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4日，甘建华（左）与著名作家李向宁相聚西宁。照片由作者提供）

万人丛中一握手

文丨李向宁

如果不是甘建华，我想我这辈子也许不会去湖南衡阳的。因为对于我这样一个生长于青藏高原而且深居简出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工作上的联系或者亲朋好友的牵挂，是不大可能去衡阳这样陌生的地方的。

2013年4月初，阳光和煦，春暖花开，我和妻子去桂林旅游。临行前，给甘建华打电话告知此事。他说：“桂林离衡阳不远，何不顺道来衡阳一游?而且南岳衡山天下有名，雁城衡阳又是湖湘文化名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见他话语真诚，毫无客套之意，我便欣然答应了。说真的，我也想借机去湖南走走，不为旅游，只为见见老友甘建华。

我和甘建华相识于1990年夏天。那时我在西宁的一家工厂当工人，他在《青海石油报》做编辑记者，因为挚爱文学，于是我们便成了青海文学院第五期同学。那时的甘建华，虽然来自柴达木盆地当金山下的大漠戈壁，但他生得面皮白净，英俊儒雅，看上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南方小生，全然没有西部汉子的粗糙和狂野。后来一接触才发现，其实西部还是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比如热情奔放，真诚直率，比如吃苦耐劳，侠肝义胆，但最能体现他西部情怀的，还是他对那片土地的炙热之情。

学习之余，他经常给我讲述西部之西。他说，这块土地上生活着世界上最坚强也最孤独的一群人类，因此，这块土地的传奇很多，每一个传奇都伴随着一位普通而又不凡的英雄。如果你不曾住过四面透风的帐篷和房顶在地面的地窝子，如果你不曾被困九天而只靠半桶水度日，如果你不曾有过文明被野蛮战胜时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么你就不会认识西部之西人们的艰辛和神圣。

“西部之西”，这是他独创的一个地理名词，也是虚构的文学版图，他的作品都是以此展开，后来出版的第一部文学作品集就叫《西部之西》。柴达木油田自从1954年开始勘探，至此已有将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三代人的艰苦努力，一个百万吨油田终于崛起。“我希望1954年不但作为一个历史名词存在，而且终究会成为一部小说的题目。”他说。

交往中我还了解到，1986年大学毕业后，本来学校团委书记罗高河是强烈要求他留校工作的，但他主动放弃这个机会，毅然投身父辈开发的油田。嗣后不仅写了数十篇散文、诗歌、小说、文学评论，还以所在报纸“聚宝盆”“柴达木广场”两个副刊为阵地，培养、扶持了一大批具有文学创作实力的作者。

青海文学院第五期只是个短训班，一个多月时间里，不耽误听课、采风的甘建华，竟然写出了一部5万余字名为《蓝色玫瑰舞池》的中篇小说。它讲述了西部之西的小城安纳尔兰形形色色的风情地貌，强男弱女的生存状态，讲述了围绕开办舞厅，一群不甘寂寞的青年之间所展开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惊心动魂的故事。小说以其文笔的老辣，风格的新颖，意识的超前，诗意的叙说，得到了老师们的肯定，钱佩衡先生乐当责任编辑，很快就在《青海湖》1991年第4期发表，《青海日报》随之发表王建的评论文章《渴望蓝色的理想境界》。之后，他又创作了《黄金戈壁》《眺望似水流年》两部中篇小说和2万余字的中篇散文《地老天荒的一角》。

就在创作成就引人注目，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他却突然从青海文坛消失，离开了柴达木盆地，回到家乡湖南，之后我们便中断了联系。

十几年后的一天，我翻阅湖南《作家天地》杂志，突然看到一篇介绍甘建华的文章，才得知他在衡阳，而且名气很大。那篇文章是这样介绍他的：甘建华，生于1963年8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散文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衡阳市湖湘文化研究会会长，衡阳市书画收藏家协会主席，衡阳日报社首席记者、高级编辑，衡阳师范学院客座教授，南华大学衡湘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湖南尔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湖南尚美装饰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出版专著十几部，先后40余次获得全国、全省文学和新闻奖项……

