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长篇历史小说)
作者丨杨友今
第九章 梅州的夏天
一 调 训 军 马
梅州城突然热闹起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四门扎彩,高高搭起牌楼,敲锣打鼓,沸反盈天,迎接都督府三军将士进城。
“文丞相驾到!”
陈龙复和鞠华叔身着官服,鸣锣开道,来到城门口,将文天祥和随行军马接入城内。
文天祥摆酒设宴,犒赏三军,庆功行赏。功劳簿上,陈龙复记了头功。都督府一边出榜安民,一边查点仓库。文天祥召见原州衙官吏,将赃官削职为民,民愤极大者绳之以法,爱民的好官、清官恢复原职。命令赵时赏、赵孟溁和黎贵达接收降军。对于元军官兵,愿留者编入都督府军中,愿去者发给归家路费。
梅州很快恢复了正常秩序,山坡上荡起了歌声,稻田里有人耕种,路上有了行人,店铺门面敞开,集市买卖兴隆。文天祥看在眼里,笑在心头。命令巩信带领一万人马,协助陈龙复和鞠华叔去取潮州。又命金应、吕武、张汴和张日中分兵斥候。
收复潮州后,文天祥留下陈龙复和鞠华叔守潮州,大军撤回梅州休整。都督府获得了足够的军需粮草,文天祥决定在梅州驻屯下来,渡过青黄不接的“夏荒”。同时开展大练兵活动,进一步提高军马的战斗力。
岭南地势偏阳,高温多雨,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重要的稻米产区之一。梅州盆地和潮汕平原,一年两熟。春季就插完了早稻,接着进行中耕、除草、施肥。这时候,还要收割香蕉、菠萝,采摘桃、李果子,还有甘蔗、花生、黄麻的生产。山区丘陵要采茶、摘油茶籽,以及沿海捕捞、养殖,等等,都进入了大忙季节。都督府号召各营轮流下乡支援农业生产,不仅赢得了社会的赞誉,同时又加深了军民关系。
雄鸡报晓,文天祥起了床。梳洗毕,弹了一曲琴,舞了一回剑,曙光渐强,东方吐出了灿烂的朝霞。饮过早茶,他想留下师父、师妹多住几天,便和刘洙去邀请他们一起下校场看操。
朝阳越过南岭南麓突起的山峰,千万条金钱从密匝匝的桉树叶片中穿过,在山径撒下点点碎金。春末夏初,梅江涨水了。东南风频频送暖,气温日趋炎热。热气在田间的禾苗上萦绕。芋田一片碧绿。荔枝的累累果子一天天长大。蕉树丛丛,树梢垂挂着沉甸甸的蕉子,在艳阳的照耀下,变幻成了一串串流光溢彩的绿玉,香甜的美味真叫人垂涎。梅州的夏天比春天更加生机盎然,更加美丽。
中军校场上非常热闹,一彪一彪的步卒,有的在操练长枪,有的练大刀,有的练单刀,有的练双刀。负责练兵的中军主将金应陪着文天祥、曾凤、水仙和刘洙看了一气长枪。刘洙枪法不精,看不出什么名堂。晃了晃脑袋,感慨地说:
“枪法变化太多了,难练。”
“枪是诸兵器之王,”金应解释说,“作战用得最多的数枪第一。它是长武器,枪法多种多样,能破刀、剑、棍、叉、铲、鞭、锏、锤、镗,等等。兵卒掌握了长枪,上阵最起作用,两丈远的敌人都刺得到。短武器就不如它,用得不好,比徒手拼搏强不了多少。”
“武器当中最好的,我看还是鞭,能屈能伸,又灵活又带劲。”
曾凤一生尚武,见了武器就心花怒放。提起武器,不苟言笑的他,捋着花白的连鬓胡子,拉开了话匣子:“十八种兵器,自然各有其长,又难免有它的短处。比如说,争夺城门、巷战、暗夜劫营,鞭、锏、剑、短刀、短棍,就比长武器适用些。”
文天祥见师父来了兴趣,向刘洙努了努嘴。刘洙会意,亮着金鱼眼对曾凤说:
“师父,赵时赏正在训骑卒,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骑卒好。”曾凤扬了扬眉头,“蒙古人就是靠铁骑取胜。”
赵时赏带领的人马,有近半数淮西兵,一部分是他的老兵,一部分是开府聚兵时招收的。军政司最近又从其他军中挑选了一些有基础的将士交给他训练。文天祥一心想组建一支骑军,赵时赏精通骑术和战阵,又有组织能力,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他们正在练跑马射箭。跟随鞠华叔返正的都统王飞豹和王福兄弟俩,以及王飞豹的义子鲍小豹、王福的师父钱汉英,都在当教练。王福只会指手划脚。钱汉英倒是有些真本领,言传身教,教得也颇得法。刘洙翘起嘴角,拍着钱汉英的肩膀打趣说:
“难怪王福拜你为师,原来你有一手绝活。”
钱汉英的脸刷地红了,红得像猪肝,低下了脑袋。文天祥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早两天发生的一桩轮奸案。那天半夜过后,有两个骑马的大汉,闯进近郊一户菜农家里,轮奸了那个经常挑菜上街叫卖的少妇,却没有抢走钱物。他又发现王福的脸色也不自然,竭力避开他的眼光:“会不会是他们?不可能吧。哎,这些人也很难说。不过,事情肯定是骑卒干的。我得交代赵将军明查暗访,破开案子,惩处案犯。”
曾凤想看一看骑卒操演阵法。赵时赏也正想借此机会向曾凤请教,立马引着文天祥、曾凤、水仙、刘洙和金应上了将台。令旗一挥,骑马射箭停止下来。骑卒排列成行,等候命令。
赵时赏问道:“跑什么阵?”
文天祥早就想学师父的“太极阵”。把脸偏向曾凤,带着渴望的神情请求说:“师父,你指挥跑一跑太极阵。如何?”
“难呐。”沉默了片刻,曾凤说,“当年我舅子孟珙与忽必烈的父亲拖雷协同作战,在蔡州大败金兵,用的就是这种阵式。”
“你老人家一定精通此阵。”
“说不上精通,略知一二而已。好吧,既然你们想看,我就献一回丑。”
赵时赏从三千骑卒中抽出五百名训练跑阵。曾凤接过赵时赏手中的令旗,往将台前一站,用力挥动令旗,五百匹战马开始踏动蹄子。他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打出各种旗号,战马按照旗号先后跑起来,兜圈子,回旋,穿插。旗子愈打愈快,骑卒如飓风一般冲刺,如海浪一般翻卷,喊杀声震天动地。可是,跑着跑着,阵中有些战马衔接不上了,乱了套。有些马头撞在前面的马屁股上,或者与侧边的马匹相碰撞,咴咴咴惊叫起来,扬起前蹄立起来。有十几名骑卒从马背上掉到地下,并被马蹄踩伤了三名。曾凤连忙收住令旗,停止了演练。
“我说了太极阵不容易跑好。”他微微有些气喘,“赵将军,你们练你们的,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我们是好奇,”金应诚实地说,“想增长增长见识。”
“为难师父了。”赵时赏鞠了一躬,接过令旗,“求师父今后多来指教。”
“我不陪你们了,要走了。”
“师父,”文天祥两眼望着曾凤,“留下来吧,再教教我们。”
“我是一个山野闲人,不习惯军旅生活。”
刘洙走到水仙身旁,忽闪忽闪地眨着金鱼眼,耳语道:“师妹,你未必舍得走?”
