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内心的小纸人(爱情心理小说)
作者丨晓梦
第二十九章 旧病复发
再过两天,就要离开欧洲了,他们打算原道返回,从巴黎飞上海。明天他们就要返回巴黎。已是深夜十一点,安惟楚躺在荷兰阿姆斯特丹金郁金香酒店里,辗转反侧,始终无法成眠,离愁开始笼罩她。她如此思念文至清,而她思念的人,此刻跟她仅仅是一墙之隔,隔壁就是文至清的房间。文至清并没有像他扬言的那样,真的闯到她的房间里来。为什么会这样?她甚至想,自己要不要更主动一些?如果说以前她有些患得患失,那么,这一刻,她的心似乎向他臣服了。不行,不行,她的主动是有底线的,她绝不可能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去。她明白他也是有顾虑的。但她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她。
她出神地盯着墙壁,恨不得自己能够透过墙壁看到文至清的一举一动。她的脑海里依然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白天发生的事情。
荷兰被称为郁金香的国度,黄色、红色、蓝色、白色,灿烂的花朵一望无际,阳光下恣意地怒放。安惟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兴奋地举着摄像机四处拍。
正当她不停地拍摄的时候,非常奇怪,突然就变天了,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许多人像变魔术一样马上拿出伞来撑开,而他们几个却只能干瞪眼,好容易反应过来,赶紧跑。荷兰地处沿海,风大云多,气候很容易变化,当地人一年四季出门都带雨具,因而有备无患。但文至清他们几个由于不知情,毫无防备。
安惟楚的第一个动作,是立刻把摄像机抱在怀里,然后再跟着大家一起在雨中奔跑。他们想找个地方就近避雨。文至清边大步跑,边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安惟楚头上,然后拉着她一起跑。
安惟楚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本来她已经有些累了,都没有力气跑了。文至清拉她的手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又产生了无穷的力量。
此前文至清带队,连续参观了好几家奶牛场,而且跟一家全球知名的牛奶公司高层进行初步会谈,这家公司有意向到湘北市投资,开辟一条牛奶生产线。
脱下西装外套,给安惟楚盖住头,再拉着她跑,文至清这样做,不是没有犹豫的。毕竟以他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影响。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他看到安惟楚的第一个动作是立刻把摄像机抱在怀里,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爱怜之情。他顾不了那么多,想都不愿意想清楚,这做出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两人当众手拉着手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幸福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激荡。
他们跑进一家饮料店,文至清马上放开安惟楚的手,安惟楚也赶紧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塞给文至清。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安惟楚脸上有一丝羞涩,而文至清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坦然。范思平和杨柳都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动作,但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老板热情地上前招呼,给他们端来又香又浓的牛奶。安惟楚觉得自己心底的幸福,比这牛奶还要香浓。
一阵电话铃声把安惟楚拉回到现实中来。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住在宾馆的房间里,而她心爱的人,与她仅仅隔着一堵墙。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呢?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隔壁房间的号码,也就是说,是文至清打来的。她呆了一下,正准备拿听筒,电话铃声却停止了。安惟楚记得很清楚,电话一共才响了三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文至清自己也有些犹豫,所以电话拨通之后,他很快就后悔了?难道是他不够有勇气?或者,是恰好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决定先去处理那一件事?安惟楚胡思乱想了好一阵。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安惟楚很快拿起听筒,“喂”了一声。一阵短暂的沉默。她似乎听到了文至清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果然是他。
“楚楚,今天淋了雨,你不会感冒吧?我这里有感冒药,给你送过来,好吗?”他的声音似乎传达着他的矛盾心理,既充满渴望,又有些犹豫。
安惟楚脑袋“哄”地响了一下。这一刻,终于来到她面前。该如何选择呢?
