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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记丨西部之西唱大风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10-04 16:48:03

(2002年5月1日,甘建华(左)与凌须斌在敦煌南湖农场留影。照片由作者提供)

 

西部之西唱大风

凌须斌

 

离开青海高原20年后,省委机关报《青海日报》接连以两个半版推介著名作家甘建华,纪念他曾在这片沃土读书、创作、工作、生活的青春岁月,“也是馈赠给这位西部之西文化拓荒者最高贵的礼物”。

2012年8月10日,“江河源”文学副刊再度发表了甘建华的散文名篇《湖浪摇荡的大荒》。8月17日,又以半个版推出英年早逝的油田作家徐继成写于8年前的散文《他从西部走过,西部不会忘记》。

青海日报文化专刊部主任、省作协副主席马钧在“编辑笺语”中说:“相信许许多多的读者,通过阅读这两篇文章,将会感受到更多的意味,还会有许多人再次记起甘建华——这个曾在20年前的青海文学圈响当当的名字。如今的他,在自己的故乡,在湖湘大地上,已经成为名气更大、声誉更高、影响更远的文化名人。他虽然离开了青海,可他一直在心里装着青海,感念着青海。”

青海省文联主管主办的《青海湖》文学杂志随之作出反应,主编、著名诗人马学功果断撤换第9期其他稿件,隆重推出甘建华的长篇散文力作《冷湖那个地方》,并引用徐继成曾经赞叹甘建华的话:“一个牛仔,一位英雄,一面风中飘扬的旗帜。”

这样珍贵的情谊,这样心灵的高度,这样声声热切的呼唤,这样从未有过的宣传力度,让青海省内外的舆论关注,让无数“钢丝”的眼眶发热,让许多文化人陷入沉思,也唤起了我对好友建华西部岁月的美好回忆。

 

我和建华相识于西宁湟水河畔的青海师范大学,我在中文系读书,他在地理系求学,由于都是油田子弟,情感上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我们在一起谈理想,谈追求,但谈得最多的是文学。我惊讶于学地理的他,竟然读了那么多中外文学名著,谈起文学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甫一进校,他便以诗歌《我们正年轻》获得全省大学生国庆征文二等奖。课余时间,他除了担任学校大学生广播站站长、总编辑,还在省城报刊上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在那样一个文学鼎盛时代,能经常发表作品的学生自然引人注目,4年的校园生活,建华是一个“星级人物”。

爱好文学的建华把他对文学的热情不断地辐射四周。他在班里组织了一个文学兴趣小组,在学校与胡军、张静习、蔡东丹、赵光武、刘华、吴云、吴天荣等组织了一个文学社团——湟水河,搞得很是红火,举办讲座,讨论作品,交流心得,写作竞赛,丰富多采的活动让人歆羡不已。一提起地理系,大家都知道有个湖南才子甘建华。

当手工刻印的《湟水河》在校园内散发流传的时候,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了湟水河文学社。湟水河文学社作为青海高原第一个组织机构健全、社员众多的大学生文学社,《湟水河》作为第一本由学生编写、印发的文学刊物,仿若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溅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尽管装帧简朴,略嫌单薄,但散发着墨香的刊物在同学们手中传阅的时候,他们无不为拥有了同学写、写同学的刊物而欣喜和激动。作为发起人、社长的建华,既是撰稿人,又是总编辑,还是刻写工,一个文学社,一本刊物,不知让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湟水河》越流越大,越流越亮,全校一批爱好文学的同学聚集在建华周围,在他们喜爱的园地里尽情驰骋。多年以后,不少文学社的同学回忆起当时愉快的场景,依然是一往情深,津津乐道,“建华”“建华”“建华”,在他们口中成为频率最高的单词。

 

1986年初夏,大学毕业前夕,由建华担任主编的青海师范大学第一部学生文学作品集《这里也是一片沃土》问世了。这部232个页码的选集,收入了自77级以来46位校友的55篇作品,分小说、诗歌、散文、文艺评论、报告文学五辑,展示了近10年来校友创作成果丰富的一个侧面。尤其是建华写的前言《一枝红杏带露开》,语言清新,文采斐然,评论精当,架构恢宏,曾令众多师长学友击节赞赏,至今还能听到余响。