于是，我赶紧上网查阅他的详细信息，果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1994年11月，他以深度报道《衡阳少了一个好人》引起衡阳新闻界及百万市民的强烈震动，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青年报、法制日报、湖南电视台、湖南日报等80余家新闻媒体给予转载播发。其中关于“正当防卫”“见义勇为”的分析，为后来全国人大常委会出台新刑法对于二者的厘定提供了一个文本。

1995年4月、6月，再度以深度报道《愤怒的好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好人》，连续引起世人关注。

1999年11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新闻调查报告《中国医疗纠纷备忘录》，引起了国家卫生部、国务院法制局、中消协的高度重视，成为调处医疗纠纷、整治医药市场的重要参考书目，并为后来修改制定新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提供了一个文本。

2000年元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新闻调查报告《江湖游医》，成为对江湖游医最为集中有力的怒吼与指控，进而导致莆田性病游医遭到全国性的围剿。湖南省人民政府医药整治办向全省纪检监察部门和县级以上医院发文，“特别推荐这两部著作(《中国医疗纠纷备忘录》《江湖游医》)，共同商讨解决一个沉重的话题”。

2003年6月，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甘建华深度报道作品集《天下好人》《铁血之剑》，人民日报副总编辑、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梁衡，湖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黄建国，湖南日报报业集团社长、总编辑李凌沙，武汉知音期刊出版集团副总编辑雷一大分别作序，称颂他“让千百万人感受到了新闻工作者应有的独立品格和神圣使命”，从而成为国内各大学新闻院系的重点研究对象。后来，南华大学文法学院组织师生编撰印行《甘建华深度报道解读》。国内30多名顶尖级新闻学者，像何光先、时统宇、丁柏铨、吴廷俊等，相继发表学术研讨论文，最终结集《第三层表达——甘建华深度报道作品评析》，中国记协原主席、人民日报原社长邵华泽中将为之题签并作序。这样的实力，这样的面子，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气势，岂是一个普通记者所能想象的?我们除了仰望，只有仰望!

2001年6月，广州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中篇小说集《西部之西》。2004年4月，获中国作协、中华文学基金会、中国三大石油集团公司联合颁发的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居小说类第一名。

关于这本小说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谭谈，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李若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著名作家、《藏獒》作者杨志军，著名文学评论家、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教授胡宗健等，先后发表评论予以褒扬——“由此，《西部之西》成了一朵壮烈的花，一处永远的痛，一部被千百万人含泪吟诵的情书”。

老朋友有如此成就理当道贺，于是我便给衡阳日报社打电话，却没有联系上，说是下海经商去了。之后有一天，甘建华却突然给我来了电话，我们从此相互便有了电话往来和网络沟通。

4月11日凌晨两点，甘建华在衡阳火车站迎接我们。他看上去还是没有怎么变，依然气宇轩昂，笑容满面，只是神态间多了中年人的淡定，动作更加沉稳。我说找家宾馆住下即可，他却说他家好歹也算个准星级宾馆，径直把我们拉到他家。看到门前两盏温馨的红灯笼，悬挂着“晴好居”牌匾的小楼，我才发现他居住的竟然是别墅!

别墅门首的牌匾是北京荣宝斋原副总经理、大收藏家米景扬所题，斋名源自唐代柳宗元《过衡山见新花开却寄弟》一诗：“故国名园久别离，今朝楚树发南枝。晴天归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时。”湖南省书协主席、著名书法家何满宗书匾于侧。门联原系清代状元衡山彭浚所撰，世界华文诗坛泰斗、著名书法家洛夫亲书：“静观流水乐今日，好向春风怀古人。”这几块红木是湖南工艺美术大师张建华从浙江寻觅来的，雕刻后上了石绿色，让人一见肃然起敬并心生欢喜。