沉默半晌,安惟楚轻轻说:“嗯,好的。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房门打开之后,文至清一闪身进来了。两个人都呆了呆,然后,文至清张开双臂,安惟楚扑进他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样一个时刻,或许在他们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做好安排。他们一直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不知不觉地彼此靠近,直到这一刻。
这样一个男人,当他风度翩翩闯进安惟楚的梦里的时候,就注定他和安惟楚之间会有一段无尽缠绵的情缘。
安惟楚只穿着薄薄的睡衣,文至清很轻易地解除了她的“武装”。由于内心矛盾重重,安惟楚的身体起初是紧张的、甚至是僵直的。但是很快,她敞开了自己。文至清深深地吻她,吻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一个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就不顾一切随着他,上天入地吧!
他温柔地、深情地、又有力地控制了她。她既有微微的抗拒,更多的是渴望,充满柔情地迎接他。他时而温柔,爱怜地凝望她;时而狂野,猛烈地撞击她;她紧紧紧紧地抱着他。像所有相爱的男人和女人一样,他们尽情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身体的表达。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快感冲破所有的障碍席卷而来。安惟楚战栗着,嘴里抑制不住地发出含糊的声音,然后是彻底的放松。过了好一阵,她才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和她的心上人,真的就这样完全放开地在一起。
有什么痕迹留了下来,表示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一段非常美好的爱的旅程呢?
安惟楚对性的态度虽然有些保守,但她并非处女。男女两性之事,对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第一次,很奇怪地印象不是很深。好象是在大学校园里,跟一个追了她很久的男孩子,在野外草率地完成的。第二天她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上,有一大一小两团红色的印痕。如果不仔细,会看不出来。此刻她和文至清在一起,虽然不是第一次,却是生命中最动情的一次。他仿佛是上帝为她量身定做的男人。他们彼此融合,既温柔、又热烈,既浪漫、又狂野。也只有和文至清在一起这一次,安惟楚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销魂”。
当一切安静下来,文至清抱着安惟楚不放,深深凝望她,久久吻着她,仿佛要把她含进自己嘴里去。
就这样相拥着,文至清睡着了。
而安惟楚心里却渐渐涌起一团阴云。她会不会怀孕?他会不会很快就不再喜欢她甚至抛弃她?她叹息一声,甩开了这些令她不愉快的念头。
黑暗中,安惟楚毫无睡意,她借着廊灯微弱的光,贪婪地凝视自己心爱的男人。他沉睡的面容,仿佛是她灵魂的归处。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
安惟楚好容易模糊地有了睡意,却突然被一阵尖锐的腹痛弄得彻底清醒了。起初她还能忍受,继而腹痛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安惟楚满身冷汗,咬紧牙关还是无法承受,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呻吟起来,但她拼命忍耐,咬住自己的嘴唇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不想惊醒文至清。
安惟楚从小肠胃就不怎么好。她记得自己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妈妈马上背着她去看医生。在妈妈背上,肚子疼得就没那么厉害,但是当妈妈背累了,想把她放下来,却一放下,又疼得不行。后来妈妈硬是背了她五六里地,到了医院,打针吃药,住了两天院才好。
十几岁的时候,安惟楚也发作过一次,那次是正在教室里上课,她突然就肚子疼,大叫起来,把上课的老师都吓了一跳,赶紧背着她送到校医院,打了半天吊针就好了。
这一次,应该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加上吃的东西不太对胃口,可能还有一点水土不服,才会旧病复发。
安惟楚觉得自己痛得简直快要昏迷了,她无法自控地挣扎起来。文至清猛地醒了过来。他焦急地问:“楚楚,你怎么了?”安惟楚含糊地说:“肚子痛。”
文至清跳起来,开了灯,紧张地观察了她一阵,然后自己穿好衣服,也给安惟楚穿好衣服,背着安惟楚就往外走。安惟楚紧闭着眼睛,痛苦地呻吟,她的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文至清又焦灼又心痛地说:“楚楚,坚持一下,马上送你到医院。”
文至清把安惟楚背到前台,请服务员打了医院急救电话。过了七八分钟,急救车就赶到了。两个医生用担架把安惟楚抬上车。文至清跟着一起上了车。
到了医院,做了检查,经医生诊断是急性肠炎。医生马上给安惟楚打针,安惟楚的痛这才止住了,她很快安静下来。
文至清拿热毛巾小心地敷在安惟楚额头上,她疲惫地叹了口气,虚弱地说:“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明天早上我一定就会好。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要紧的,你快回去。”
文至清边用手抚着安惟楚额上的毛巾边说:“楚楚,好好休息,别说话,更别说傻话。我必须陪着你。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呢?那我成什么人了?”