为了这本书的诞生,建华和罗高河、张晓燕、洪琳等几位校友,从策划、组稿、编辑、印刷等各个环节,全力以赴,废寝忘食。由于具有开创意义,校长陈业恒教授亲自设计封面,成为青海师范大学30周年校庆的献礼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本书越来越显示出文献珍藏价值和文学纪念意义。

这本书中的作者,有在80年代被《文汇报》评为“全国文学五新人”、后以长篇小说《藏獒》轰动世界的的杨志军,有全国著名诗评家、《昌耀评传》《海子评传》的作者燎原,有后来成为新华社西藏分社社长王宏伟、青海师范大学党委书记张银生、青海民族大学副校长许荣生,有现今的厦门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博导周宁,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著名教授、博导金元浦,美国北卡罗来拉大学教授乐钢,著名女作家、《青海湖》散文编辑唐涓……也正是由于这本书,建华与上述学长建立了绵延迄今的深厚友情。

从踏上文学之路伊始,建华就显示出创作上惊人的天赋,还展现了卓越的组织才能和独特的识人慧眼。无论是组织文学兴趣小组,主办文学社,还是推出刊物,编辑出书,他一方面深入发展自我,另一方面又在带动别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建华不仅把爱好文学当作实现自我价值的理想来追求,更重要的是把它当作普惠众人的社会事业来推广。

建华的校园文学之路,为他以后文学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厚实的基础,积累了充分的储备。高原生活给建华以丰厚的馈赠,浓郁的河湟乡土文化,鲜明的多民族风情,特殊的地理地形地貌,无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无不强烈地激发他的创作灵感。风华正茂的建华,在描写故乡、描写实习地的同时,更多地把笔触伸进了青藏高原这片高天厚土。从那时起,已可以初步感受到他文学脉搏中的西部意识。

 

大学毕业之际,建华谢绝了学校团委书记罗高河一再挽留他留校的机会,主动要求去了柴达木盆地的青海油田。这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环境最艰苦的油田,这里被喻为“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的“生命禁区”,这里是建华的父亲曾经战斗了数十年的荒凉的热土。这里曾因高原反应而给从湘江之滨走来的建华留下了痛苦的记忆,这里曾因饮食不习惯而给从鱼米之乡走来的建华带来重重的烦恼。但是,他义无反顾地走来了,他深深地了解这里独特而丰富的内涵。

因为《青海石油报》郑崇德社长的邀请,又是计划外指标,虽然局党委组织部也想留下他,又将他放在局教育处干了一段时间,但他终于如愿以偿调到报社,先是做新闻记者,很快转任文艺副刊编辑,由此开始了他一手抓文学,一手抓新闻,两手抓,两手都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现在回过头来看,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堪称《青海石油报》文艺副刊的全盛时期。副刊的名字叫“聚宝盆”,“聚宝盆”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了一大批文学艺术爱好者,他们的圆心就是建华。

建华在深入油田采访的过程中,通过广泛接触,了解到油田各个层面有一大批文学爱好者,由于缺乏必要的沟通、交流,缺乏指点引导,大都处于封闭状态,视野不宽,思路不活,严重影响了他们对文学爱好与写作的进一步发展。面对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建华无法拒绝这份热情,内心固有的湘人侠义心肠和对文学的崇高追求,让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大旗。

建华以《青海石油报》副刊“聚宝盆”为主阵地,以全新的思路和概念对它进行包装和设计,很快,令人耳目一新的“聚宝盆”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新概念散文、先锋派小说、口语化诗歌、现代派理论等,相继在“聚宝盆”闪亮登场。社团园地、女作者诗页、小小说专刊、“钻工情”诗歌特辑、石油技校征文、徐志宏专栏等,先后在“聚宝盆”隆重推出。那首比较有名的诗歌《电厂女神》,就是建华从另外一个老编辑的字纸篓中翻捡出来的,发表后在油田传诵一时,甚至改变了作者的命运。二级单位一个头儿,在建华的指点与帮助下,痴迷于文学创作,竟然弃官从文写小说,后来建华推荐他加入了青海省作协。