“听爹爹的。”
“帮我们说句话嘛,我们一定感谢你。”
“拿什么感谢?”
“整天带着你玩,还给你好吃的。”
“你们要打仗呀。”
“到了打仗的时候,再走,好么?”
“别老缠着我,跟我爹说去。”水仙用一只眼睛望着文天祥,跟在曾凤的背后走下了将台。
二 梅 州 相 会
文璧、文璋兄弟护送母亲曾老夫人和文天祥的家室,由循州辗转来到梅州。公事处理完毕,文天祥跟随弟弟走进后院,拜见母亲曾德慈。同时还见到了妻子欧阳静娴、二妾颜靓妆和黄璚英,以及次女柳娘、三女环娘、四女监娘、五女奉娘、长子道生、次子佛生。其时文天祥才知道长女定娘和幼女寿娘已病死在惠州河源县三角村,无法再看到她们了。自赣州起兵勤王分离,至梅州重逢,首尾三年,文天祥和他们没有见过面。文天祥进门时,母亲曾老夫人坐在房间当中,妻妾儿女都陪在老夫人身旁。他瞧着母亲眼角上刀刻似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不由得一阵心酸,浑若塌金梁倒玉柱一般跪到母亲膝下:
“母亲在上,不孝儿天祥给你老人家叩头啦。”
“天祥呀,”曾老夫人热泪盈眶,“我终于见到你了。”
文天祥心中异常激动,伏到母亲的脚边哭了起来。
曾老夫人一边用绢帕揩抹着被泪水蒙住了的眼睛,一边对文璧和文璋说:“快把你们大哥搀起来。”
文天祥在一旁坐下来,把自己近三年的经历简要地告诉母亲后,带着喜悠悠的语气欢快地说:“如今我们母子相见,孩儿我可以在你老人家跟前行孝了。”
曾老夫人听到文天祥的话语,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然而当她想到“国破家亡,兵荒马乱”的局势时,又觉得必须顾大家,舍小家,压抑母子深情,激励儿子救国救民,抗击元军,收复失地。她沉下了脸,转变了态度,用不容置辩的口气严肃地说:“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儿啊,你身为国家大臣,如今国难当头,只能一心报国,鞠躬尽瘁。我不跟你走,免得拖累你,分散你的精力。”
文天祥心头一热,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涌动起来,他为自己有
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母亲而感到自豪。
金应匆匆走进门,先向曾老夫人请了安,又向欧阳夫人和文璧等人问了好。然后把文天祥拉到门外,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走了。文天祥返回房内,曾德慈问道:
“天祥,什么事呀?看来一定有紧急军情。不然的话,应儿肯定不会离开。”
“母亲猜对了,”文天祥下意识地搓着手,“元军向梅州打过来了。”
“你别在这儿耽搁了,快去忙你的公务。”
“他们还在半路上,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多少人马?”文璧问道。
“大约三四万。”
“事情不大嘛”文璧放松了口气,“都督府有十万人马。”
“不。元军训练有素,异常剽悍。将帅有勇有谋,善于用兵布阵。都督府多数士卒都没有上过战场,真正具有战斗力的军马,最多不过半数,不容乐观,大意不得。”
曾德慈明白儿子军务繁忙,要对付的又是元军那样的劲敌,许多的事都等待着他去拿主意,作决定。她睁眼端详了文天祥一会儿,挥了挥手,说:“你去吧,快去。”老夫人觉得有一团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积满眼眶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母亲,你老人家多多保重,孩儿我,我告辞啦。”
文天祥依依不舍地往门外退。欧阳静娴走拢去,拖住了他的一只手:
“妈妈在哭哩。我还有事找你,听说水仙在梅州,是不是?”
“她和师父帮我们取了潮州,我们就把他们留下来了。”
“哦,原来如此。”
曾德慈见儿媳妇拖住文天祥问这问那,迟迟不放他走。她扬起干瘪的下巴,朝欧阳夫人喊着说:“静娴,你让他快去大堂,那儿等着他。常言道,打仗犹如抢火,延宕不得。”
欧阳夫人没奈何,松开了手。文天祥朝母亲施了一礼,转身跨出门槛,快步向大堂走去。
三 玄元迷魂阵
都督府收复梅州潮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福州。元军将帅惊恐万状,火速调齐三万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奔梅州而来。阿剌罕自告奋勇带领一万人马打头阵,唆都、素娜、忙古歹和董文炳统率大军随后接应,王积翁和王刚中也随军出征。
唆都又向协守江西的李恒、吕师夔发出紧急军书,命令他们率领本部人马南下,牵制都督府的兵力。又命留守广州的梁雄飞带领五千人马向东进发,进攻梅州。
阿剌罕自称常胜将军,倨傲而暴躁,从来不把宋军放在眼里。他牙齿咬着胡子尖,双颊抽搐,大如铜铃的鼓眼睛射出两道霹雳般的凶光,口吐狂言:“什么鸟毛都督府?临时拼凑起来的杂货铺。他妈的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哼,老子非把他揍翻不可!”一万人马日夜兼程风驰电掣般疾进,进抵松柏关。他好胜心强,求胜心切,不等大军到来,便欲攻关夺隘。参军速别兀台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生一计,进言道:
“阿帅,松柏关险恶,守将黎贵达和副将张日中都是颇有阅历的战将。依在下看,强攻不如智取,不如引诱他出关,设下陷阱擒拿他。”
“你详细说一说,如何引诱他出来?”
