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散文诗)

文丨游宇明

雨，我们的父亲

一朵雨莲花一样绽开在池塘里，它洁白如雪，丁当有声。

雨是草的血、花的血、水稻的血、小麦的血，它潜伏在植物的根茎和叶脉，日日夜夜做着一种叫循环的功课。

雨浇灌出村庄的木屋、城市的高楼，浇灌出郊外的电线杆、桌上的电脑，雨滋润了我们的亲情、友情和绚丽的世界。

面对雨，我最想喊出的一个称呼是：父亲。

窗前的茶花

总在一个季节里睡去，又总在另一个季节里醒来。

那些花苞在雪的营养中一步步丰盈，怀孕是女人一生的幸福啊，从诞生的那天起，你就渴望做个灿烂的母亲。

爱一个人，你会呈示一种微笑;爱一个世界，你会芳香一片夜晚。

温柔的抵抗

当冬天以狂风暴雨的方式突袭一个叫春天的村庄，桃花和茶花首先拿起了刀枪。

那些鲜红的血萎落在地，亮得象早晨的朝霞，热得能蒸痛那些路过的眼睛，冬天狞笑着闪电般撤退。

几个太阳晒过去，桃花和茶花又灿灿地笑了。

生命的深处其实是一种温柔的抵抗，就象水对于石，就象河对于原野，就象花对于冬天。

肉价大降

我想象你的脸是一种尘土般的颜色，饲料价并未降低，房价依然登高望远，医药费高耸如珠穆朗玛，而猪肉却象一个高台跳水的运动员，扑通一声就是谷底。

我想象你的眼角会有一些涩涩的泪水，又是一个学期结束，新的学年又要开始，大学的学费如一把刀，切割着你的心，孩子是个好孩子，衣服是几年前的旧衣，每天的伙食费不超过6块钱，你也许不知道，这几块钱，在城里，也就相当于小餐馆最廉价的一份快餐，但每年5000块钱的学费是不能做减法的，孩子柔软的肩膀承担不了它的压迫。

我想象你有一天会丢下土地，丢下那所漏雨的房子，丢下那座几块破砖围城的猪圈，丢下山村那些猜疑的目光，走向远方某个陌生的城市，你不能承受没有希望的生活，就象此刻的我无法承受你暗淡的目光。

倒伏的仙人掌花

总觉得你把希望寄错了人，你渴望热烈，而我喜欢晚风般的宁静。

你应该长在某条路的拐弯处，让一些流浪的灵魂怜香惜玉;你应该走进公园，那里有大批无所事事的目光。

当然，我也欢迎你继续呆在我的阳台，陪我经历所有的风吹雨打，落下一地花，长成一棵树。

塑料花

拥有炫目的灿烂，却缺少让人心仪的妩媚。

一切都由别人设定，红红绿绿、高高矮矮，你从来不曾自己做主。

我常在静夜凝视你，我的目光充满着援救和感叹，但我知道这种凝视毫无意义，我触摸不到你的心跳，你无法领悟我的温情。

你其实什么都有，只是少了一样东西：生命。

乡下，有母亲一垄金黄的牵挂

豆子黄在母亲的盼望里，母亲用一种下蹲的姿式，手握镰刀，深入农业的纵深，汗珠落在泥土里，那是泥土一季的养料。

母亲住进城里，但母亲用电话遥控着乡下的农事，庄稼是她的另一群孩子，一样牵着她的心扯着她的视线，她想重温一次用乡下的柴火烹饪生活的滋味，城里的煤气火煮不亮乡村的盼望。

我给母亲算了一笔帐：车费、劳累、只有两块钱一公斤的黄豆，母亲给我算着另一笔帐：心安、健康、豆子的清香……

镇远铁溪

把阳光洗得白白亮亮，我把双脚浸在那些叫做波浪的阳光中，我知道，历经四十多年的红尘，我的脚背已长满沧桑。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从来不，我们的相遇缘于导游的一个建议，就象一段爱情缘于红娘一次偶尔的好心。

世间的功名利禄就象天上的浮云，生命中没有一种东西可以作为它们的永远的驻留之所，只有这溪阳光染着草绿花红，带着前尘旧事，以一曲歌的激情走向某种遥远，日日夜夜让我们向往。