在衡阳的几天时间里，甘建华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全程自驾陪同我们游山玩水。去雨母山叩谒帝喾祠、赤松子坛，登衡山祝融峰一揽南天胜景，在南岳大庙烧香拜佛，去耒阳参观神农博物馆，礼敬蔡伦、杜甫墓，去湘潭齐白石故居参观，到衡东洣水河畔龙应台父亲坟茔祭奠。那日向晚时分，徜徉在湘江、蒸水、耒河三江汇流的石鼓书院，感受中国古代第一所私人书院的悠久文化，一时间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共同怀想那个名叫李宽的处士在唐朝天空下的朗朗书声。

夜晚，我们便在他宽大的书斋、露台品茗聊天。湖南是产茶大省，产量曾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其时正是采摘新茶的季节，“八百里衡山长出一杯南岳高山云雾茶”。此次到了南岳衡山，我才知道，在中华五岳中，南岳是唯一的产茶区，南岳云雾茶是中国唯一的“岳茶”，也是“中国五大云雾茶”之一，“湖南省十大名茶”之一。自初唐以来，南岳云雾茶就被列为贡品，陆羽《茶经》四次提到南岳茶。清代顺治七年(1650)，世界上最早的茶叶广告出现在《古九仙观九仙传》的扉页上，所题便是“雨前岳茗”四个字。湖南省每年清明节前后，都要在南岳大庙举行中华茶祖节南岳祭茶大典。我们来到衡阳前几天的4月7日，首班南岳云雾茶“一鸣惊人”，第一锅第一两竟然拍出了29999元的天价!甘建华送我半斤新茶，让我想起当年周总理送给访华的尼克松半斤大红袍。尼克松当时不解地问：“为什么送我这点茶叶?”周恩来说：“这已是半壁江山了。”也是在甘家，我才第一次知道明前新茶的品茗方法：“用透明玻璃杯冲泡，开水冷却至75℃左右，先倒水，后投茶，3分钟后可品尝，第二三杯口感尤佳，多次冲泡不衰。喝不完的茶叶，封口后要放入冰箱储存，如此才能保持茶叶色泽的新鲜湿润。”

晴好居是个“3+2”的结构，三层主体，另有一层地下室，一层阁楼。书房整整一层，四壁均是法国索菲亚品牌书柜，藏书1万余册，堪称一个小图书馆。事实上，甘家的确是湖南有名的藏书之家，“十大藏书家”奖牌是衡阳市人民政府颁发的。我们离开湖南不久，由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公益评选首届全国千名“书香之家”，甘家以无可争议的优势跻身其中。

毕竟是多年老友，聊天也很随意，甘建华每每舌灿莲花。当然话题最多的还是大西北，问经济，问交通，问文化，问故人，哪怕是一丁点变化都会令他激动不已。我知道，“大西北”“柴达木”“青藏高原”“西部之西”“安纳尔兰”“西宁”“青海湖”“湟水河”这些字眼，已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在千万里之外的湖南衡阳，在温暖如春的晴好居春夜，从我这个西部人的身上，他又找到了埋在心底里的那份对遥远异地的挚爱。

我送给他几本青海出版的图书，他高兴得不得了，将它们放入书墙中的“青海专柜”。他也送给我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两本新书，一本是《蓝墨水的上游》，另一本是《江山多少人杰》。

由此我才知道，回到衡阳的这些年，在先是成为中国著名记者，接着成为湖南著名儒商，两次华丽转身后，他又成为“衡阳诗学人文地理的开掘者”“湖湘文化修谱第一人”。这两部首版发行量6000套、上市即告罄的文史笔记，得到了洛夫、琼瑶、唐浩明、龙应台、何满宗等享誉世界的文化大师的鼎力推荐。洛夫先生在《蓝墨水的上游》序言中说：“衡阳文化在走过两千多年历史之后，终于等到甘建华来做一个系统的总结了。”唐浩明先生则在《江山多少人杰》序言中说：“我为家乡拥有如此俊彦后学而欣慰和自豪。”台湾言情文学大师琼瑶此前从来没有推介过大陆任何一位作家，但是她的衡阳同乡甘建华成了例外——“他的文笔优美，叙事精到，在中国作家中非常突出”。湖南召开了作品研讨会，海内外已有几十位专家学者撰文探讨其写作特色及学术价值，上千位读者在网络或短信畅谈感想，几十家主流媒体、大学学报报道书讯或发表专题评介，大陆、香港、台湾好几家报刊将他作为封面人物。