“此事不难,只须如此如此,嘿嘿。”
速别兀台翘起下巴,一手捋着吊在下巴上的一缕稀稀的山羊胡子,显得自信且有把握。阿剌罕点头称善。速别兀台带领五千人马退进一座大寨,利用寨墙和壕沟,摆了一个玄元迷魂阵。其余军马则就地扎下,埋锅造饭。骑卒松了马肚带喂马,步卒躺下睡觉,有的三五成群赌钱,有的东游游,西荡荡。哨卒也在那里站着打盹,无精打采,懒懒散散。
黎贵达站在关口上俯视关外,清清楚楚地望见了元军乱糟糟的情形。他伸手一指,对张日中说:“元军远道奔疲,乘其不备,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阿剌罕带兵出身。”张日中制止道,“如此松懈无备,谨防有诈。”
“嗨,你不想去,留下来守关好啦,让我去,保管杀他个落花流水。”
“黎将军,不妨详细观察观察,看准了再出兵。”
“等你看准了,他的饭也吃饱了,那时候就迟了。”
战鼓咚咚咚擂响,黎贵达全身披挂,一鼓作气,带领五千人马杀出了关口。
阿剌罕见宋军果然来了,喜形于色,急忙整顿军马往后撤退。黎贵达以为对方怯战,紧追不舍。追了两里多路,阿剌罕佯装慌慌张张的样子,退进阵内去了。黎贵达不肯罢休,不顾一切追了进去。阵门陡然封闭,将黎贵达和随他冲进去的两三千人马全都关在阵中。阿剌罕调转马来挑战黎贵达,且战且退将他往里面引。轰然一声炮响,速别兀台带领阵中将士接应上来了,将黎贵达和他的人马左包右裹,卷来卷去,卷到了玄元迷魂阵的中心。黎贵达及其人马酷如落进陷坑的野兽,被困住了。阿剌罕领着五千人马从阵后出来,进行反扑,追杀阵外的两千多名宋军。
张日中见宋军败退下来,立即带着守关将士奔下山去,将败军接进了关内,闭关坚守。
文天祥接到张日中送来的军书,震惊不已,心里火燎燎的,愁眉锁眼,焦灼地踱来踱去。
“玄元迷魂阵,乃阵中之阵,”金应提醒说,“不请师父师妹,只怕破不开哟。”
“我也知道非请他们不可,就怕请不动。”
“师父好说。难就难在师妹,她正在生气咧。听说欧阳夫人给了她难看,她赌气要走。”
“唉,”文天祥叹了口气,“欧阳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了点儿。”
“其实她是爱你爱得太深的缘故,只想你经常陪在她的身边。连我和洙儿同你接触多了,她也皱眉头,做样子,只不过我们装做视而不见,不计较罢啦。”
“话莫扯散了。你快去把洙儿找来,叫他去说服师妹。我和你去求师父。”
“不要找。说曹操,曹操到。”
刘洙摇着瘦削的肩膊,悠悠荡荡,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走进了签押房。
“洙儿,我们说话你听见啦?”文天祥停止了踱步。
“听见了几句,”刘洙一屁股坐下来,“好像要我去说服师妹。是不是?”
“快去呀,怎么还坐着不动身?”
“要我去不难,要她给面子可就不一定喽。想她一口答应下来,除非伯母出面。”
“哎呀,何必去惊动我母亲。她早就说过,六十不当家,七十不管事。”
“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伯母从来通情达理。军情大事,她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吧,好吧。你是八百斤的野猪,一张好嘴,亏你嘴上又摸了油,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能说得活溜溜的。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快点溜,快些滚。”
刘洙走到门口,又扭转身来,扬起左边的眉毛扯了扯:“又要我做事,又骂人,我会发懒筋咯。”
“少啰嗦,”金应带着戏谑的音调说,“三脚猫,你不滚,就快些跳。”
“应儿,你也调起皮来了。等着瞧,让我回来好好收拾你。”
说罢,刘洙一阵风卷出门,到后院找了曾老夫人,请她说服水仙去破阵。老夫人答应后,他又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走进了女客房。水仙正在整理行李,曾凤坐在旁边等她。他咳了咳,正经其事地对水仙说:
“师妹,伯母请你去一趟。”
“什么事?”
“你去了就会清楚的。”等了一会儿,刘洙又催促道:“她在等你嘞。”
水仙动身后,刘洙便把曾凤拉到了签押房,又转身往曾老夫人的住处小跑而去。
文天祥和金应一齐站了起来。金应把座位让给曾凤,笑了笑,说:“我们在等你咧。”
“等我?”
“师父,确实在等你。”
三人重新入座。侍从上了茶。文天祥毕恭毕敬地说:
“请你来,非为别事,只因阿剌罕在松柏关摆了一个玄元迷魂阵,困住了黎将军。”
“这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曾凤推脱道,“何必扯到我身上来?”
“没有你,破不开阵。”
“你们倒聪明,自己怕苦怕死,推老牛下坑,叫我去拼老命。告诉你们,我已年过花甲,日薄西山,精力不济啦。”
“师父别推脱,救人要紧。”
“黎贵达其人,救也可,不救也可。”说了两句,曾凤打住话头,拐了个弯,“反正此人心照不宣,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露出庐山真面目的。”
文天祥心头震颠了一下,曾凤的话不可不信,但又不敢相信。自从黎贵达带领一支人马投奔都督府以来,文天祥一直很器重他:他带兵出身,治军也颇得法,深知六韬三略,又精通十八般武艺,可以单独作战,独挡一面。在都督府,除了巩信、赵时赏和金应,似乎没有人能出其右。不重用他,有谁能够顶替上来?看来不用不行。既然要用他,那么就得放心大胆地让他放开手脚去干。收拢思绪,文天祥朝曾凤拱了拱手:
“师父的话,弟子心中有数。不过,当务之急,一要救出黎将军,二要击退元军。”
“既然如此说,我就和水仙陪你去松柏关走一走。”
文天祥松开了锁紧的眉头,恰如阳光穿透乌云一样露出了微笑。刘洙和水仙来了。曾凤又劝解了水仙一番,文天祥也说了些好话,水仙气消了。文天祥满心欢喜,传下将令,点齐三万人马,在曾凤和水仙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开赴到了松柏关。
都督府安顿好军马,张日中引着文天祥、曾凤、水仙和主将们登上了关头。
关外隐隐约约传来号角及战鼓的声响,喊杀声此伏彼起。俯望玄元迷魂阵,里八卦、外八门,中间尽是岔道回环路,七弯八拐,变化多端,酷似一座迷宫。阵中央耸立一座将台。一个头戴“鬼脸”的将军站在台上,怀抱令旗令箭,调度指挥。将台侧边,立着一根二丈四尺高的旗杆,杆顶有两个三尺六寸见方的刁斗,一个刁斗上吊挂着五色标灯,供夜间调兵遣将。一个刁斗上是五色旗号,白天指挥作战。阵内贯穿一条宽宽的“S”型暗道,与五色明道联通,明道暗道若隐若现,纵横交错。五条明道一条一色旗号,以黑白红绿黄五色,分配北西南东中五方:北方壬癸水,黑旗下黑人黑马如乌云滚涌。西方庚辛金,白旗白盔白甲似白浪滔滔。东方甲乙木,绿旗下人马如风卷松涛。南方丙丁火,红旗红人红马闪耀若举火烧天。当中戌己土,黄旗下黄色人马卷成巨大的漩涡。五色人马一律听从将台调遣,举旗起,掩旗伏,闻鼓聚合,闻锣骤散,起伏不定,进退有方。八门岔来岔去通连八卦。岔道上埋伏地雷火炮,弓弩毒箭。八卦中,阴风惨惨,烟雾沉沉,一片杀机,摄人心魄。
文天祥脸色铁青,心里像油煎,额角上青筋暴起小指头那么粗。水仙瞧见文天祥焦灼的样子,觉得非常难受。扯着曾凤的袖子,嘟着嘴巴说:
“爹爹,快说呀,这阵怎么个破法?”
