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士

文丨刘永学

认识宋博士的时间不短了。那时，他还不是博士。也多亏他那时不是博士，否则，他若动辄满口洋话，令我辈仰之弥高，谁还去高攀落在梧桐枝上的凤凰呢?

那还是1994年的深秋，蓉园里的树木露出了一抹金黄，蹒跚其间，便有点“风萧萧兮木叶下”的意思，“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词章亦不邀而来。这仅仅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既非文人，又非墨客，便没有兴致和闲暇去附庸风雅。到蓉园，我多是泡在会议室里，休息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步入林中，一抬头，落叶缤纷，就记起语文书上那点浪漫的东西，不经意间冲口而出，就这么回事。

伟人毛泽东曾在蓉园住过，给这里罩上了一种神秘的光彩，也在中国的历史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我说自己常去蓉园开会，极容易给别人造成误会，以为我会是个什么大人物。明确地说，根本不是。那时候我正在给领导当秘书，跟着跑跑而已。巧的是，宋博士当时亦是领导的秘书，我和他，就相识在蓉园的一间会议室里。

那是接待中央来湘视察的一位首长，会议室坐满了人，不用说，多是领导。我一排排看过去，只见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年纪极轻的人，圆脸，寸头，黑夹克，青布鞋，神态肃然，作思考状。说实话，此人最让我注目的是那双青布鞋。因为，其时最流行的是皮鞋，无论张三或是李四，都是西装革履，而那双双皮鞋一律是光可鉴人，众人一抬脚，雪亮的一片，形成了强烈的光污染。布鞋呢，也不是绝对没有人穿，有一位级别很高的南下干部便是常年穿着双北京青口布鞋。人家穿，是老革命，而此人也摆起了这个谱，这倒叫我感觉到有点怪。

我自报家门后，他的回答非常简洁：“姓宋，秘书。”然后，专心听会。不久后，我就释然了。因为相同的职业，我们接触的时间很多，宋秘书不太合群，一人向隅，令人捉摸不定。看着他静静地倚在树下沉思的样子，便有人调侃，道是“落花人独立”。这极不准确，词中所描绘的是一女子的落寞幽怨，而宋秘书心里装的是充沛的激情，焉能同日而语?

事实亦如我的判断，宋秘书是个做事很用心的人，关于这点，我后面会说到。最初的感觉是，此人爱读书，文、史、哲、工、农、商诸方面的书籍重重叠叠，摆得桌子上，凳子上，墙角边到处都是。俗语云：“孔夫子搬家，尽是书”，此之谓也!我信手翻了几本，书中红杠蓝线，圈圈点点，显然是用心读过的。这很不容易，作秘书事务繁杂，极少有自己的闲暇时间，能够见缝插针，聚精会神地读书用功，着实是不太容易做到的。当我透露出这个想法时，他有板有眼地给我念了一副对子：“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我知道，此联出自《儒林外史》，看过，也就一风吹了。可他不同，能够学以致用，将书中的信条化为执著的行动，有这份清醒和韧劲，知难不难之说也尽在情理之中了。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孔老夫子周游列国，历尽沧桑，说出的话该是醒世之言了。事情也果然如此，我的不少朋友中，疑而学，学而用，用而喜，俨然是收益多多。宋博士在这方面亦是个肯下功夫的人，比如说，我们作秘书时，按常例，一般不用给领导起草文稿，至于审核、修改、润色等工作，也有各专业部门负责。令我感到新奇的是，宋博士倒是热衷于伏在案头，搞那些抄抄写写的文字功夫。我清楚，这话说得未免轻松，因为，他所经手的那些材料，牵涉到不少的部门和领域，真要看出点门道，不当门外汉尚且不易，而要亲自操刀，那就绝非是一日之功。问过业内人士，他们对宋博士改过的稿子或提出的建议都点头认可，也就是说，他还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这是讲的如何做事。如何做人，宋博士有自己的原则。我们从相识起，在十几年的时光中，互相都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不少事，是难于忘怀的。心胸开阔，淡泊名利，言行一致，本色人生，是他最鲜明的特点。俗话说，无私才能无畏。虽说一个人不能全无畏惧之心，但少一点多余的畏惧，才能活得真实，活得坦荡。这一条，他的确是做到了，不矫饰，不虚伪，不耍花架子，不王顾左右而言他，爱憎分明，表里如一。我们俩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挺多，话题回避不了那些敏感的现实问题。讲老实话，这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品行。比如，对自己的进退留转问题，他就看得很淡，告诉我：“做自己能够做的事，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做自己能够做得好的事。”开始，我以为他这也是套话，没有太往心里去。为什么呢?在常人看来，他应该有一个很好的仕途：在大学里就是学生会主席，工作分配伊始便到了省政府，之后当秘书，一路顺遂。但他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去做官，而是到了一家公司任职。这当然也很好，但还是有不少朋友真诚地流露出惋惜之意。现在的事情真是很难说得清楚，有的人钻山打洞，猫着腰，缩着头，恬着脸，去跑官、要官，极尽丑态。而有的人明明可以顺顺利利地去从事自己的事业，但却出人意料地放弃了，“人各有志”，我想只好这样来作解释了。

其人到了公司之后，我们还是经常来往。本人不擅经济之学，焉敢涉足于高深莫测之堂奥?聊的，是一些家常话而已。家常话里，有时也会很有点意思。比方说，他对一个人如何生存发展的体会，就“形而上”地有些哲学意味了。他侃道，不管是谁，无论做什么事，其一是要有心，有心栽树，才能绿色成荫;其二是要用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让思想升华到较高的层次，让智慧的金钥匙开启阿里巴巴大门。在具体实践上，第一，要有定性。有了定性，就能站稳根基，就能任劳任怨，矢志不移，一以贯之地把事情做好。一个人做到了这条，基本上就解决了生存问题。第二，要有悟性。由此及彼，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见微知著，所表达的核心都是一个“悟”字。有悟性，才能有创造，有进步，有收效，它所解决的是一个发展的问题。仔细想想，这话的确包含着深刻的道理。

最近的某一天，我到了他的办公室。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博士论文。此前，他的一些经济方面的论著经常在全国一些重要的媒体上发表，这我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闷头读了几年书，又出其不意地写出了洋洋几十万字的论文，咀精嚼华，吞吐大荒，令我等只好道声惭愧。

宋博士门出湖大，大号宋伟杰，现任某上市公司董事长，饶有名声。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