文至清轻轻揉着安惟楚的额头,眼里充满了怜惜。
“楚楚,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啊!万一你有个什么事,你让我怎么交待?你让我怎么办?”
安惟楚的泪水流下来:“清哥,对不起。我身体一直很好,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真的对不起,太连累你了!”
文至清用手轻轻掩住安惟楚的嘴:“说什么傻话!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我是怕失去你。楚楚,你知道吗?你让我心底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一个沉寂了很多年的美好世界,重新复活了。我要你把身体养得好好的,以后一直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安惟楚眼里又涌出新的泪水:“我会的,我会把身体养好。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守着你。”
文至清坐在椅子上,靠在安惟楚床边,他们的头挨在一起。巨大的幸福的暖流在两个人的心中流淌。他们依偎在一起,很快,两个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文至清首先醒过来;安惟楚马上也醒了,这是她到欧洲之后睡着时间最长的一次。他们相视而笑。
文至清打来热水,细心地给安惟楚擦擦脸。安惟楚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只是,身体稍稍还是觉得有点虚弱。她从床上爬起来,文至清扶着她,她试着走了两步,笑着说:“我已经好了,完全好了,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你不用管我啦!你先回去吧!不然,他们两个发现你不在,就不好了。”文至清望着她笑,刚要说话,正在这时,杨柳打来电话。文至清说:“我陪着小安在医院,她昨天半夜里急性肠炎发作,我把她送到医院来了。打了一晚上吊针,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很快就回来吃早餐。”
回到宾馆,文至清简单地对杨柳和范思平说了一下安惟楚旧病发作的经过。安惟楚掩饰地说:“真没想到我这么没用。半夜三更的,这里又人生地不熟,我不敢惊动你们所有人,只敢给我的老师打电话。”范思平又开玩笑:“安大记者,下次如果还遇到这种情况,你就给我打电话嘛。也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安惟楚笑着说:“好,如果我还会再这么倒霉,一定考虑给你机会,让你跟我一起倒霉。”他们哈哈地笑起来。
当天四个人一起坐高速铁路返回巴黎。在巴黎过一个晚上,安惟楚就彻底康复了。
在返回的飞机上,范思平跟安惟楚开玩笑:“安记者,我看你改一个姓算了,姓林,林妹妹,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
文至清知道范思平没有恶意,但他怕这话让安惟楚有内疚感,赶忙打圆场:“唉呀,人家到底是个女孩子,哪像你这么经得起摔打。小安算是很健康的了,生了那么严重的病,一个晚上就完全好了。啊,你们看,飞机就快降落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听到文至清说在前面那些话,安惟楚感激地看他一眼;但听完他后面的话,她又觉得有些心酸。他到家,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分离了。
安惟楚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她现在越来越不想离开文至清。
第三十章 两个女人的战争
安惟楚想尽快把这次出国考察的录像整理出来,作为系列报道在《湘北新闻联播》栏目中重点推出。她抱着几盒录像带经过办公室走廊时,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很快接听了。
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亦是陌生的。听得出来是一个中年女人,很有修养。
“你好。你是安记者吗?”
“啊,你好。对。我姓安。您是?”
“哦,我是从朋友那里得到你的电话的。我想跟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面谈。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你可以找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们见面再谈。”
安惟楚又惊又疑,什么事情一定要面谈呢?何况,她不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之所以要在电话里强调没有恶意、强调安全,那就恰恰说明,这个人的出现,或者说,她携带的信息,很可能是有恶意的、不够安全的。就像如今到处写着“放心早餐”,恰恰就说明,我们的早餐,很少是让人放心的。不过电话里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带给人威胁的感觉。安惟楚说:“嗯,让我想想。就我们两个人吗?”