“要破阵,先得知阵。”曾凤一手扶着墙垛,一手抚着花白的连鬓胡子,“我们早些天在赵将军那里演练的太极阵,和眼下的玄元迷魂阵,都是由诸葛亮的八卦阵化解出来的,大同而小异。玄元迷魂阵嘛,它内按八卦的乾、坤、坎、震、离、艮、巽、兑设置,外八门是: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摆一个阵图不算难,难则难在如何运用阴阳互根,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转换变化,制造幻觉,使人如堕五里雾中,晕头转向,才是其玄秘奥妙之处。”
“行啦,行啦,道理不说啦。今后有的是时间,再作详细讲解。他们急于要知道的是如何进门,如何打阵。”
“破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其中有四点特别重要:第一要明白阵图,这是最基本的要求。第二呢,是掌握要害。常言道,擒贼先擒王,破阵先破胆。阵胆等于它的心脏,正是其要害处。进门之前,首先得看准目标,即就是将台上的那个旗官,阵中的兵马都由他调动。第三,要善于判别生门、死门。如果从死门入阵,那就有陷入灭顶的危险。第四,从生门入阵后,要记住沿着黄旗线走,才不会踩响地雷火炮,或者碰上毒箭,或者落进陷坑。假设走着走着,黄旗线中断了,那便要看将台刁斗上的旗色,晚上则看灯笼的颜色。”
“照着刁斗上的旗色走,是不是?”张日中偏过脸去问曾凤。
“错啦。”曾凤摇了摇头,“要按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走克它的那个色的线路。”
“什么是五行相生相克?”
“简单地说,五行相生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五行、五方和五色都是相配的,水金火木土则配黑白红绿黄。比如说,刁斗打出的红旗,红属火,你就要走白线。”
曾凤的话还没有说完,阵中猛然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鼓声大作,将台刁斗上换成了白旗,白旗白甲兵马一拥而上,好像恶狼扑向羊群,围住黎贵达的人马大砍大杀。遭受攻击的宋军,东闪西躲,无处藏身,死的死,伤的伤,愈来愈支持不住了。文天祥急红了眼,右手握拳向左手掌上一击,打算带领人马杀入敌阵去救黎贵达。水仙拦住了他:
“别急,让我和爹爹先去打掉它的阵胆。爹,好不好?”
曾凤瞧瞧水仙,又瞧瞧文天祥,颔首道:“我们打掉阵胆后,都督你再带兵冲阵,跟着我们的线路走,不但避免了危险,而且破阵也更快更顺当些。”
刘洙和金应走到曾凤跟前:“师父,我们跟你和师妹一起去。”
“你们两个,还有张将军,杜将军,保护都督冲阵。”
文天祥见曾凤连他的安全都考虑到了,心里又感激又高兴,恰似春风吹拂,暖意融融,满月般皎洁的面庞漾着欣慰的神采。他命令赵时赏率领五千人马去截断速别兀台的退路,张日中坚守关隘。自己和刘洙、金应、张汴、杜浒四将带着一万人马破阵。
曾凤、水仙当胸抱拳:“都督,我们先行一步。”说罢,认镫扳鞍,飞身上马。二马后蹄蹬地,前蹄腾空,八蹄刨开,直如插翅一般飞下山岗,向着玄元迷魂阵的南门奔驰。越过堑壕,闯过阵门,撕开了八卦。刁斗上打出黄旗,曾凤和水仙旋急鞭马从黄旗线跳到绿旗线上。弯来绕去,左盘右转,避开火炮、陷阱,躲过箭矢、刀枪,飞快奔到了将台下面。速别兀台忙命旗官摇动令旗,调兵围攻。然而已经迟了。绿旗刚刚举起,曾凤和水仙同时朝旗官和速别兀台连发三粒铜弹子,打掉了旗官手上的令旗,打破了速别兀台的脑袋,速别兀台痛得前伏后仰地跌下了将台。旗官的左眼也中了弹子,大叫一声,双手扪着眼睛蹲了下去,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文天祥率领一万人马,在刘、金、张、杜四将的护卫下,跟在曾凤和水仙的背后突入阵内,沿着红白绿黄黑的线路依次冲杀。阵中失去了指挥,仿佛成了失去人操纵的木偶一般,笨手笨脚,被宋军杀得抱头鼠窜,四散逃命。从阵后退出去的元军兵将,又被赵时赏的五千人马拦住击杀。过了壕沟的,不被杀死,便被生擒。没有过沟的,被乱箭射得死的死,退的退。退进阵内的,又被杀得七零八落倒退出来。文天祥带着兵马杀到阵心,救出了黎贵达和余下的几百将士。又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杀了个七进七出。一直杀到阵后,与赵时赏的人马内外夹击元军。元军死伤过半,损失惨重。
四 松柏关夤夜鏖兵
阿剌罕败在文天祥的手下,损兵折将。唆都一贯看不惯阿剌罕那盛气凌人的样子,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然而他又不服气,决计投入全部兵力攻打松柏关,击溃都督府。
老谋深算的忙古歹摸着额头考虑了好久,然后带着深沉的语气说:“松柏关险峻难攻,况且宋军士气正旺,文天祥亲自坐镇指挥。与其强攻,不如约他出关决战,用计胜他。”
阿剌罕领教了文天祥的厉害,冷静了许多,觉得忙古歹的主意稳当些。带着赞许的神情向他翘了翘下巴:“请说下去。”
“我们将前、后、左、右四营,拉到九峰,再加上你带的一支人马,逼近松柏关,选择地形列成五方阵。约文天祥出关,一决雌雄。”
“此计甚妙。”王积翁附和说,“素娜将军,你以为如何?”
“诸位都没有异议,那就依计而行呗。”
唆都将五营兵马分成黑白红绿黄五色,一齐调到九峰,排列成纵横贯通的五方阵。然后向文天祥下了挑战书。
素娜心里不踏实,领着亲随骑马出了营门,前往松柏关打探宋军的动向。行到途中,不期碰上了吕武的巡哨。素娜双手抱拳,带着亲切的口吻婉转地说:
“吕将军,恕我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素娜,”吕武两撮短眉毛扬了扬,“你来干吗?”
