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与海瑞:两种清廉
文丨游宇明
中国人素有清官情结,古书和现代影视剧中多的是“青天大老爷”的形象。是啊,在权力不受制约的皇权社会,老百姓除了寄希望于官员的个人操守,还能干什么呢?想批评身边的官员,没有上奏的资格;想罢免他,没有参与的机会。
历史上有两个清官常被人提起,一是海瑞,一是曾国藩。
海瑞的清正有明一代罕见。这位熟读“子曰诗云”的前教书先生,一入仕途就展示了与别的官员截然不同的形象。他常穿布袍,吃粗粮糙米,每餐的蔬菜都是老仆人种的。一年到头,极少吃荤菜,母亲七十大寿买了两斤肉都成了别人的笑谈。依当时的社会风气,新官上任、旧友被提拔,总有人送礼金、礼品予以祝贺,同僚都不当回事,官方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海瑞却非常反感这种行为,他一做官,即在官衙门口贴出告示:“今日做了朝廷官,便与家居之私不同”,将别人送来的礼物一一退还,连老朋友的贺礼也不例外。他临终时,兵部送来的柴金多了七钱银子,也要算了退回去。身为南京右都御史,身后的遗产只有白银八两、麻布两丈、旧衣数件,靠朋友凑份子才办了丧事。
曾国藩也是非常清廉的,他去世时,家中只剩一万八千两白银。这个数目表面上看不算小,但只要考察一下他的为官历程,我们就会知道他在金钱上多么洁身自好。从1862年起直到1872年病逝,曾国藩一直做着总督,前后任职的时间长达11年。做总督除了工资、养廉银,还有可观的陋规。据历史学家研究,清代的总督每年可收到陋规20万两白银左右,除去公务支出,个人每年得十几万两银子不是难事。做总督之前曾国藩是湘军最高统帅,一年的净收入有五千四百两白银,他带了十一年半兵,合法收入就有六万多两银子(除去其兼任总督的两年,只算九年半,总收入也有五万多两白银)。湘军不是“经制兵”,没有财政拨款,经费依靠自筹,实际上就是靠政府开政策口子,抽取厘金、漕折。曾国藩在军队财务上实行“一支笔”制度,也就是说,湘军的钱如何用,曾国藩一个人说了算。从咸丰三年创建湘军到同治三年将太平军镇压,曾国藩先后报销军费近三千万两银子,只要他用点小心计,贪墨百把万两银子如囊中取物。
海瑞不仅自己心清如水,也希望别人干干净净。隆庆三年(1569年),他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按应天,那些贪墨的官员说话都结巴了,纷纷提前离开“公务员”队伍。有钱有势的朱门大户害怕海瑞清查财产来源,特地将门漆黑,以示贫弱。有两件事常被人提起。海瑞最初做浙江淳安令时,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因嫌驿吏招待不好,就将驿吏倒吊起来打。海瑞闻讯,令人将胡公子抓起来,他说:“昔日胡总督考察巡视各部门,命令所经之处供应不得太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奢侈,肯定不是胡公的儿子。”他打开胡公子的行囊,发现有数千两金子,全部将其充入县库,并派人骑马告诉胡宪宗,胡宗宪吃了个哑巴亏,也不好将他治罪。都御史鄢懋卿巡查路过淳安,海瑞招待他的酒饭十分简陋,更“过分”的是海瑞声言县衙狭小,不能容纳众多车马,鄢懋卿只好铁青着脸离去。
曾国藩不同。他自己践行“君子哲学”,不取不义之财,却并不要求别人也这样做。他对官场的潜规则非常尊重,婚庆吊丧,礼数周到。报销部费,他一样同意向胥吏交纳“部费”(贿赂)。由两江总督改任直隶总督,入京觐见完毕,即将返回保定,他也老老实实给京官送“别敬”,甚至离京前一天,还在审核“别敬”单,生怕有所疏漏。他甚至也收取下属单位送来的“陋规”, 用于公务接待和给同僚、上级送礼,只是收得有节制,一年只要三万两,多的退回,余下的陋规,个人一分不取。换句话说,海瑞的清是自清之外还要他清,曾国藩的清是自清之外不介意他浊。
对清廉的不同做法,导致两人在官场上的不同命运。海瑞一生频受同僚攻击,一辈子只做到了三品官。隆庆三年(1570年)冬,都给事中舒化指责他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要领;不久,给事中戴凤翔又弹劾他庇护奸民,鱼肉士大夫,沽名乱政。万历十四年(1586年),海瑞向明神宗上奏,建议他像明太祖一样用严刑峻法惩治贪官,山东道监察御史梅鹍祚首先发难,奏劾海瑞在清平盛世,说出不祥之语,请求皇帝给予处罚。曾国藩一生除了做礼部侍郎的那段短时间外,很少受到京官排斥,相反,在皇帝耍小眼想要限制他的权力时,常有朝中大员替他说话,比如户部尚书肃顺、恭亲王奕䜣,因此他一直官运亨通。在京时,“十年七迁,连升十级”,不满四十岁就做了除户部外的五部侍郎,官居二品,为当时罕见。出京后更是成为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一等毅勇侯,荣居正一品,被称为“曾相”,达到了那个时代汉人所能达到的权力最高峰。
海瑞自清的同时希望他清,结果处处受制;曾国藩自清的同时允许他浊,最后步步高升,这一切印证了一点:明清以来的皇权制度已彻底丧失创造官场廉洁的能力。辛亥革命之所以爆发,其实就与封建官场的这种腐烂与溃败相关。
(本文原载《文史春秋》杂志2016年02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