建华在采编之余与作者、读者广泛联系,或写信,或面谈,或打电话,把他的真诚撒向油田的四面八方。“聚宝盆”轰轰烈烈的场景,亲亲热热的气氛,把盆地文学爱好者紧紧吸引在它的周围,一时间呈现出春风吹拂、百花竞艳的局面。1999年初,建华在《瀚海魂》杂志上发表长篇评论《1988:柴达木的魂与我们的梦》,对全局文学创作蓬勃奔涌的激流,欣悦地做了一番随想式的巡礼。他说:“柴达木文学已经不再是一个呼唤,一个希望,一个理想。正呈长足发展的态势预示,倘若假以时日,柴达木文学定然会在中国文坛确立自己的最佳位置。”

当时,以“聚宝盆”为中心,油田涌现出了“渥洼池”“西北风”“戈壁草”“钻工情”等十多个文学社团,兴办了十几种交流内刊。凡是文学社团的事,文学爱好者的事,建华总是不辞辛劳,不厌其烦,有求必应,热心相助。众多文学爱好者信赖他,把他当作知心朋友,建华不仅以文品,更以人品与大家架起了心与心之间的桥梁。

 

1990年上半年,湖南《年轻人》杂志举办“90年代呼唤我”全国文学征文大赛,建华以《惜别的天空》夺得惟一的一等奖,文中所写的就是花土沟炼油厂“戈壁草”文学社负责人苏献民和他的社友们的故事。同年底,建华从青海文学院学习归来,得到青海日报文艺部主任、著名作家王文泸的支持,组织油田作家在《青海日报》文学副刊“江河源”推出一个专版,并延请青年评论家王建撰文评论。这是油田作家首次在外界集体亮相,引起了省内文学界的高度关注。

“聚宝盆”推出了一篇篇新作,推介了一个个新人,文学热一时热戈壁,这种热效应让人充分领略了文学的魅力。地处大漠戈壁的油田,交通闭塞,文化生活单调枯燥,爱好文学的人数激增,客观上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陶冶了人们的高尚情操。青海著名作家井石在冷湖讲学时称之“聚宝盆现象”,青海省文联主持工作的副主席刘若筠致信建华,称赞他“创造了戈壁滩上的文学奇迹”。

在建华的精心培养和鼎力扶持下,一批具有文学创作实力的作者脱颖而出,日臻成熟,可用“青海油田作者群”来形容。建华1990年初加入青海省作家协会,也为这个群体拉开了一扇通往青海文坛乃至外部世界的大门。包括我在内,先后从“聚宝盆”走出了徐继成、邹筱荃、魏德章、杨启寿、吉海坚等20多位青海省作协、中国石油作协会员,还有一个中国作协会员。肖复华、李玉真、张同聚、陈同仿作品的第一篇评论都是建华写的,徐志宏与建华两代才子的友谊成为佳话,局领导周铭涛、刘扬寿、马力行、张佩荣也很喜欢与他谈诗论文。现今油田政工宣传岗位上的主要骨干,几乎都与“聚宝盆”当年的培养密不可分,他们内心至今仍对建华充满了感激之情,尊称他为“恩师”。

 

建华注定与西部之西,与西部之西文学有缘。从“芙蓉国里尽朝晖”的湖南,来到“平沙莽莽黄入天”的高原,他很快超越了地域的局限,面对雪山戈壁、大漠旷野,他敞开了炽热的胸怀,把执着的追求镌刻在了高大陆上。

正是在“聚宝盆”的辉煌时期,建华提出了“西部之西”(The West of China's West)的文学主张。文学理论界有一句名言: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那么,引伸推广,也可以说地方的就是全国的。或许基于这样一种思路,建华大力建构“西部之西”的文学概念。从南方故乡来到青藏高原的建华,或许更能深刻地感受到文化的差异,因为对比是非常强烈的。就西部而言,西部实际上是一个大西部的概念,青藏高原、柴达木盆地不仅在地理上是独立的单元,放在大西部它的确是西部之西,况且在文化上、民俗上等等,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建华提出的“西部之西文学”是在哲学思考、文化理解、审美认识的基础之上的升华,是一种大构思、大手笔。