“想借一条路过去看看。”
“现在不行。”
素娜了解吕武生成的猴性,表面上顽皮刁钻,内心却异常顽固强硬。不用武力,好话是说不过去的。然而她不想伤害他,打定主意只显显手段吓唬吓唬。于是反手从背后摘下宝雕弓,填上雕翎,嗖的一声,箭从吕武的盔缨上掠过去。吕武顺手回了一镖,打断了她手中的弓弦,紧跟着飞舞青铜盘龙棍冲上前。素娜举起九曲连环枪相迎。两个人马来马往地对打起来。战了几个回合,素娜气喘吁吁,渐感力不从心。吕武却愈战愈勇,朝素娜一棍一棍砸下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逗得素娜藏来躲去,累得汗流浃背,浸湿了战袍。
“猴和尚,好凶狠,要打死我么?”
“嫁不出去的姑娘,嘻嘻,”吕武嬉皮笑脸,“我可不娶你。”
“不知羞耻的家伙!”素娜涨红了脸,“我要去看文丞相,你敢阻拦我。”
“偏不让你去。文丞相不会理睬你。”
两个人边打边斗嘴斗舌,又战了两三个回合。吕武趁素娜乱了枪法,把青铜棍往左手一交,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她的软腰上点了点,素娜身子一扭,玉面金毛兽靠近了她的胭脂马。吕武扣住她腰上的鞓带向上一提,将素娜生擒过来。
“吕将军,放开素娜。”
水仙和曾凤飞马来到当场。素娜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抖着嗓子喊道:“干爹,姐姐,快救我!”
“怎么不向我讨饶?”吕武闪着圆溜溜的猴眼。
“死也不求你。”
“不求我,我就不放你。”吕武搂住素娜紧了一下。
“哎哟。”素娜尖叫一声,“猴子,你调戏女人。”
吕武干脆把素娜搂到了怀里:“调戏了你,又怎么样?嗨,说句好话,就放手。”
素娜闭上了眼睛,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不吭气了。
曾凤朝吕武拱了拱手:“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素娜。”
吕武见曾凤说话了,只得松开手。
素娜重新跨上胭脂马,走到曾凤和水仙的跟前:“干爹,姐姐,感谢救命之恩。”
“吕将军不会取你的性命,只不过是逗你玩玩罢了。”曾凤安慰道。
“他不是一个好东西,”素娜狠狠地盯了吕武一眼,“彻头彻尾的刁猴。”
吕武扮了个鬼脸:“再骂人,我又要把你抓起来。”
“你敢?”
“好,好,现在嘴硬。等师父师妹走了,又有好戏看的。”
“看你的猴把戏,耍死你这个猴崽儿。”
“别跟他斗嘴了。”水仙隔开了吕武,“妹妹,你怎么没有跟着哥哥回去?”
“皇上旨令我留下来监军。”素娜忽然动了感情,眼圈都红了:“姐姐,你们走了以后,我好想念的,只想再见上一面。”
“我们也没有忘记你哩。”
“听说文丞相来了,他在哪儿?”
“两军要在松柏关下摆开阵势决战,他很忙。”
“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吕武眼尖,抬头望见素娜背后尘土腾扬,伸手向前一指:“师妹,别和她嚼舌头了。她是在拖住我们,等元军来。”
“瞎说!”素娜掉转马头望去,果见元军步骑列阵而来,于是改变了口气:“姐姐,请相信我,不是我的诡计。”
“既然如此,妹妹你先转回去。来日方长,下次再见。”
“这一仗规模相当大,决心也下得够大的了。我们正从四处调集人马,全力以赴投入决战。说心里话,我也只想打赢,但又怕文丞相输不起,出现意外。我皇命在身,身不由己,无法护卫他。干爹,姐姐,文丞相的安危就全靠你们了。拜托!拜托!”
说罢,素娜朝曾凤和水仙鞠了一躬,接着伸出五个指头,做了几个曲里拐弯的手势,然后调转马头,退回去了。
文天祥接了唆都投来的战书,联系素娜的手势,作了一番分析之后,统率大军来到九峰西坡,按照前、后、左、右、中扎下五个大寨。安营毕,便和曾凤、水仙带着张汴、黎贵达、赵时赏、邹沨、刘子俊、刘洙、金应、吕武和杜浒等一干将佐,骑马出营偷看元军营寨。他们就近登上一个山头,俯瞰元营,望见元军的旗色也是按照五方五行所用的五种颜色,与自己的旗色相似,只有旗边的形式略有区别。回到帐中,商议了一番,想好对策,文天祥批了战书,约定元军当夜决战。
董文炳怀疑有诈,但是阿刺罕报仇心切,坚决主张如约会战。忙古歹和王刚中建议采取谨慎态度,留条退路,将五营兵马每营分作三支:一支出战,一支接应,一支守营。计议定了,唆都升帐,调兵遣将,迎战宋军。
文天祥和杜浒、刘洙、张汴、黎贵达各领三千人马,针对元军的旗色,黑对黑,白对白,去迎战他们。又调邹沨领三千黑旗兵马去接应杜浒,刘子俊领三千红旗兵马跟在邹沨背后接应。调遣金应领三千白旗兵马接应刘洙,徐榛领三千绿旗兵马跟在金应背后接应。遣吕武领三千红旗兵马去接应张汴,肖资领三千黄旗兵马紧跟着接应吕武。遣张日中领三千绿旗兵马去接应黎贵达,林栋领三千黑旗兵马紧跟在张日中背后接应。遣赵时赏领三千黄旗兵马接应自己,林琦领三千白旗兵马紧跟着接应赵时赏。调度停当,暗暗受了密计。
天黑下来,两军号炮轰鸣,擂响战鼓,营门大开,一边各闯出五簇人马,旌旗盔甲均分五色。双方各自稳住阵脚,灯笼火把齐举,照得通天彻地亮如白昼。文天祥全身披挂,领着杜浒、刘洙、张汴和黎贵达等四将当先跃马出阵。元军旗门开处,唆都等五骑走马上阵。正好唆都的黄旗黄盔黄甲兵马,对着文天祥,阿剌罕的黑旗兵马对着杜浒,忙古歹、董文炳、王刚中跟刘洙、张汴、黎贵达的白、红、绿对阵。
十人互通了姓名,战鼓噔噔噔爆响,刀枪并举,剑戟齐挥,马蹄旋流般转动,兵器撞击得铿锵作响。战了几个回合,文天祥和四员将领蓦地拨转马头后撤。唆都见其进退诡秘,将掌中的开天槊一横,止住四将,约束战马,不去追赶。文天祥等带动五支人马跑了一段路,见元军将士不来追赶,他举起八宝亮银枪一挥,五支人马如漩潮般返冲过来。
双方重新开战。兵对兵,将对将,大砍大杀起来,杀得天愁地惨,火把无光。正杀得性起,宋军中骤然锣响,文天祥等又带着五色兵马,如退潮一般退到归路上去了,行动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唆都颇为惊讶,疑惑不定地对众将帅说:
“文天祥诡计多端,只不知是故弄玄虚唬人呢,还是耍什么花招?”
“管他鸟毛,”阿剌罕气昂昂地说,“随他怎么来,都应付得了。不要怕,跟他干到底!”
