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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人自得禅滋味丨马科长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0-01 14:51:23

 

马 科 长

文丨刘永学

 

我是马科长的部下,对马科长极其敬畏。马科长是我的领导,在我的面前极其严肃。

那时我刚从一个小地方调到大地方,也就是说从井中跳到塘里,天空一下子变得辽阔得很。天高地远,可我的眼界未开,眼睛充其量看得寸把远。我原先的单位,当科长何等了得,说话哼哼哈哈,握手软软绵绵,走路昂首腆肚,绝对算个人物。我这样讲,是有书对的,承蒙一个资深的老科员面授:说你是个人,这很普通,但后面加上个“物”字,那才算够分量!我仔细琢磨,是有些道理,一个人没有“物”真还不抵个球。故而,马科长在我的心目中形象巍峨,是十分顺理成章的。

马科长当然知道自己的威严,指挥起我来如同指挥千军万马。上班伊始,他便如数家珍似地给我布置任务,生炉子,扫地,擦桌子,抹玻璃,打开水,备茶叶,清文件。他的号令声音量至少接近100分贝,也接近武松景阳岗打虎时发出的怒吼,惹得邻近几间办公室的同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很久,我才明白,这是表明他认真工作,尽职尽责的重要内容之一。只有一样好,电话是不让我接的,那是他的专利,神圣不可侵犯,铃声一响,他的身手就变得矫捷无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听筒,或低眉俯首,或高声大气地讲上一通,之后 “咔”地一声放下电话,手一挥,继续指挥我的操作。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珠子瞪得溜圆,不眨眼地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总是怀疑他戴的镜子有放大功能,能看清我每一个毛孔里的残留物。

在机关里工作,最重要的基本功是写材料,这里面的学问博大精深。马科长的文化不高,材料写过不少,送上去,百分之百被打回来,我分析,这可能是他50多岁了还是个科长的主要原因。写不了材料,他就转行改材料,我呕心沥血弄就的文字,一过他的手,就被他粗大的红笔划得面目全非。职务是检验水平的唯一标准,官升上去了,水平也跟着上去,水涨船高,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怕阎王老子,就怕马科长改稿子,拿回被他改得语无伦次的文稿,我的脑壳不晓得胀得好大。看到我窘迫的样子,有同事提醒我:“莫管他,你照原稿再誊一遍交上去。”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也只好照此办理,誊毕,极恭敬地交上去,马科长边看边问:“改了?”我答:“改了。”他踌躇满志,飞快地签上:“送某某领导审阅”,往我手上一塞:“呈上去!”

说“呈上去”而不说送上去,表明了对领导的高度尊重。这也让我明白了,马科长在这个部门里的位置充其量是叨陪末座——垫底而已,上面还有处长、局长等等一大堆人物。据我观察,马科长最大的优点是服从领导:凡是上级说的都是对的,凡是对的东西都是上级的。前面那句话无大错,问题出在后一句话上,无疑包含着下级的身上产生不了正确的东西的意思。如此一来,场面就很可观了,部门里领导众多,人人要说话,马科长的任务就是不停地忙前跑后,高频率地点头,煞有介事地作笔记,看到他身子大幅度摆动辛苦异常的样子,我极想在他的臀部上装上一条尾巴——既让他表明了态度,又减轻了他的负担,免得过于疲惫。

记完笔记,他就逐条逐项给我发布指令:到某处拉鱼,到某处拖木炭,到某处运茶油,到某处购鸡蛋。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单位要发给职工的福利,马虎不得。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马科长对我很重视,次次叫我挑大粱。好在我当过知青,做过工,这点事算不得苦差,让我狼狈的是物资的分配。分鱼,分到我名下的肯定是巴掌大的一条,分鸡,肥硕的早就各有其主,我提回家的鸡让老婆几次误以为是鹌鹑。那时的生活水平不高,兴大块吃肉,对喝汤的认识还不到位,放在今天,用小鸡炖汤亦可聊以自慰,不至于再有当时那样的失落感。

马科长当然有自己的爱好,业余时间大部分用来写字、作画。与众不同的是,他从来就不用笔,几根手指头往墨里一蘸,手臂一扬,宣纸上便渐次显出山、水、飞禽、走兽。他告诉我,他这项绝活名曰“指书”,单位里的人不肯买账:“人类好不容易发明了笔,你偏偏用指头,这明明是返古倒退嘛!”这令他极为恼火,问我。我是他的部下,自然继承了他的优点,诺诺连声,他沉思良久,重重地对我的肩膀一拍:“你还是有前途的!”

那是他对我唯一的一次表扬。不久他就办了退休手续。离别时马科长告诉我,其实他很感激我,在机关里一辈子点头哈腰,终于能在我的面前找到感觉,我算得上他一个知己。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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