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西部走过,西部不会忘记
文丨徐继成
从西部的岁月开始读懂/晴朗 湛蓝的天空/把你那些优美的文章复印/白云飘得很远/一直向西 向西/飘进炊烟人家 雪山盐湖
从西部的岁月开始读懂/石油工人的血汗/英雄父亲的传奇/永远被写成诗歌 流传/那高高的钻塔/仿佛擎天的支柱/撑起中国的风采
从西部的岁月开始读懂/西部之西的呐喊声中/讲述着骆驼队的故事/虽被写成小说 写成散文/但明月高洁的夜晚/依旧有驼铃声响起
相信西部的岁月/不仅是一个流动的圣节/也是一段美丽的青春/染绿了那片神奇的异地
从此 走出西部的岁月/在南方故乡衡阳/倾洒不绝如缕的爱心
——杨震《从西部的岁月开始读懂》
湖南的媒体真厉害,全国的大人小孩都爱看湖南的电视和报纸,真是难以想象。可是当伫立在南岳衡山之巅俯瞰那锦绣堆砌的大山时,当仰望中华万寿大鼎感受湖湘文化之厚重时,当漫步石鼓书院悠远宁静的江山体会王夫之的哲学思想时,你就觉得一切都不难想象,因为三湘四水弥漫承载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血脉。
湘江不舍昼夜地流淌着,人们津津乐道地历数着他们的优秀儿女。
流火的七月,我来到湖南,见到了这位阔别已久的朋友,曾经的“西部之西文学”的首倡者,曾经在中国西部奉献过青春韶华的人。不过,如今的他已非同小可——“因其敢替好人正名,敢为正气疾呼,敢向丑恶宣战,而被省市领导和广大读者誉为‘铁血记者’”(新华社高级记者马原《“铁血记者”甘建华》)。并且,由于首开中国新闻工作者挑战恶意诉讼之先河,“铁血记者”甘建华的名字已经成为21世纪初的一个特别符号。
我在许多报章杂志上看到了如下描述:1992年10月,甘建华从青藏高原调回家乡雁城衡阳,以党报记者崇高的使命感,采写了一批在三湘大地乃至全国引起不同程度反响的新闻调查报告,先后40余次获得全国、省、市好新闻奖,3次荣立三等功,5次受到嘉奖,并获得“衡阳市首届杰出记者”“湖南省首届十佳青年记者”“湖南省第三届十佳新闻工作者”“中国第四届范长江新闻奖(提名)”等荣誉。他率先在全国推出“新新闻体图书”系列,《中国医疗纠纷备忘录》和《江湖游医》两部著作均风行中国,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和湖南省政府的高度重视,成为调处医疗纠纷、整治医药市场、打击江湖游医的重要参考书目,获得了省市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
2001年由广州出版社出版的小说散文集《西部之西》,是他已经面世的第七本著作。诚如他在《西部之西》一书中表达的感念之情,是中国西部艰辛生活的昨天,成就了他光环四射的今天。他从西部走过,西部不会忘记。
“‘西部之西’这个名词,对于许多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种想象力的延伸与地老天荒的镜像。但对于甘建华来说,那里的雪山、戈壁、盐湖、骆驼刺曾是他孤独的伙伴,那里的黄沙万里和刚劲漠风开阔了他的视野,陶冶了他的性情”(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谭谈语)。
西去的路是漫长的,19岁的甘建华跨中原越秦川穿过河西大走廊,西出阳关无故人。出了阳关后,父亲告诉他还要一直向西。关于那时的心情,他在《西部的岁月》一文中有所描述,不妨把它摘抄下来:
离开湘江岸边的那座城市,随父亲远行来到西部之西,于我已是九年前的事情了。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个寒冷的早春,在当金山下的运输站,一个南方青年第一次喝了一口腥膻的羊肉汤,赶忙吐出,连涮了十几缸子水。然而面对湛蓝的雪山和绿色的湖泊,当然还有波浪般起伏的漠原,这青年便忘了父亲的呵斥和一个耳光,第一次想到了做诗,啊——
那一刻,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声“啊——”其实已暗示了我此后的人生,暗示我将阅尽这块土地上的风雨沧桑。
当然这已是文学化的语言了。实际情况是:在西去的路上,在翻越当金山的驿站里,他因吃不惯羊肉而呕吐不止,严厉的父亲怎能容忍“小儿如此无状”,于是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倔强的南方青年把头扭向一边,用刻骨铭心的眼光紧紧地盯住了那辽远的祁连山脉和阿尔金山脉。
此时,他尚不懂得山的真正涵义。无论如何,他被眼前的大山惊呆了,连绵起伏的山是石头的,是褐色的,山顶上有雪,山与山之间是无边无际的大漠戈壁。
西部之西的神秘苍茫,深深地烙在了这个来自万里之遥的南方青年的心上。
这年秋天,他考入了地处西宁湟水河畔的青海师范大学地理系,师从田锦墀、郭耀文、肖压西诸先生。
4年大学时光,他苦苦地追寻文学与人生的真谛,命里注定这位曾经的南方少年要在中国西部从文。那时他很年轻,脸上写满灿烂的阳光,他没有女朋友,只是靠执着、明快、单纯的诗歌来表达对世界的爱与渴望。至少在青藏高原上,他是名声最著的“校园诗人”之一——其实用不用“之一”都可以。多年后,他总是忘不了戏谑大学时期的女同学,为什么当初“有眼无珠”没有发现他这颗金子,她们差不多用同样的口吻回击了他——“猪八戒倒打一耙”。
