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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一张小课桌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0-03 11:48:42

 

一张小课桌

文丨卢年初

 

小学四年级时,全家移民到菱角湖刚组建的大队,真可谓是百废待兴,学校只有空空如也的教室,课桌全靠学生们自带。老师对课桌的要求不高也不低:“尽量象样点,别让教室看起来杂乱无章。”可我们家是穷中之穷,无法象样,只得畏畏缩缩带着竹椅和矮凳最后一个溜进教室报名。教室里早坐满了,老师不假思索地说:“那你就坐后排去吧。”我觉得老师是过于把眼神集中到我带的椅、凳上了,以致于忽略了我的矮小。

从小我就好静,独坐后排,也不觉乏味,只是常为站起来抄黑板上的作业题有点气恼。大约过了半月,从城里新转来一个女生,据说是支书的外甥,老师想把她的座位调在前面,她说讲个先来后到,拒绝了,就和我同了桌。这明理的举动,叫我生出一些好感,但她个子比我高,坐的书桌又是崭新的,让我压抑得不想过于接近。但渐渐地,我发现她坐在后排,无非是方便嗑瓜子而已,几乎是老师一开讲,她的嘴巴也开始咂摸起来,尤其是她坐得比我高,瓜子壳常常不经意地从天而降,不断扰乱我听课的心神,我想告诉老师吧,一见她那旁若无人的威严,也就作罢。老实人总有办法安慰自己的,我就在操坪里捡来一些砖头,把矮椅矮凳垫高一点,能防多少就防多少吧,这么一试,歪打正着,听课的效果真是好多了。

老师对教室卫生要求极严,某日放学时,老师要我们全体起立,逐个检视,发现只有我们的座位下不干净,罚我们俩打扫卫生。我再不能受委屈了,连忙分辩:“是她嗑的瓜子。”觉得还没尽兴,又补充道,“她上课都嗑了的。”老师愤怒了,对她说:“罚扫一周。”我后悔不该补充后面一句让老师加重了处罚,不敢正视她,谁知老师冷静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她一个人扫教室担子太重了,又开始批评起我来:“你能不受她的影响很不错,但是今天不罚到你,你也不会主动讲明,今后要敢于批评。这样吧,她负责扫,你帮着搬一下桌子。”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俩,无言以对,我把桌子搬在一边,可她还是停着不扫,我只好拿着扫帚去扫,她又把扫帚抢了回去,说:“急什么,老师又没规定 什么时候扫完,要让你这没骨气的陪我饿死!”

整整一周的打扫卫生,终于过去了,她是再不嗑瓜子的了,可也并不安份,桌位常常挤挤碰碰,由于垫砖缘故,我的桌位根脚不稳,多次面临着东倒西歪的危险,再告诉老师也是白搭,我说:“我们讲和吧!”她不理,我承认是我的错。她开腔了:“犯了错该怎么罚?”我都认了。“罚你一周。”原来是罚我剥瓜子,每天放学她给我一包瓜子剥,第二天交给她。还是上课时吃,只是没有响声,没有壳了。连续给她剥了三包,当第四天我把剥好的一包瓜子递给她时,她要分一半给我,我当然拒绝了。她说:“你不吃我也不吃。”我还是不吃。结果下课后她把一把瓜子丢在外面。

我以为得罪她了,未免诚惶诚恐。我想要求老师换个座位。她说:“算了吧,我戒了。到城里吃惯了,乡里找瓜子也困难,太难为舅舅了。”她不嗑瓜子,不是说听课就专心了,又开始读一些课外书籍,常常惹得我情不自禁地瞟上几眼,她明白了我的心思,却不点破,说:“你 别告诉老师,白天我看,晚上你看吧。”于是,我开始接触到书的世界,是那样丰富多彩。她上课没精神,下课却异常活跃,能歌善舞,让同学们羡慕不已。以前文娱委员是班长勉强兼的,大家一致推举她,她爽快地答应了。老师又想把她的座位调在中间,发歌什么的方便些,她说她的声音亮,坐在后排还可帮老师管纪律哩!从此,美妙的歌声总是最先从我的身边响起,有时,被她的声音陶醉,我竟然忘了合唱,特别是她的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使我深深感受到了童年的美好、温馨。

段考结束了,我第六名,她是三十二名,全班三十七个人,她算是考得差的,可她不在意,说城里人都讲分数没作用。我不同意,乡里人是看中分数的,每次考试回家,母亲听到我的分数之前,心都是蹦蹦跳,生怕白花了钱。她不吱声了。段考后,老师想了一个法子,要求成绩好的和差的学习上结对子,期末考试还要按结对的总分排名。自然,我们结成了一对。她提出和我换座位。我大吃一惊。她说了一大堆理由:说我座位用砖垫着太丑,她比我高,坐着合适;说我坐着矮凳影响了发育;说她坐什么座位都一样,反正听课的兴趣不浓;说关键是保证我的学习的条件,期考考好了,也就帮了她一把。但最后我还是告诉了老师,她执拗无所谓,要是她舅知道了责怪呢?老师说:“你就学习上多帮她一点,不就扯平了。”事实上她的学习认真多了,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常常带些课外题来,和我讨论。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第二名,她考了十八名,我和她的总分相加结对排上了第一,她笑着说:“没拖你的后腿吧!”话语里充满了喜悦和骄矜。

谁知她和我换了的座位,小学我就一直坐下去了,因为她只读了一期,又回到城里去了,临走,她乞求她舅舅,把课桌送给了我。我很感激,也很想送她点什么,可是又有什么抵得上她送的课桌那么珍贵呢?她见我发窘,连忙从我的书包里拿走我四年级做的作文本,说:“我就带上这个吧,如果在城里也遇上一样的题,我就不必动脑筋了。”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走了,走出了我的视线,走进了我少年的记忆。


(本文原载2000年3月《散文天地》)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