元军继续追下去。追了大半里路,宋军五支兵马豁然分成两边,一边三支,一边两支,从斜刺里溜掉了。唆都吃过文天祥不少苦头,心有余悸,想鸣金收兵。迎面却杀来了五彪兵马,他只得整顿人马,扎住阵脚,准备接战。远远望去,宋军的旗帜照样分作五色,似乎没有变化。两军抵面时,却不是黑对黑、白对白了。唆都的黄旗兵马对着邹沨的黑旗兵马,王刚中的绿旗兵马对着赵时赏的黄旗兵马,董文炳的红旗兵马对着张日中的绿旗兵马,忙古歹的白旗兵马对着吕武的红旗兵马,阿剌罕的黑旗兵马对着金应的白旗兵马。
五簇元军,各自刚刚认熟宋军旗盔的颜色,现在突然一变,一时适应不了,不免慌张,手忙脚乱。赵时赏等五簇兵马并不答话,一接触便开战。唆都指挥经验丰富,随机应变,严令三军扎定阵脚,守着自己的阵营。两军拼杀了好久,元军才认准对手,不觉得眼生了。
宋军中猛然间号炮冲天,把元军吓了一跳。五彪人马狂飙般卷入元军阵中,五人为伍,三五成群,冲进杀出,不再结阵。伍自为战,人自为战。元军的阵式被搅乱了,一个个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分辨不出哪是自己人,哪是敌人。满眼都是五色旗帜和戎装穿出穿入,插来插去,见了自己人当宋军打,见了宋军反而不敢下手怕杀错。等到看清楚了,已经措手不及,被宋军如捅青眼瞎一样捅死了。杀到后来,元兵甚至彼此不分,见了自家人也疯狂地砍杀,直到人死了,才明白砍杀的是自己人。
不管如何变化,而宋军一不错二不乱。原来他们的旗、盔和铠甲事先都用胶水粘上了一片闪光的贝壳粉。火光下,一眼便可以认出来,只拣着那没有闪光标记的兵马劈刺。元军谁也没有料到宋军的甲仗做了记号,未加防范,眼睁睁地让宋军击杀,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不上半个时辰,元军丧失了三四千人马,困兽犹斗,还在那里盲目地乱砍乱杀。
正当紧急时刻,元军接应的兵马赶到了。唆都喜从天降,决计转守为攻。派遣传令官飞马到援军中传令,命令他们将人马分作两路,从左右包抄上来。
元军刚围住宋军,想不到前头鼓角齐鸣,林栋、林琦、刘子俊、徐榛、肖资,分别领着黑、白、红、绿、黄五支兵马,赶到了阵前。唆都无奈,只得临时分出五支人马去迎战前头的宋军。他见宋军仍依五色排列成阵,便想把自己的军马也照样排开,黑色对黑色,白色对白色,战时以免产生错觉,造成混乱。天从人愿。宋军和开头一样,五种颜色的人马恰好和他的五色相对,黑对黑,白对白,无需调整。
宋元两军一抵面,便展开厮杀。唆都后面的兵马围不住邹沨等五彪人马,被他们从左右两边杀开两条血路,突破包围圈,从两个方向撤回去了。唆都见前面两军战斗犹酣,便领着人马前去支助元军对付肖资等五色人马。元军两股人马合在一起,士气高涨,兵力上也占优势,开始抢上风了。这时候,文天祥那三千黄色人马又忽然从元军背后冲杀过来。唆都忙命后军掉转头来,应付文天祥。刚一接战,张汴的三千红色人马从左边杀来,黎贵达的三千绿色人马从右边杀来。宋军四面八方的八彪人马有进无退,很快将唆都的五色人马团团围住了。
唆都已知中计,后悔没有慎重其事,仅凭一股作气答应夜晚会战,上当了,吃亏了。他又气又急,不得已下令突围。可是连续发起几次冲锋,却怎么也逃不出宋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兵卒好似灯蛾扑火一般,碰着刀骨折筋断,撞着枪贯穿咽喉。愈死愈乱,愈乱死得愈多。月明星稀,火光照耀,照见元军纷纷落马,倒地身亡,满地皆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大势已去,无法挽回败局。唆都但求保全性命,从战场向后撤,想从近路奔回大本营。四员元将见他一走,心中发慌,董文炳被张汴的三尖两刃刀刺伤,掉下马背,两员副将救起他,潜出阵外,逃跑了。王刚中收住双刀,准备开溜,被黎贵达的曲柄六合枪戳进喉咙,枪一抽,人像一截朽木似地从马上横倒下去,气绝身亡。阿剌罕和忙古歹骑的都是追风宝驹,速度极快,从后面赶上了唆都。三骑扑向阵后夹攻文天祥。肖资等五将领着兵马回头杀向阵后,中途遇着张汴和黎贵达。七将会合。七彪人马一齐奔去援助文天祥。唆都、忙古歹和阿剌罕等见七彪宋军从背后追了上来,临时改变主意,向宋军薄弱处冲杀过去,带着残兵败将落荒而逃。张汴等七将见元军突围逃窜,快马加鞭追赶,紧紧咬住不放。
文天祥也随后追了上来。他见宋军处于绝对优势,想生擒三员北帅,用他们换取福州,边追边传令三军将士:“不得伤害北帅性命!有活捉一人者,重赏千金。”“活捉阿剌罕!活捉唆都!活捉忙古歹!”声浪到处传开,愈喊愈响亮。北帅们吓破了胆,害怕别人认出他们的盔甲,金蝉脱壳,摘下头盔,脱掉甲胄,抛进草丛中,带着兵将不要命地向归路奔逃。
三员北帅由于未着盔甲,夜色中辨认不出来,夹在军马中跑掉了。唆都从山间抄近路逃到中军营前。营中没有一点动静,不由得起了疑心:“咦,夜战闹翻了天,营中为何毫无反应?”他边想边留心细察,营门内外灯笼、旗号分毫无差,这才放心大胆大叫开门。营门吱呀呀拉开。唆都朝里面一瞧,蓦地醒悟过来:“先头叫门,门军怎么不问口令?噢!不对头。”他来了个急转弯,调转马头飞跑。倘若他慢跑一步,或者跨进营门半步,便落入了宋军的手中。
宋军确实早已占据了元营。赵时赏等五支人马,从战场上撤换下来,遵照文天祥的密令,装扮成元军败退的样子,乱哄哄的撤到元营门口,喊开营门,一拥而入杀散守营兵马,抢占了营盘。元营败军想到阵上去报告,行至半路又被刘洙、杜浒两彪人马挡住了,只得转变方向朝小溪逃命。赵时赏等五彪人马各自占着元军同样旗色的营盘,元营中的灯笼、旗号都不更换,专等元军将士败下来时诱他们入营。拖得精疲力竭的忙古歹喊开白旗营门,营门一关,被金应生擒活捉了。
五 素娜向文天祥求情
唆都踉踉跄跄奔回小溪,素娜和王积翁把他接进大帐,让他坐下来歇息。天大亮后,阿剌罕、董文炳也先后回来了。董文炳伤势严重,素娜忙命侍从将他送到后营治疗。从陆续败退回来的将士得到消息,王刚中阵亡,忙古歹被俘。查点军马,损失将校三十余员,兵卒伤亡六七千。焦头烂额的唆都,气上加气,愁上添愁,浓眉拧结成一砣,失去血色的刀削脸阴沉得像黄昏一样,破碎的心仿佛在滴淌着鲜血。他忽而呻吟,忽而昏迷,忽而尖嚎,忽而揎袖捋臂,忽而双拳猛捶脑袋。素娜见他精神状态失常,怕釀成疯癫症,便上前劝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帅不必如此恼怒。要沉住气,来日方长嘛。”
“唉,想不到败成这个样子,耻辱哇!”