“是的,就我们两个人。也许我的邀请太冒昧了。但,那件事情对你对我,都很重要。而且,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真的没有恶意。”
什么?对她安惟楚也很重要?什么事情是对她很重要而她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的?这使她产生了警惕和好奇。她本来还有些犹豫,此刻下决心道:“好吧!我相信你。你能不能到电视台旁边的茶馆里来?我们这儿只有一家茶馆,叫‘似水流年’,很好找的。我今天要编节目,不能走远。”
“好,我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不见不散。”
安惟楚一眼看到茶馆门边立着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精致,一望而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她断定找她的就是这个人。她走上前落落大方招呼道:“你好,我是安惟楚,是您找我吗?”
那个女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之后,竟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而安惟楚,也莫明其妙地心慌了起来,她的直觉系统开始发动了,她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身份绝对非同一般。但究竟怎么个不一般法,安惟楚却无法判断,她被动地跟着这个女人往茶馆里走。
她们一起来到一个小小的包间,面对面地坐下来。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安静地自我介绍:“我叫凌蓝,是文至清的太太。我和文至清中学时候就是同学。”
文至清的太太!安惟楚呆住了,她不自觉地把身子挺得笔直,直视着对面这个自称文至清太太的女人,不自觉地开始做深呼吸。凌蓝一开一合的嘴像在打炸雷。安惟楚做梦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下见到文至清的太太。之前,她对文至清的太太充满好奇,很想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此有福气做了他的太太。她非常渴望见到她,甚至设想过种种见面的可能,比如她以学生的身份去文至清家里拜访;比如无意间在某种社交场合见到文至清携着他的太太;甚至,她想过要和颜雨洁一起,冒充是保险公司的售后服务人员或者上门做问卷调查的工作人员,去敲文至清家的门,也许可以见到他太太。当然,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在她的心里一一闪过,她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安惟楚曾经做过那么多设想,就是没想过她会主动来找她。她是怎么找到她的?她知道些什么?她来找她做什么?凌蓝的表情很平静,安惟楚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她只是觉得无比困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此刻,和安惟楚面对面坐下来,凌蓝马上看清楚了安惟楚腕上的白色手表,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这只表和文至清腕上的表,很显然是一对情侣表,款式非常接近,只不过,文至清那只是黑色的。别人也许不容易看得出来,但是她是凌蓝,是跟文至清朝夕相处的女人,这样的事是瞒不了她的。是的,此前她的判断没错,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最大的威胁。
凌蓝沉默了一阵,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是有备而来的,她在心里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如果她不能确定安惟楚和文至清之间到底有没有太多联系,那她就要相当谨慎,任何话都点到为止,否则的话,如果无中生有,她自己会很被动,文至清知道了她更是无法对他交代;第二个方案,如果她确定安惟楚和文至清之间已经有感情,她就要当机立断,劝安惟楚放手。此刻,安惟楚腕上的手表把什么秘密都泄露了,什么都不用问,凌蓝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成了一对情侣。凌蓝知道自己必须果断启动第二个方案,只不过,她一时之间受了手表的刺激,乱了分寸,必须冷静一下再开口。
饶是聪明伶俐如安惟楚,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她内心非常慌乱,却强自镇定了自己。文至清,他肯定不知道他的太太来找她吧?安惟楚很想给文至清发个短信,但她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凌蓝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勉强笑着问:“我听说,你是至清的学生?”
安惟楚迎着她的目光,挺直了背,柔声说:“是的,非常巧。我完全没想到会无意中与我十几年前的老师再度相逢。”安惟楚的措辞有着刻意的文雅。
凌蓝点点头:“是的,是很巧。”她缓慢地喝了口茶,接着说:“至清非常欣赏你,这一点他亲口跟我说起过。”
安惟楚震动了一下,这么说,也就是文至清已经把她的存在告诉她了?安惟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被动。为什么会这样?他都说过些什么?她一下子有被人出卖的尴尬。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相信,不会的,文至清不可能出卖她,因为出卖她就是出卖他自己。她不知道文至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凌蓝说到她,但这并不重要。安惟楚猜测,凌蓝此刻说这样的话,其实是一种策略,也就是为了试探她,从而打倒她。想清楚了这一点,安惟楚反倒镇定起来。她安惟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安惟楚点点头,淡淡道:“我也非常欣赏文老师,他相当优秀,是很多学生心目中的偶像。”这次她很小心地没有说文至清是女学生心目中的偶像。
凌蓝有刹那间的恐慌。眼前这个女孩子,一番话滴水不漏,她那么年轻漂亮又那么机智镇定,也难怪文至清会对她动心啊!