矿难

在漆黑的深处，你的身体已变成煤的一部分，烧痛我的眼睛。

我能想到井口那些绝望的哭喊，那浑浊的愤怒是属于苍老的母亲的，那清脆的凄凉则属于年轻的妻子，那稚嫩的悲痛则属于还未成年的孩子。

我也不难想象来年中元节那个新添的牌位，那些飞扬的纸灰将会如何再一次戳穿亲人的伤疤，让他们不断地渗泡在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资本、利润，我要撕开你华丽的包装，让那些失去温度的灵魂接受时间的审判。

鸽子

一朵花绽开在蓝天上，洁白而又圣洁。

时间改变着我们的心情，鸽子却亲近着天空的每一个季节，在春天写下思念，在夏天写下热情，在秋天写下成熟，在冬天写下坚强。

远方很远，但鸽子的梦想离它很近。

电话里的女儿

每到傍晚，电话铃声总会如约想起，声音的波浪里，我远方求学的女儿坐在船上。

思念之海的这一头，是人到中年的父母，莫名其妙的担心和生怕漏了什么的叮嘱，构成另一片浩淼的水景。

孩子象一只鸟，父母的绿枝永远承受不了他们梦想的重量;而父母是一座村口的老茅屋，年年月月用心眺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广场摄影展

早春的犁犁开了一个山村的早晨，我仿佛看到一些绿色从犁尖悄悄地萌芽，然后以稻穗的方式展览自己的卓尔不凡。

一对鸟儿在屋顶上交颈呢喃，那些古老的爱情落在瓦上，温暖着屋旁的白杨树，也温暖着远方那片旷远的天空。

绯红的太阳从山背后升起，那精神抖擞的样子，显示着它的睡眠充足，从乡间没有合拢的门缝、没有糊严的窗纸里，它似乎偷窥着什么。

城市的广场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而我却只是独自钟情于一张张美丽的乡村旧生活。

我常常逼近一条河

我常常逼近一条河，这条河铺展着爱的水光，也夹杂着恨的泥沙，它有悄悄如梦的温情，也有雷霆万钧的愤怒，它反射着自己，更反射着外面的世界。

一些风景喜欢坐在河里：天空的云朵、岸柳上的黄鹂、水田里的农夫、流水线上的工人、李白的诗意、陆游的真情、凡高的孤傲……

这条河叫内心。

久旱的雨

好想走进你的心里，诉说一块稻田的干渴或一条河的憔悴，稻田和河流的背后，是一个村庄望穿欲穿的眼睛。

我住在城市，但我的根依然系在老家围墙边一棵枣树上，我能感受着绿叶的欢欣和枯叶的疼痛，那是农业的深处啊，我们精神上的白发亲娘。

在等待中，你终于倾盆而下，窗外的鸟儿唱着我熟悉的城市的歌，我知道那一定是树上的布谷鸟教给它的。

梅山山歌

有鸟的婉转，更有草木的温情，有水的灵动，更有山的陡峭，梅山山歌，我要用一种什么样的脚步才可以抵达?

伴着夕阳和牧童的哨声，那个只能看见背影的农耕时代走在一首首山歌的高处，结着盐碱的锄头与甜蜜的男欢女爱，擦亮了乡村每一个黑夜。

因为梅山山歌，上帝给人类装配了耳朵。

公园里的荷

一朵荷被一种外在的力量驱赶到这个小小的湖里。

青蛙没有跟过来，渔民的吆喝没有跟过来，清风明月没有跟过来，蝉鸣之夜的诗人的歌唱没有跟过来。

在城市的镭射灯下，荷没精打彩地伏在水面上，被一些欲望拨来拨去。

涟漪满湖，有谁知道荷的心事?

常宁印山

一些鲜红的印章和峨冠博带的人物从各个朝代策马而来，定格于形神各异的大理石上，他们是想倾听我们的叩访吗?

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城砖、唐代的丝绸、明代的小说、清朝的边关都成了隐在印章后的意象，即使再写一万部“二十四史”，又岂能盛下我们的先人在匆匆行走中抛下的无数喜怒哀乐?