阿剌罕推测唆都多半在怨他,向他发泄,又羞又愧又懊恼,恨不得跟他对吵一场。然而转念一想,又深感自己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由得不低头认罪:“都怪我一时糊涂,虑事不周,以为都督府和其他宋军一样虚弱,不堪一击。唆帅,你奏请朝廷加罪于我好啦,我罪有应得,不怨你。”
紧张空气缓和下来。圆滑的王积翁觉得可以插进来发言了。素娜是钦命监军,又是伯颜丞相的妹妹,朝廷无疑主要听她的。她的话好比称砣,最有分量。王积翁滴溜溜转动着小眼睛,顺着素娜话语的含义加以发挥,一头宽解唆都,一头替阿剌罕开脱,一头讨好素娜,细声慢语,转着弯子绕开说:“夜战失利,只不过误中了文天祥的奸计。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充分发挥天下无敌的铁骑优势,重振雄风,随时可以转败为胜。”
“眼前还不到说大话的时候,”素娜打断了王积翁的话,“国家的主力已调到北方平叛,而都督府荜路蓝缕,士气旺盛,文天祥又善于用兵。因此,不宜打进攻战,跟他们拼势力,争地盘,以免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坦率地告诉诸位,局部性的失利倒可以遮掩过去,一旦牵动全局,那就谁也吃罪不起呶。”
“素娜将军所言极是。”王积翁随风转舵,“你快拿主意吧。”
“当务之急,救人要紧。文天祥俘获了忙帅,还有几千人马,得赶快去找他要回来。”
“谁去找他?”阿剌罕睁大眼睛望着素娜。
“你肯定去不得,一去就休想活着回来。”
“我去,”唆都自告奋勇,“怎么样?”
“你是三军主帅,抽不得身,离开不得。”
“那,谁去合适呢?”
“想来想去,只好由我代替大帅一行。”
“倘若文天祥把你扣留下来,叫我如何向伯颜丞相交待?”
“大帅不必过虑,文天祥决不会为难素娜将军,把她怎么样。”
王积翁猜出素娜毛遂自荐去使都督府,就公而论,很有可能救回忙古歹和数千元军。就私而言,又可以见到她至今恋恋不忘的文天祥。此行可谓一举两得。富于心计而又善解人意的他,没有把话说穿,仅仅点到为止。这样,既替素娜作了解释,众人又能接受,素娜或许还会对他产生好感——他也收到了一举两得的效果。
素娜是有心人,轻轻一点,便意识到王积翁发现了她内心的秘密,脸刷地红了。她目光低垂,羞涩地瞧着自己的脚尖,躲躲闪闪地说道:“我跟他并没有什么私交,而是去救人。”
“呵呵,”唆都也悟出了素娜的心思,“监军大人,你就代表你自己去吧。代表我的话,那只怕反而会泡汤。”
“你们别瞎猜,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愿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午餐过后,素娜没有歇息,带着八名男女亲随骑马上了路。文天祥得到通报,也有些激动,周身的血液奔涌起来,心里翻卷着浪花,伸出一根手指头划来划去,却说不出话来。金应领会了他的意思,吩咐道:
“把她带进行辕,喂,注意以礼相待。”
素娜到了行辕门口,金应迎了出去。寒暄了几句,便请素娜去东花厅见文天祥。八名亲随留在外面等候。素娜轻盈地走到文天祥跟前,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儿跳跃,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她行了一个蒙古礼,逼出两句毫无准备的话来:
“相公,别来可好?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坐吧,坐吧,”文天祥做了一个生硬的手势,“坐下来讲。”
两个人都沉默了——虽然沉默的时间短促,但其间各人的心里都很复杂。英姿俊雅的文天祥,如今手提十万大军,叱咤风云,又凭添了几分威严和稳健的气派。然而一见到素娜,却一反常态,窘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抬眼时,无意中又碰上了素娜那霍霍闪动的眸子,登时耳根一热,背脊上透出了一股热流。为了避免举止失措,他向椅背上靠了靠,哑声哑气地喊道:
“上茶!”
素娜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颤动着的手不听使唤,把茶水都晃出来了。她放下杯子,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明艳含情的目光紧盯着文天祥,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看你眼里满布血丝,睡眠不够呀!食量怎么样?吃饱睡好,精力才能充沛哩。”
“我不疲倦。唔,你到底来干啥的?怎么又来找我?”
“怎么,找不得你?”素娜故意模仿文天祥的腔调,“最近我又学了一句汉语,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找你,一则是想来看看你,当时你离开镇江走得太匆促,没有向我告别。二则嘛,我是为两国大事而来。”她又在学他出使元营时的神气。
“我看你不像来干正经事的。”文天祥皱了皱眉头。
“用不着皱眉头。告诉你,你在我那儿,我对你多礼貌。我到了你的营地,也请你客气些。”
“你要我如何对待你?”
“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不妨先说出来看看。”
“暂时说第一件事,”停顿了一下,素娜开门见山地说,“你抓了忙古歹,请把他放回去。”
“凭你一句话,就放人?”
“常言道,欠钱还钱,欠情还情。你在元营时,忙古歹一直陪伴你,没有伤害过你。他留给你的情分,今天该你还情啦。”
“那算什么情,纯粹是你哥哥无理扣留我。”
“我哥哥扣留你是一回事。他在陪伴中处处体量你,给予方便,又是一回事。”
“他的方便,主要是方便了你。”
“没有我,兴许你今天不是在松柏关,而是在大都燕京,因此你也欠我的情。”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瞅着你,似乎要看透对方的内心,又像在回味往事。隔了一气,文天祥仿佛从梦境中苏醒过来一样,撇了撇嘴,说:
“嘿嘿,你是来找我斗嘴斗舌的么?开口闭口情呀情的。我可没时间跟你胡搅蛮缠。”
“我也不是来听你的挖苦话的哩。”
“我的话刺耳,”文天祥摊开双手,“你可以不听,可以走。”
“偏不走。”
一朵朵红云飞上桃花般的艳腮儿,素娜开始撒娇,忽闪着黑莓子般诱惑人的眼神,往文天祥身边靠拢去。文天祥愈往侧边让开,她靠得愈紧。文天祥的身子倾斜得快要倒下去了,只得用手推了她一下,想把她推开。素娜随即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文天祥涨红了脸,话语软了下来:
“放开手,我好说话。”
“说好了,再放手。”
“门口有人站岗呦。”
“你叫他们把我扣下来好啦。”
“我要叫他们把你轰出去。”
“你敢!”素娜挺着丰满的胸脯,扬起下巴,“你若开口,我就把你在镇江的事公开。”
“我在镇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一次你把我的手都捏痛了,还和我喝过交杯酒。”
“那是用的脱身计。”
“今天又准备用什么计策对付我?”