凌蓝再喝一口茶,她坚定地说:“安小姐,恐怕要请你原谅,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目的的,你肯定也知道。”她顿一顿,接着说:“我希望你离至清远一点。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真的希望他好,你必须离他远一点。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社会,对政府官员的私生活是很敏感的。况且,如果至清不爱我了,也许我就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是你知道,他仍然是爱我的,对孩子,对我,都很好。我们一家,是整个政府机关大院里很有口碑的模范家庭;我和孩子,就像他的左右手,他会砍掉自己的双手吗?你又忍心让他砍吗?我知道他很欣赏你,甚至很喜欢你,可是,你想过他喜欢你的后果吗?你想过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被公开的后果吗?”
这段话不亚于当头一棒。安惟楚被这一记重棒击中了。她不知道凌蓝究竟知道些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凌蓝已经感觉到了威胁,她要求她离文至清远一点,因为他是她的丈夫。而且她是对的,如果安惟楚真的在意他,就要远离他,这也是安惟楚自己一直觉得矛盾的事情。
安惟楚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凌蓝继续说:“安小姐,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你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的心思,用在一个不可能属于你的男人身上。感情是一柄双刃剑,很容易伤人。又伤害自己,又伤害别人,何苦呢?告诉我,难道你没感觉到痛苦吗?我自己,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是非常痛苦的。没有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安惟楚继续沉默。
凌蓝想了想,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推到安惟楚面前:“安小姐,我知道你跟至清在一起,不是图他什么。这张卡里有十万块钱。我请求你离开他,好吗?这笔钱,就当做是我对你的感情受到伤害的补偿。我这样做,是真心的,真心希望你离开至清之后,得到应有的补偿,希望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请你理解我的做法,理解我的感情。”
安惟楚吃了一惊,坚定地说:“不!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并没有欠我,我也不认为我欠了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当一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凌蓝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的表情说:“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实话告诉你,对至清,对这个家,我绝不放手;而且,我无法接受你和至清走得那么近。你不能逼我,哪怕鱼死网破,我都要维护我的家庭。”凌蓝豁出去了,她怎么想,就怎么说。
安惟楚点点头:“也许我应该叫你一声师母。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谢谢你提醒,我会离他离得远远的。事实上,我跟他的距离,一直很远。但是我要告诉你,在真正离开他之前,我还会再见他一面。你放心,不会是你担心的结果。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那就只是我和他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现在,对不起,我要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安惟楚站起来,面容苍白,勉强对凌蓝展开一个微笑,快步离开。
凌蓝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也许她已经达到目的,也许这一切,她完全是白费心机。但是,无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尽力了。她收回那张卡,一个人怅怅地离开。
这是一场高手过招,没有多余的话,干净利落,几招就过完了,看的人一定还目瞪口呆,不觉得过瘾,如果有人看的话。
安惟楚觉得自己被打击得奄奄一息,而凌蓝,却不战而胜。
从欧洲回来,她的“大姨妈”很快来访,她终于松了口气,怀孕的恐惧消除了。关于她和文至清的结局,安惟楚私下里幻想过许多次,有时候是喜剧,有时候是悲剧,比较经典的一幕喜剧是,文至清抛开世俗的一切,把她迎娶为新娘。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态度再怎么浪漫,到头来,还是希望有承诺,有安全感,有名分,希望拥有一个真真切切的丈夫。可是现在,凌蓝的出现,把她的美梦彻底打破了。
就算文至清真的爱她,她不相信他会为了爱情抛妻弃子,为了爱情动摇自己大好的政治前程。就算她爱文至清,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一份注定会带来伤害的爱情,为什么要让它开始呢?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人塞进一大堆石头,堵得特别难受。
她该何去何从?
