,只是它的飞翔极不稳当,几米的距离,瞅着就要落下来。鸟崽崽的神态依然是胆怯的,看它光秃秃的红屁股,就知道飞翔天空,除了没勇气它还没底气,没有长出翘翘的长尾巴之前,空中平衡始终很难。

好多天过去,我一直没碰到过乌鸫。又是个周六的早晨,睡梦里居然重现鸟鸣,激越婉啭,此起彼落,悠扬悦耳。像是听到召唤,我冲到客厅,窗帘刚好是收起的,透过玻璃清楚地看到窗台高处的护栏上,立着一群姿态各异的黄嘴黑鸟,仔细一看,刚好六只,四只幼鸟毛色看上去没有它父母那么黑,呈麻灰色,锦缎般闪着光泽。乌鸫一家在空巢前,有故地重游缅怀往事的嫌疑。那四只幼鸟长得跟它们父母一样,体态修长,线条优美,鸣叫时头朝天空,昂扬向上,长长的黑尾巴随着鸣叫的节奏一翘一翘,稚嫩的嗓音铿锵有力,四处回荡。也就是眨眼功夫,回头再看,窗台上静静的,那盆佛手长得正欢,新添的绿叶,宽阔油亮,旁边的兰草,郁郁葱葱,低头含情,铁护栏上空空的,看到的只有蓝天下移动的白云。难道刚才乌鸫全家欢乐图是我臆想的?我傻了,跑到窗前,推开玻璃,向天空寻问。

……


(本文曾刊《文学界》2013年11月号)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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