建华提出“西部之西”的文学主张,而且努力实践这种主张。西部的雪山、戈壁、湖泊、骆驼剌、芨芨草等自然景观,给他的性格打上了鲜明的烙印,也使其作品趋于悲壮沉郁的冷峻美和理想主义色彩,逐渐成就了他独特的青年作家之路。他的“西部之西系列中篇小说”,视野开阔,文体别致,语言优美,雍容大度。《蓝色玫瑰舞池》《黄金戈壁》《眺望似水流年》问世之后,赢得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好评,“西部之西文学”终于有了自己标志性的作品。

作为一名湘籍西部作家,建华继承了他的家乡抒情的文风,尔后与西部世界的地域特色、文化积淀高度结合起来,创作出了“菁菁校园”“西部之西”两个系列散文,总计4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并且十多次获得省、部级文学创作奖,1991年元月获得“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跻身于中国西部知名作家的行列。中篇散文力作《地老天荒的一角》影响很广,也是他以一贯的瀚海情怀创作的壮丽华章。那一唱三叹的历史追溯,故乡与远方永不可解的情结,现代文明的内地与西部相对封闭结构的碰撞,行云流水般的文体风格,泥沙俱下般的语言金子,其思想深度与艺术追求倾倒了许多骄傲的读者。在他的影响下,不少本土作者也以他的《系列构图与文学战略》为指针,自觉地将西部之西的意识融汇于文学创作之中,并形成了一定的群体优势,“西部之西”的旗帜在青海文坛一时让人刮目相看。

2002年,广州出版社为建华结集出版《西部之西》,后获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谭谈、雷达、杨志军、胡宗健、杨金砖、葛建中等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纷纷撰文评介,柴达木文学创始人李若冰先生在《文艺报》发表《甘建华的大漠情结》,指出:“‘西部之西文学’是甘建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提出的文学主张。按他的解释,西出阳关两千里,在昆仑山和阿尔金山巨大的三角形盆地内,花土沟、茫崖、冷湖、大柴旦、格尔木等新型城镇,也是他小说中的安纳尔兰,即称之为‘西部之西’。按我的理解,他的《西部之西》系列小说和散文,也是他的‘西部之西文学’的实践产物和有代表性的奠基之作。”

 

作为记者的建华,在新闻天地中以敏捷的思维,犀利的目光,理性的睿智,雄健的笔力,同样让人交口称道。他善于捕捉热点焦点,善于关注大事要事,以针砭时弊、惩恶扬善为已任,默默地恪守“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名训。他的许多精彩的报道,如《柴达木一日》《柴达木新闻一例》《西部吉祥鸟》《男儿在荒原》《鸳鸯楼》等,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2000年,以“铁血记者”在中国新闻界扬名立万的建华,获得“第四届范长江新闻奖(提名)”,自言与当初在西部之西的新闻从业生涯不无关系。建华是一个非常恋旧和懂得感恩的人。

建华以坦诚的胸怀和炽热的真情广交天下好友,特别是在文学界、新闻界好友尤多。有时,过了许多年,我突然想到一个朋友,但由于日久失去联系,不知怎么能够联系得上,打电话到建华那,一问,他说,我知道呀,他在某某城市,某某单位。建华离开青海已有许多年了,时不时有朋友向我打听建华的情况,我便一一告知。建华是个交接点,将许多朋友都连在一起了。有时几个朋友在一块聚会,大家会同生感慨,要是建华在这该多好啊!

现在,建华虽然生活在遥远的南方,成为中国作协会员,湖湘文化著名学者,衡阳新一代儒商,南北书画名家乐与之游的收藏大家,但他对西部之西依然眷恋,因为那里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早已镌刻在他的心里。他以湖湘文化滋生的浪漫情怀,在西部之西的大漠戈壁敞怀唱大风,唱出了真情,唱出了真义,西部之西的高山峡谷也早已烙印了他的足迹,铭记了他那一口带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

年老的海明威是这么回忆巴黎的:“假如 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 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 巴黎是一个流动的圣节。”对于建华来说,西部之西就是他的巴黎,就是他生命中流动的圣节。

(本文原载2012年9月24日《青海石油报》)


凌须斌,江苏镇江市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协常务理事,青海省、海南省作协会员,《中国石油报》主任记者。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