而有关两部著作首发式的盛典，更为人们广泛称道，我在衡阳不时有人向我眉飞色舞地谈起。据说那天在衡阳最高档的曲园酒楼，甘建华大摆酒席，宴请海内外嘉宾。600多位参会者不仅各得到一套赠书，还有湖湘17位著名书画家给每人赠送了一幅事先写好的墨宝。此举可谓开创了世界上作家著作首发式的先河，没有人能够仿效得了。怪不得龙应台女士预言：“将来会有许多人记住他(甘建华)并感谢他。”

在他的书房里，我还有幸看到赵朴初、刘白羽、姚雪垠、浩然、流沙河、马识途、贾平凹、高占祥、洛夫、王巨才、廖奔、蒋子龙、叶辛、萧云儒、周涛、何立伟、刘亮程等文化名人的几百幅字画真迹，他说他正在筹备历史上规模最大、规格最高、参展人数最多、涉及地区最广的一次中国作家书画作品展。我真的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将这些珍贵的墨宝弄到手的。他说：“我策展的这个大展，旨在接续文学与书画之间的文脉，助推作家书画早日走向市场，所以得到了海内外前辈、师友的抬爱和支持。”

当年12月10日，由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中国作家书画院、毛泽东文学院等单位主办，“诗文风流•翰墨飘香——中国作家书画作品展”在衡阳市美术馆开展，并举行了同名画册首发式(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精美、最高档的一本画册)，中国作协副主席谭谈出席开幕式，海内外著名作家、书画家、收藏家代表及湖南社会各届人士1000余人见证了活动盛况。新华社为此播发3000字通稿，国内外上百家主流报纸、电视，上千家门户网站做了报道，从而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的反响：“文星光照雁城，世界注目衡阳。”

《青海日报》在开幕式翌日即在第二版发表新闻报道：《我省6位作家联袂参加中国作家书画作品展》，其中特别提到“策展人及画册主编为早年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地理系、曾在柴达木油田工作多年的著名作家、书画收藏家甘建华”，“以前类似活动多是东南偏师，这次西北诸省作家首次大规模成建制参展，铁骑南下，阵容壮观”。当天下午，甘建华发来大展户外广告牌的照片，我看到了青海作家林锡纯、白渔、察森敖拉、王庆元、石力以及我本人的大头像。

衡阳是个好地方，大街上美女如云，餐桌上菜肴香辣，喜欢衡阳的理由随便一找就是一百条。按照甘建华的说法：“衡阳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既有南岳七十二峰之独秀，也有逶迤千里湘江之绮丽。衡岳湘水因众美独具而成就了无数文人和书画家，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作家、艺术家踏上这块神奇的土地，并深深渴望得到它的滋养。就连年届八秩的著名作家王蒙先生，最终也成了我们衡阳的老姑爷，他的新夫人单三娅大姐就是衡阳地区衡东县高塘乡人。”

通过甘建华我初步认识了美丽的衡阳，来到衡阳我重新认识了老友甘建华，亲眼看到了他在家乡是如何地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耳闻目睹了湖湘文人较之于他省文人是怎样的强势。在衡阳逗留五天之后的那个夜晚，当我们乘坐的火车启动的那一刻，甘建华和夫人王锦芳还在叮嘱：“告诉青海的朋友们，欢迎他们来衡阳做客。”我则想起了清代龚自珍《投宋于庭》那首诗：“游山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再见，衡阳!再见，甘建华!衡阳，我们还会再来的!甘建华，咱们青海高原见!

(本文原载《石油文学》2014年第3期)

李向宁，西安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大昆仑》杂志副主编。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