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湖南日报新媒体

打开
散文丨那是沅水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0-23 13:39:05


那是沅水

文丨卢年初


有一条河浸泡着我的童年,那是沅水。

我的家就是一条渔船。上至桃源,下至沅江县,家是沅水飘荡的一缕梦幻。水面宽阔,水色碧绿,水量丰盈,水流平缓,波光鳞鳞下,整个沅江如同湘西北大地上悬挂的一条彩缎。父亲母亲凭着他们的劳作,让家在这条河上闪烁着灿烂,他们打的是撑篙网,母亲在船尾摇桨,父亲在船头撒网,网很大,甩下水后,还要用十多米的竹篙把它撑开。沅水鱼类丰富,一网上来,常会给你喜爱:鲤鱼、鳊鱼矜持地鼓动着腮帮,大家闺秀的样子;而刁子活蹦乱跳,象孩子似的;黄鼓鱼也很多,有时一网能打几十斤,鱼头的两根刺非常尖厉,缠在网上不易摘下,那时只好用备用网替代,等消空后再去摘,父亲母亲是不让我近身的,怕我的手指刺出血。

我的童年生活几乎全部浓缩在渔船这卷胶卷里,我的世界就是水,就是沅水。鸟儿在天边,绿荫在岸上,水就在身边,水是我的朋友。我常常和水对视,水的形态给我生命的追寻。河岸的纤夫声依稀可闻,他们拉动的仿佛不是一个竹排,而是满河的艰辛。娴静的沅水,也有躁动时,那是驶往远方的轮船撩拨。我向往着轮船,它是另一个世界,满载着新奇与梦想。而渔船正是要跟着轮船赶,鱼一吓,容易上网,轮船驶过,渔船在波峰浪谷中颠簸着下网,我竭力镇定自己的心跳。最多的消遣则是父亲打上鱼后,选些可爱的小鱼喂养,先用脸盆装清水养着,显得拘束,后来用小绳头穿过鱼腮,一头系在船舷,一头拖在水里,让鱼儿跟着船儿游荡。

父母承继的是祖业,先辈们都是打鱼为生,沅水闪动着他们的魂灵。我是在船上降生的,船儿飘荡就是一首摇篮曲,我的父亲母亲一有闲暇,总要喂养些沅水的掌故和风情,每个渔家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成为水的精灵。出身在破落的书香世家的母亲会讲些故事,钟相、杨么的刀光剑影,让人好生惋惜,乡人说如果他们起义成功了,说不定今朝家园具有京城的遗韵。母亲还说屈原曾经到过沅水,后来我在大学读屈原《涉江》时,想母亲年少时是读过“乘舷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的,至于“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母亲说的正是屈原从家乡出发到辰溪去的,记得那时我还天真地问,先人可否给他送些干粮,母亲笑而不答。而少文多力的父亲总显得严肃,河风将他的脸面吹得黧黑,他常坐在船头,翘着烟袋,满怀思绪地看沅江悄无声息地流淌,有时则会倒上一杯酒,喝一半,将另一半倒入江里。我知道他是祭奠爷爷,1943年9月,正在河中捕捞的爷爷,中了日本鬼子的鱼雷,渔船炸成几截,尸体血肉横飞,沅水成了他灵魂的安息地。沅水啊,对于父亲,你是一段永远流不出的凝重和叹惋。

沅水的荒洲很多,它们是避风的天然依靠,偶尔我们会把船停在那里,那时父亲会带着我到岛上游玩,摘些野果,引来野狗追赶,我跑上船后还惊慌不已,大叫母亲开船。更多的时候是停在集镇闹市,鱼儿好叫卖。码头是我们走向人群的楔子,而德山的码头最平坦,自然最是停靠处。渔船是只疲倦的鸟,我们把德山当作温暖的巢。母亲把鱼卖出去后,会换上很多必需品,穿的和吃的打着的都是德山的烙印。我喜欢酒糟的气味,童年的印象里,它就是城市的气味,工业文明的气味,令人陶醉。多年以后,感受楚文化至深的我,乘坐飞机盘旋在常德上空,看沅水是根绿藤,德山是只甜瓜,它的香甜远远地超过了我童年的体味,它拥有的不仅仅是现代物质的繁荣,更有“常德德山山有德”的千年遗风熏陶着这一代又一代的沅江儿女,连绵不绝成旷古的风景。

如今,我又站在了沅水边,放一只纸船,看童年的往事越漂越远,心中溢出似水柔情。


(发表于《三湘都市报》2001年7月31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