“忙中无计。”文天祥开了个玩笑,逗得素娜嘻嘻一乐,趁她不注意,把手抽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又要用脱身计哩。”
“说正经的,第一件事我听清了,再说第二件。”
“先答复,放不放忙古歹?”
“人可以放,但不是无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你的话说完了,我一总答复。”
素娜又呷了一小口茶,润润喉咙。同时偷偷斜睨了文天祥一眼,带着祈求和试探的口吻,放慢声调说:“第二件事嘛,还是放人,把四千名俘虏还给我们。”
“俘虏可以释放,但是一人得用一匹战马交换。蒙古兵另外抽打一百皮鞭。”
“为什么?”
“蒙古人太可恶。”
“我也是蒙古人哇。”
“你,是蒙古人中的好人。”
“你们汉人中的降臣降将呢?”
“他们是民族的败类,坏人。”
“啊哈,”素娜嘴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影,“既然蒙古人中有好人,你们汉人中也有坏人。那么,就不能以民族论好坏呶。”
“算你讲出了理由,免抽蒙古兵一百鞭子。”
“还有,胡人和汉人都生活在中国土地上,都是大家庭中的人员,为什么只有你们汉人才是主人,才能当皇帝?”
“胡人是野蛮民族,不够格。”
“又错啦。胡人做皇帝的大有人在,早已有之。我哥哥说,唐朝的皇帝其实就是胡人。”
“虽然有此说法,但没有确切的依据。”
“请听我往下说,李世民的祖母是胡人,是不是?是的。看来你还豪爽,敢于承认事实。他母亲也是胡人,又没有错呗。连他自己的妻子长孙皇后也是胡人。由此看来,李世民至少是个混血儿,说得不好听一点,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种货。而他恰恰是中国皇帝中最有作为的好皇帝之一,号称天可汗,一代英主。”
“今天你是来讲历史的?”文天祥冷冷地瞥了素娜一眼,“说这些有什么现实意义?”
“有,当然有。”素娜愈说愈带劲,愈说愈来神,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秦始皇来自西戎,不折不扣的少数民族,他正好是统一全国的第一个皇帝。文丞相,如今江山一统,四海一家,南宋已经灭亡,忽必烈早已做了中国的皇帝。你起兵抗元,纯粹是一种无理取闹。”
文天祥两眼一瞪,恍若被咬了一口似的发怒了,脸色由白转青,牙齿龇得咯咯响:“你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抢,难道是有理取闹?岂有此理!你们把民族分成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以蒙古人为‘国族’,称作‘自家骨肉’,规定不平等的地位和待遇,难道也有理?常言道,不平则鸣。我们起来反击你们入侵,反抗你们的暴行,这才有理——天理、公理、正理!你一味强词夺理,我懒得跟你啰嗦。你走,请你赶快离开。”
“好凶呦,像吵架一样。”
“是你引发的,只能怪你。”
“我是因事来找你的。”
“有什么事就讲什么事,就事论事。何必啰里巴嗦,扯那么宽,扯那么远。”
文天祥站了起来。他左手当胸握成拳头,右手捋着五绺长须,眼睛喷射出生硬和冷峻的光芒,寒气逼人,令人生畏。素娜两眼发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指尖无意识地搓揉着长裙的花边,愣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用微弱发颤的嗓音,夹带着女性的乖巧、柔顺和羞怯,讪讪地说:
“你不爱啰嗦,我就少说些。可是,你还没有答复哇。”
“先交马,后放人。”
“我们哪来的那么多马,连骑卒也缺马骑。”
“先付一半,”文天祥口气缓和下来,“其余的由你打欠条。”
“忙古歹呢?”
“按体重,以同等重量的黄金交换。”
“他又不是‘金身罗汉’,”素娜睃了一个溜活的媚眼,俏皮地说,“你的口气太大啦。”
“看在你的面子上,减半,一千两黄金。”
“你也要还他一点情啊。”
“再减半,五百两。”
“再少一点儿,二百两,好不好?”
“少一两,也休想他活着回去。”文天祥沉下脸来,“而且,十天之内,必须将黄金、战马按时送到。”
不等文天祥说完,素娜巧妙地扯开了话题:“听说破玄元迷魂阵的是水仙姐姐和干爹,我想见见他们。”
“已经走啦。”
“噢,遗憾!”素娜拭了拭眼睛,“猴子抓了我,还是他们救的命哩。”
“吕将军不会伤害你,只不过跟你开开玩笑。”
“我要来看你,他不该阻挡。”
“两军阵前,可不能讲私情。”
“猴子他们呢?”
“他们会来送你出关。噫,脚步响,来啦。”
吕武、杜浒、金应和刘洙走进花厅。素娜双手一拍,跳起来,想迎上前去。她瞅了文天祥一眼,又站住了。搓着手,带着亲切风趣的口吻喊着说:
“猴子,大侠,应儿,唔,他是不是你们常说的三脚猫,呵呵,幸会,幸会。嗳,我们要是在一起该多好啊!”
“那你就留下来吧。”刘洙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只要相公肯留我,我就不走啦。”
文天祥挥了挥手:“太阳都落山了,快送她回去。”
“文丞相,多保重,千万,千万。兴许咱们后会有期,兴许再也见不着了,战争年代,风云莫测。不过,既然有缘相逢曾相识,可不要忘记我。我对天发誓,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你,忘记各位。”
素娜按照蒙古的礼貌和风俗道了别。然而当她说这些饱含激情的告别话时,内心是灰暗的,脸上蒙着一层阴云。她边往外走边回头瞧着文天祥的背影——文天祥转过身去了,动也不动地立定在原地,伟岸,庄重,英姿勃勃,赛若一尊青铜塑像。
吕武、杜浒、金应和刘洙跟在素娜的两旁走着,大家都想交谈几句。然而都没有开腔,心里乱糟糟的,始终摆脱不了郁闷、忧怨和伤感的情调。素娜心里反复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天呀天,到底是为什么哇?我爱文天祥,也爱这些兄弟,可是相互之间却被一垛无形的墙分隔开来,不但不能相爱,并且互相仇视,互相怨恨,格格不入,很难沟通。”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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