第三十一章 绝症
安惟楚采编的《欧洲农业见闻》做得非常精致,正以每天两集的频率在湘北电视台播出。文至清一集不拉地收看。他觉得自己的观察和观点,安惟楚都表达到位了,而且还有不少观点是她自己的视角,让人很有启发。文至清非常满意,这个女孩子,真是太聪明了。
这一天,文至清会见来自新加坡的外宾,湘北电视台派了记者参加酒会,来的却不是安惟楚。文至清抽空给安惟楚发短信:楚楚,今天做报道,你怎么没来?
但他迟迟没有收到安惟楚的回信。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平常,他给安惟楚发短信,几乎是立刻,他就能收到回音。安惟楚曾经跟他说过,因为担心错过他的电话或者短信,她的手机时时刻刻都是在她能够掌握的范围之内的,而且自从两人开始短信联络之后,她为他特意二十四小时都开机。现在,怎么回事呢?难道她出什么事了?又生病住院了吗?还是出差了?不管出现哪种情况,她应该会告诉他呀!他有些恍惚,但在人前,他必须振作自己。他端了酒杯,喝一口,定定神,继续和外宾谈笑风生。
安惟楚此刻确实是在医院里,对着一扇窗户悄悄垂泪。但生病的不是她,而是米霞。最好的朋友住院,安惟楚特意请了一天假。
此前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的征兆,米霞却突然被诊断出得了白血病,而且已到晚期。近段时间,米霞只是觉得自己有点犯困,她以为是因为每天工作任务紧,她又经常自己开车和王林飞在外面玩到很晚,有些累而已。就在前一天,米霞突然在电视台的机房里晕倒了,马上被送进医院,医生一做检查,就诊断她得了这样可怕的病。据主治医生向米霞的双亲透露,这种病基本上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只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米霞?那么美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会遭遇如此厄运?她平常那么健康,爱笑爱闹,怎么突然就查出来得了绝症?
医生解释说是因为米霞的基因里本来就带着某种遗传因子,是血液病的易发人群,加上她感冒,又长期劳累,抵抗力下降。近来又把感冒药和减肥药混着吃,人体代谢发生紊乱,她身体里自己的细胞不认识自己,自相残杀,导致她血小板含量远远低于正常人,而且,那些细胞还会自相残杀下去。
米霞感冒,安惟楚是知道的。两周前,米霞参加一个大型系列报道,为了赶播出,连续两天三夜没睡,加上不小心着了凉,是在吃感冒药。但安惟楚不知道她同时还在吃减肥药。有的药,确实是不能混着吃的,米霞,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文至清的短信,她收到了。但此刻,在凌蓝找她谈话之后,马上又面临米霞身患绝症的消息,安惟楚万念俱灰,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有几次她拿着手机,想给文至清回短信,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霞的父母每天在医院里陪着她,当着米霞的面,他们强颜欢笑,背着她却动不动就痛哭失声。杨林飞这几天也会来照顾米霞。而米霞自己完全不知情,以为只是严重感冒,住几天院就好了。安惟楚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她时不时跟安惟楚开玩笑,说是要给她介绍一个运动型的男朋友,她是这么说的:“楚楚啊,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你单飞了。两个人在一起,有人疼爱,一起哭,一起笑,多幸福啊!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就知道你迷恋成熟的男人,太成熟,有什么好?人一成熟,很快就面临衰老,不如找一个年轻的、运动型的,可以陪着你到处疯!天涯海角到处疯!”
