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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从《词语》说到词语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0-11 10:57:20


从《词语》说到词语

文丨许艳文


读萨特谈何容易,须有相当的定力和耐心,还要有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这块“骨头”实在是太大也太硬了。我最早读到的是一本名为《萨特》的小册子,译序里有这么一句:“作为译者,我愿意坦率地谈出自己的忧虑:或许只有半数左右的读者能够坚持把它读完。”当时我很不服输地在这句话的空白处写了一句:“我决心读完。”之后,在读的过程中,我不时地在书中用红蓝笔做了一些记号,或标示重点、要点的波浪线;或存在疑惑的问号、叹号;或用文字及时记下自己的心得。现在翻出来一看,这本书的阅读过程还真的很热闹呢。

之后,又陆陆续续接触过与萨特有关的一些文字,记得那时很想读到他的经典名著《存在与虚无》,趁着去上海开会的机会跑到书店寻到了,厚厚的一本,同时还抱回一堆包括弗洛伊德、尼采等人的专著。尽管女性并不擅长理性思维,面对这些哲学的东西尽可以退避三舍,但我想只要是人类的精神家园,我们还是有必要至少在门口觑一眼稍作了解的。在这里顺便提及的是,说到萨特,必定要提及他的终身伴侣西蒙娜.波伏娃,他们两人的奇特交往和结合,也是人类史上一段旷古的奇缘。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萨特的世界是一座神秘的宝库,你可以在里边探寻到很多宝物。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除了著有《存在与虚无》、《论自我的超越性》、《想象》、《情感理论初探》、《想象心理学》、《唯物主义与革命》和《方法问题》等一大批影响世界的哲学巨作外,还倾心创作了为数不少的文学作品,有小说、随感、剧本和传记,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他的长篇小说《恶心》和童年自传《词语》。当我们阅读《恶心》这部小说时,尽管面对一位卓越的哲学家略嫌深奥和艰涩的叙述,通篇考察的是世界与人们对它的表达方式之间的各种关系和差异,但你又不得不感慨万分地承认,相形之下,《恶心》使同类作品的小说家们黯然失色。一九九六年,湖南作家韩少功出版了一部小说《马桥词典》,他按照词典的形式从一划开始,收录了一个虚构的村庄马桥流传的一百一十五个词条,小说以这些词条为引子,讲述了古往今来一个个丰富生动的故事,引人入胜,回味无穷。评论者说:“韩少功用词典构造了马桥的文化和历史,使读者在享受到小说的巨大魅力时,领略到每个词语和词条后面的历史、贫困、奋斗和文明,看到了中国的‘马桥’、世界的中国。”我不禁对此产生联想,韩氏之所以考虑到要用“词典”来构思小说,是不是也像萨氏那样清晰地意识到词语的巨大魔力和作用呢?

还是让我们转回到萨特的《恶心》这里来吧。在他的这部日记体长篇小说中,语言和实际存在的不协调明显地暴露出来了。真实的世界一方面超出语言可说的范围,另一方面又预示出语言哲学的荒谬性。在萨特那里,甚至树都不是“它们所是之物”,因为它同所有的名称标签一样,无法贴切地表达那棵枝叶繁茂、茁壮生长的实在物,也就是说,像树这样的实在物是存在的,而一旦用语言表达即显得虚无了。小说里面有这样直白的句子:“现在真实的本性暴露出来了,它就是存在的东西,而任何不是现在的东西都不存在。”

既然萨特认为在真实的存在面前,语言都是虚妄的,那么,我们有必要粗线条地了解下他这种哲学思考和观点形成的后台背景。当然,从哲学、政治、文学、历史、伦理等方面对其加以研究和分析是最为全面和准确的,倘若希望尽快地接近我们的主题,我想在这里推出他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是很有意义的。这就是他的童年自传《词语》。在《恶心》一书中译本的序言中,译者潘培庆先生这样评价说:“萨特在《词语》中为我们研究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范例,即通过词语来研究他。因为他的整个一生正是在词语的环境中,在与词语打交道的过程中度过的。”读过《词语》之后即可知道,萨特开始是对词语的惊奇,继而是对词语的征服,然后发展到对词语的崇拜,并将之确立为自己的上帝。当他有一天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文学神经症”后,他又抛弃了作为上帝的词语,恢复了事物的本来面目。

萨特最初对词语的顶礼膜拜不是没有缘由的,他幼年丧父,不得不寄居在他外祖父家,他的童年是在身为语言教师的外祖父身边度过的。外祖父家有着丰富的藏书,萨特从小在书中结识了很多的人类精神文化大师,他很早就与词语这些人类文化的符号邂逅,从此与词语结下了不解之缘。整日里与词语为伴曾经一度使他萌发了柏拉图的唯心主义,认为词语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存在,而现实世界只是词语世界的“摹本”。他在词语中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必然性、永恒、存在的理由。靠着词语,萨特忘却了孤独,忘却了空虚。借助于词语,通过写作,萨特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到最后,萨特感觉到词语世界尽管那么诱人,那么丰富多彩,在活生生的现实世界面前,它却大为逊色。他终于认清了词语的实质,认清了他之所以选择写作,奉词语为上帝实在是迫不得已“为摆脱现实中的困境而创造出来的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认清了由词语而来的诡计之后,萨特心中的上帝坍塌了,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危机,过去的神话一旦破灭,词语的魔力行将结束。萨特在《词语》一书中对他自己的过去作了一次彻底的清算。

我们可以这样来看,萨特既是一位大富翁,因为他用词语为人类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精神与文化宫殿;但同时他又是一位无产者,因为除了词语,他别无所长、一无所有。

现在我们应当从萨特那里走回来了。对于这位哲学大师的了解我自认为还远远不够,唯恐在语言和词语的运用上造成某些歧义。但他关于词语和现实的描绘和理解在我的心灵深处却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从而也让我陷入到了类似二律背反的矛盾之中。以我的理解,词语固然重要,但客观存在更为真实。词语像闪耀着光芒的日月星辰,它们照亮了幽暗的森林,照亮了我们的心灵深处,照亮了每一个平庸的日子,让我们对这个现实世界充满热望和期待,萌生一种去探究去把握的冲动;然而词语有时候也如妖魔一般,满面春风,笑意灿烂,却暗藏毒箭,它可以蛊惑你、引诱你、欺骗你、伤害你,最后置你于死地。所以,在经历过词语造成的某种劫难之后,我们势必会变得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明智,我们更愿意接近那位睿智的萨特,更容易相信客观事实的存在,而不是那些虚妄的语言和词语。这里,不妨贴出我前几天刚草成的一首诗歌《我们可以从词语那里走回来》,对词语的理解是否有点牵强附会?或者词不达意?至少是我心灵流过的一痕心迹罢了。


我们往往相信一些词语

词语,很容易将我们导入某种误区


词语像一团雾

你接近了,很快被吞噬

词语像一方水

你坠落了,很快被淹没

词语诡异、狡黠,如一张妖魔幻化的脸

你被蛊惑着、牵引着进入,乐而忘返


我们面对一些词语,就像

一棵树面对一棵树

一只鸽子面对一只鸽子

以最接近的方式接近


伤痛突如其来,像盲人一样

闯入你深渊一样的心

成群结队的乌鸦,也在哇哇声中

试图兆示未卜的命运


我开始怀疑那些词语

信誓旦旦,而又扑朔迷离

在没有看到全部之前

我们可以从词语那里走回来

迅速退到最初的状态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