由于对山的刻骨铭心,实习时无论地质学、地貌学、自然地理、经济地理,他都选择了有山的地方。对比祖国的大好河山,他对“根据地”的选择更加明确,那褐色的、雄性的祁连山脉和昆仑山脉萦绕心头,令他澎湃起日渐清晰的文学梦想。
期间,他与青海文坛前辈钱佩蘅、刘宏亮、朱奇、王贵如、陈士濂、景文山、金光中、张昌灿等,与学长王文泸、杨志军、王宏伟、唐燎原、许荣生、张银生、凌须斌、纪小春等,建立了延续多年的真挚友谊,他常慨叹他们是其人生道路上的一盏盏明灯。
1986年夏天,尽管学校团委书记罗高河极力相挽留校,但他放弃了这一弥足珍贵的机会。在主编印行《这里也是一片沃土——青海师范大学学生文学作品选》之后,为了他的文学梦而毅然踏入了柴达木大盆地。从此,开始了青年时代一段苦难的历程,同时也掀开了他人生道路上最难忘的一章。
狂风肆虐地吹拂,吹拂着百年孤独的大戈壁。在大戈壁一隅简陋的平房里,一个南方青年正在烛光下仔细阅读着李若冰先生的《柴达木手记》。
他开始讲故事了,讲关于爱情的故事,讲关于土地的故事,讲关于青春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指向西部之西生存之艰难,指向为主义与号召所鼓舞的人们的悲壮豪迈。他写了很多人,我们知道,写人意味着他已经成熟。
讲故事的过程中,诞生了中篇小说《黄金戈壁》《蓝色玫瑰舞池》《眺望似水流年》,也诞生了大散文《冷湖那个地方》《烛光映照〈柴达木手记〉》《湖浪摇荡的大荒》《苏干湖岸听涛》,等等。1990年他加入了青海省作家协会,1991年元月获青海省作协授予的“青海省青年文学奖”。他这一时期创作的“西部之西”系列散文和小说,引起了文坛内外人们的普遍关注。他用前倾的姿态表明,中国西部文学的一员骁将开始东征。
差不多是在10年后,著名作家杨志军回忆起当时的情状,情不自禁地写下了如下文字:“甘建华的作品有着情书的激荡,因为他本身就是一部放歌原野的高调情书。在过去,在高原生活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大河就像苍凉的情思浩荡东流;看到草莽遍野的地界里,几千只鼠兔悲烈地死去;看到长江正源格拉丹冬冰峰在原始的宁静里优雅地跃上了云端,然后轰然坍塌;看到几千座微不足道的石灰岩在度过了凄风苦雨的所有世纪后,依然凛凛地指天而立——一片雅丹地貌,一部自然史;看到在那个荒芜的年月,一个美丽无比的女人走向他饥饿的灵魂,悄然细语:请跟我来。他感动得几欲号哭,双膝跪地,为她和所有的生命,为自然和人类日益断裂的关系默默祈祷。这就是我能理解的甘建华的内心和生活,也是读他这个人,读他的作品所产生的联想。”
尽管如此,候鸟却要南飞了。我不知道他所要离去的全部理由,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的汉子,是西部许多女性心目中真正的男儿。他怎么可以放得下他“流动的圣节”,放得下他美好青春驻留的西部之西呢?
1992年9月18日,在一个叫“君再来”的饭馆里,朋友们为即将南下的甘建华饯行。从不沾酒的他豪气干云,一连喝了八大杯之后激情难抑。他说西部之西七年的漫游,既令人遗憾,又终生无悔,但是只要爱过,恨过,拥有过,失去过,只要留下了一段无法摹拟的人生记忆,于愿足矣!
他说得不错,他做得也不错。我只是在心里希望他在奔赴新的驿站的长旅中,不要遗忘胸前曾经包裹着的那抔珍贵的沉砂。那里面有他的光荣与梦想,也有他的青春与爱情。
在离开西部之西整整10年后,甘建华出版了小说散文集《西部之西》。我知道他开始总结自己了,他开始审视那段疼痛而又难忘的日子。
又过了两年,《西部之西》荣获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小说类第一名。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说:“当那些伟大而寂静的日子流淌过去之后,甘建华以近乎精美的爱情故事见证了一个时代。由此,《西部之西》成了一朵最美的花,一处永远的痛,一部被千百万人含泪吟诵的情书。”
他从西部走过,西部不会忘记。
他曾经说过:“我们问自己,我是谁?是卓越的人?豪华灿烂的人?天资高的人?惊人的人?实际上,这些都不是,我们只是活得简单或者复杂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甘建华作为西部之西的文化拓荒者,我更愿意把他视为一个牛仔,一位英雄,一面风中飘扬的旗帜。
(本文原载《青海石油报》2001年9月10日,《青海日报》江河源副刊2012年10月17日转载,收入《<聚宝盆>1000期优秀作品集》)
徐继成(1965-2004),甘肃榆中县人,生前是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报》《青海日报》特约记者,著有《洪荒岁月的风》。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