听着米霞机关枪一样噼哩叭啦扫射一通,安惟楚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眼眶一不小心就红了,但她很快把头转开,掩饰得很好。米霞又大大咧咧的,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再过一个星期,米霞的脸突然浮肿起来,身上也有些肿,整个人像泡在水里的馒头,被胀得鼓鼓的。大家把所有能当镜子照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米霞嚷着要照镜子,妈妈就含糊地说,医生说了要少照镜子。米霞开始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哪有什么要少照镜子的道理?但大家仍然瞒着她。
这一天,安惟楚又来看米霞。米霞对父母撒娇,说她想吃草莓,要父母一起去给她买。那对可怜的父母马上转身去了。
米霞目送着老人出去,然后拉着安惟楚的手,嘴巴张了好几次,终于问:“楚楚,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很难治的病?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而且这几天我晚上总是做恶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里,一次又一次掉进去,永远掉不到底,好痛苦。”
安惟楚先是安慰她:“米霞,没事的。做恶梦很正常,我也做过恶梦。你在医院里呆久了,就会做恶梦。”她的话还没说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止都止不住。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瞒着她,也许,早点告诉她事实,她反倒能够勇敢起来,面对绝境,或许会有更多让病情好转的机会。安惟楚决定和米霞的父母谈一谈。
米霞的父母真的提来一篮草莓。米霞虚弱的说:“爸爸妈妈,你们的女儿真的是太不争气了!尽给你们添麻烦。”
米霞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老太太抚着米霞为了方便治疗剪得更短的头发说:“霞霞,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女儿,是我们的命根子,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爸爸妈妈也会搭梯子去给你摘,就怕摘不下来。”这一次,米霞的妈妈如此不能自控,话没说完就哽咽起来,居然当着女儿的面老泪纵横。米霞的爸爸赶紧把老太太连哄带劝拉出了病房。安惟楚也趁势跟了出去,她要跟这对老人商量一下,看是不是把真相告诉米霞。
交谈的结果,他们决定把部分真相告诉米霞,而且决定到北京去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告诉米霞部分真相的任务落到安惟楚头上。
“米霞,你真的想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是的,楚楚,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隐瞒。”
“你患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血液病,非常危险,甚至,会危及生命,不过,如果你积极配合治疗,保持乐观的心态,还是有可能治好的。你的爸爸妈妈决定带你去北京。北京一家医院很擅长治这种病。”
安惟楚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米霞的脸一下子变得更为苍白。她紧紧抓住安惟楚的手,咬着嘴唇,不停地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惟楚边给她拭泪,边继续说:“米霞,之所以告诉你真相,是相信你够坚强,而且,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告诉你最坏的结果,你反倒可以坦然面对。勇敢一点,乐观一点,你的爸爸妈妈,还有杨林飞,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米霞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但那张脸却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楚楚,谢谢你,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安惟楚无言地拥抱她。
米霞沉默了一阵,下决心似地说:“楚楚,麻烦你一件事,你帮我请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到医院里来。我快撑不下去了。”
第三十二章 直面死亡
心理咨询师晓梦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浮肿得不成样子的米霞,她的心酸了一下。
在这个约定的时间里,米霞请安惟楚帮忙,把她的父母带出去购物,可以让她有机会单独面对心理咨询师。
米霞欠身坐了起来,“晓梦老师,非常感谢你肯到病房里来。”
晓梦轻轻把手放在米霞肩上,“不用客气,我希望尽可能帮助到你。”
“我的情况,不知道我的朋友是否告诉了你。”
“她说了一个大概。”
“我这病,基本上是绝症,估计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要对自己有信心。”
米霞低头沉默起来。晓梦温柔地注视着她。
米霞突然抬起头,大眼睛里有某种光芒:“晓梦老师,你觉得,我们人类是不是真的有来生呢?”
晓梦迎着她的目光,反问:“如果我们假定人类有来生,你有些什么想法呢?”