文化变成石头，文化就会腐烂;石头变成文化，石头一定会充满时间的温度。

拾垃圾的老人

我不明白你背上的沉重，就象你不懂得我此刻的沉默。

从养育我的那片乡土上走来，我的饭碗里有你辛勤的汗水，我意气风发的脚步下有你铺就的路基，然而，如今的我却如此无能，只能让几句微不足道的呼吁走进你贫瘠的暮年。

都说岁月如梭，你的岁月却慢得象蜗牛一般，但你的眼角从不写痛苦，你说：国家太大，无法关注到每一个角落。

我不想告诉你：在另一些角落，有人正用高级白酒和山珍海味无耻地挥霍着那些本该倾洒在你身上的阳光。

骤然相遇的同行者

我愿意向你付出全部的真诚，兄弟，在一条无人想走的路上，你是我骤然相遇的同行者。

白色的酒杯很浅，无法表达我象山一样高水一样长的兴奋，但我的目光会告诉你：我今夜的心门只为你一个人而开。

人世其实就象一个车站，我们会送走无数邂逅的身影，然而，总有一些身影会停留下来，变成车站旁的绿树或者我们远行时的灯光。

窗外的冬天

把冬天关在窗外，连绵的冬雨和凛冽的寒风不再与我相干。

但我总是想起一个人，他有时站在市场门口，用冻得发紫的手缀补着黑黑的皮鞋和仆仆风尘;有时躲在屋檐下，用煤火烤着金黄的红薯和焦急的心情;有时坐在一堆萝卜丛中，吆喝着生意也吆喝着卑微却倔强的希望。

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知道他与我有关。

摩托车上的回乡夫妻

一辆摩托车就是一个小小的家，车尾是一年微薄的收获，车座正中是相依为命的羞涩的爱情。

不知道车手此时想些什么，也许在用记忆捡拾流水线上带着体温和渴望的汗珠，也许在想象见到离别一年的老人和孩子时难抑的激动，也许只是祈求回家的路上多一点阳光，祈求风雨不要打湿回家的急迫，也许……

农民工，我血脉与共的兄弟，对于城市，你们只是卑贱的候鸟，对于乡村，你们却永远是村路上最靓丽的风景。

拜谒沈从文墓

你把自己收藏在听涛山下一方不足两平方米的土地里，天天枕着沱江的涛声入眠，只让一块五彩大麻石陪你细语家常。

翠翠和傩送撑着一条小船在沱江上来来去去，边城中的老故事在河里闪着银光，生活并未远去，远去的不过是一种心情。

你很善良，但你经历的那几个时代很不善良，你把目光深锁在故宫发黄的纸页中，你知道只有那些文物才能听懂你的心跳。

时间却顽强地记住了你的文字曾经走过的足迹。

广场，挂着红灯笼的树

一夜之间，一些殷红的叫灯笼的苹果就爬满每一根枝头，幸福是如此丰硕啊，让每一棵树枝都感觉到了一个节日的重量。

那天，天刮着寒风，飘着微雪，但这些满脸喜色的树使我不再寒冷。

突然想起，那些深山之中、那些简陋的工棚里，那些红灯笼爬不到的地方，人们向往的快乐和幸福是否也这样近在咫尺?

樱花

那些姿容婆娑的日本女子在广场婷婷玉立，向每一双笑眼伸出温柔的枝头，每一根枝头都有无数张嘴巴，与风说着细细碎碎的话。

那些花朵一般的话语，有的纯净如雪，有的温热如火，有的浪漫似轻纱，有的飘逸如诗……

每天下午4点，我都会准时走过这里。迎面而来的人有的双手提着大袋的生计，有的眼里放射着类似动物发情的欲望，有的将笑脸贴向领导的下巴，却少有一个人走在你面前，认真倾听你压抑了一个季节的激情。

隐形电话

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日子里，世界只剩下一个隐形电话。

我可以猜想你倾诉的神情，那些风暴中的汹涌，那些冰雪中的傲立，那些灿烂的开放，那些油绿绿的守望，让我手中的话筒一次次发烫。

有一种情绪从我的心头脉脉流过。

一只小鸟站在窗台上，久久望着我的眼睛。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