米霞叹息了一声,轻轻说:“如果有来生,我想让我的爸爸妈妈当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受任何委屈和伤害。这辈子,他们为我,真是付出了太多。”
晓梦轻轻帮米霞掖掖被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愿望是非常美好的。”
“我以前听说过人生三大悲剧,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我真是不孝啊!让我的父母承受那么大的痛苦!我自己不怕死,可是,我真的不想让我的父母那么难过。”
“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但是在死亡没有到来之前,我们还可以好好地活着。你现在仍然好好地活着,你想想,是不是应该把焦点放在你仍然活着的每一天?更何况,医生不是说,你这个病,还是有可能会痊愈吗?想想看,你自己最想做什么?你父母最希望你做什么?尽可能让你的每一天,都活得有价值。”
“可是我现在没力气,也做不了什么事。”
“你现在仍然能说话,是不是呢?你现在仍然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对不对?你可以考虑每天用你的语言和表情,让你的父母尽可能宽慰一些,也让你自己的身体因为放松,尽可能得到康复。要知道,好情绪也是一种良药。”
米霞的精神振作了一些,她说:“我父母希望带我去北京治病。”
“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我有些绝望。如果我患的真是绝症,即使去了北京,也治不好。”
“北京的医疗条件毕竟更理想。任何事情,都有例外。据我所知,连一些医生认为不可能治好的癌症患者,最终都痊愈了。”
米霞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大约两分钟后,米霞说:“晓梦老师,我有一个要求。你能让我照照镜子吗?”
“照镜子?”
“可能我的头发剪得太短,我爸爸妈妈怕我看了伤心,好久不让我照镜子了。”
晓梦低下头,她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只是头发短,也许,米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要不要给她镜子呢?晓梦有些犹豫。
米霞追着说:“晓梦老师,我真的想看看我自己现在的样子,看一眼就行。”
晓梦深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米霞。这面小镜子是她随身带着的东西。
米霞迫不及待地接过镜子,她朝镜子里一看,立刻恐惧地睁大了眼,继而,她咬紧了不住地颤动的嘴唇,泪水奔涌出来。她无力地把镜子还给了晓梦。
晓梦小心地接过镜子,重又放回包里。她轻轻抚着米霞的肩,两个人什么也不说。
过了好一阵,米霞拭干了泪。她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坚毅的表情。
晓梦柔声说:“来,躺下来,休息一下。我教你一种深呼吸的方式。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想象自己的胸口是一只气球的口子,深深地吸气,让这只气球尽可能充满气体;再慢慢地呼气,感觉到这只气球被彻底放空。很好,边呼吸,边从头部开始,自上而下地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看是不是都很舒服,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把呼吸带到哪里,直到自己觉得舒服为止。好,深深吸气,慢慢呼气。很好。等下你睁开眼睛,会觉得自己特别舒服。”
米霞的呼吸越来越放松。十分钟后,晓梦继续说:“好,现在,准备睁开眼睛。我会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就把眼睛睁开。好,我开始数了,一,二,三!”
米霞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晓梦平静温柔的脸,她微笑地说:“晓梦老师,谢谢你!我现在真的觉得很舒服。好久没感觉到这么舒服了。”
这时候,安惟楚带着米霞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买回许多米霞爱吃的零食。
米霞笑着对安惟楚说:“楚楚,太感谢你了。我决定过两天就去北京。现在,请你帮我送送晓梦老师吧!该结的帐,你先帮我结一下。”
安惟楚摸摸米霞的头说:“放心,霞霞,这些事我都会做好。我也要到台里去赶稿子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在湘北市的最后几天,杨林飞不像刚开始那样来得勤了,有时候安惟楚到了医院,给他打电话,他才过来,满脸的麻木与愁容。而米霞也开始拒绝见杨林飞。她不想拖累他,更不想让他面对自己扭曲变形的样子。
米霞的父母带着女儿去了北京,安惟楚每天通过电话了解米霞的病情。至于杨林飞,安惟楚对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面临命运的挑战。紧要关头,杨林飞已经退缩了。
米霞到了北京,情况依然没有太大的好转,整个人像花朵萎谢一样,一天比一天黯淡下去。
这段时间,安惟楚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她常会怅怅地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诗:“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她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忙碌,才能稍稍减少一些内心的痛苦。她也想过是不是要把这些事情跟文至清说一说,但想想他那么忙,同样面临他自己的压力;更何况,跟凌蓝见过面之后,安惟楚决定要慢慢远离文至清,也就把跟他倾诉的心思放下了。
因为安惟楚有意疏远文至清,文至清有所觉察,也有意减少了跟她的联系。安惟楚觉得自己的心总会一阵一阵地痛,却完全没有办法。只好由它去痛。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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