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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内心的小纸人丨第九至十二章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9-04 10:37:19

 

你内心的小纸人(爱情心理小说)

作者丨晓梦

 

第九章 不知不觉走进他心里

医院病床前,凌蓝边轻轻给文至清按摩伤处,边嗔怪他:“你呀,充什么英雄啊!真的是自找苦吃!”

一旁的文一鸣说:“妈妈说得不对!我老爸就是英雄!他要是不当英雄,那就会有更多人受伤。如果我是我爸爸,也会当这个英雄的!”

文至清笑了:“嗯,好小子,还是一鸣理解爸爸。”

凌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摇摇头,转身给文至清削水果去了。

文至清恢复得很好。这些日子,安惟楚每天都会给他发几条短信,或者是简短的问候,或者是深情的安慰,也会发些小小的笑话,让他开颜。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不知不觉就走进他心里来了。他每天都在盼着她的短信,时不时要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安惟楚发来短信,文至清基本上每条都回;他平常收到其他人的短信,很少回复,一是因为他忙,没空理会,二是因为很少有需要回短信的时候,一般都是直接通电话。至于那些普通的问候,他是从不回复的,只有安惟楚是一个例外。

肖志远每天都会到病房里来看文至清。这一天,他一进来就说:“那个凶手已经移送检察院了。这么穷凶极恶,我们到时候要求法院从重判!还要让他进行经济赔偿!”

文至清摆摆手,严肃地说:“要从轻判!经济赔偿就算了。现在农民不容易啊!他也是一时情绪激动,不是故意要和谁过不去。没水浇地,到时候农民没饭吃,谁都会着急啊!我们需要检讨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导致农民兄弟把矛头指向我们。我们要表示理解。”

肖志远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他知道文至清是认真的。根据肖志远的了解,那个刀疤脸如果按故意伤害罪判,可以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既然从轻判,刀疤脸被关一阵子就可以放回家。

这天,文至清正和肖志远讨论水利工程修复的事,文至清的身体恢复得很不错,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病房里突然进来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他们一进来就问床上的文至清:“您是文副市长吧?”文至清边打量他们,边点点头。肖志远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其中一个说:“我们是水田村的村干部,村里人打伤了文市长,我们特意来赔礼道歉。我们想了好多办法才找到这里来。”肖志远赶紧跟文至清解释,水田村就是刀疤脸所在的那个村子。

文至清欠身礼貌地请他们坐,肖志远不客气地盯着他们。

那两个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直接往文至清的枕头下塞,嘴里说:“这是我们村民的一点心意,是大家一起凑的份子,请市长无论如何也要接受。”文至清有些恼怒,他边把信封扯出来,边严厉地说:“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我文至清不要你们表示什么心意,最有价值的心意就是大家能够安居乐业,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个信封你拿回去,把钱还给大家,一定要还啊,我要去你们村里检查的。把你们的精力用到村里的基础建设上去。你们村干部要关心父老乡亲的疾苦,这才是正道。”稍后,他缓和了语气说:“我了解你们两位的心情。我们都是一家人,自己家里人,出了什么情况,吵个架,红个脸很正常,我不会往心里去。”

肖志远接过文至清手里的信封,还到两个村干部手上,对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快回去快回去,按市长说的办,别再添乱了。把村里各项工作搞好,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说着:“市长一定要保重身体。”慢慢退了出去。

文至清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要把水田村当做新农村建设的一个试点村,把这个村子扶植起来。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肖志远说了。肖志远起初很兴奋,因为把水田当做试点村来建设,那就意味着市里会下拨一笔不小的建设资金,对他这个主管县长来说,确实是好事;然而他很快又迟疑起来,这个村子又偏远、又穷困,而且民风彪悍,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动土炮,他们的人打了市长,还把这个村作为试点,这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吗?那以后会不会出现更多对政府不利的事件?

肖志远诚恳地对文至清说:“文市长,您要把水田村当试点,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水田村的情况,您有所不知,那是块硬骨头,很难啃得动啊!更何况,他们连市长都敢打,还把他们作为试点,这,传出去,恐怕对我们政府不利吧?”

文至清严肃地说:“我问你,政府是不是老百姓的政府?离开了老百姓,这政府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吗?你动不动就说他们连市长都敢打,他们动手打人的时候,知道我是市长吗?并不是说我文至清是个贪官,他们对我这个贪官污吏恨之入骨,所以要动手打我吧?越是硬骨头,越要先把它啃下来。不然,人人都只找容易的事情做,那难做的事不就越来越难或者永远那么难?我就不信,水田村这个试点会做不起来。”

文至清一番话,让肖志远有些抬不起头,他讪讪说:“对,文市长说得对,我们是要先把硬骨头啃下来。”

文至清摇摇头,疲惫地叹口气,说:“志远,这件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肖志远说:“好,文市长请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明天我来接您出院。”

安惟楚在她的房间里画水粉画。她要画的是一组静物,以那只小小的西瓜和那把水果刀为表达的重点,还配了些提子,旁边再加上一只花瓶,瓶中插着一束玫瑰花。玫瑰是她特意买回来的,把这代表爱情的花朵画在图中,有她微妙的用心。画面呈三角形布局,有宁静和谐的美。

安惟楚画得非常用心。她想起大画家凡高说过的一句话:“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此刻,她似乎要把自己满腔的热爱全都倾注到那一只小小的西瓜里,倾注到每一片玫瑰花瓣上。

安惟楚最近才开始用业余时间学画画。因为她觉得,艺术是相通的,既然自己喜欢写诗,也可以考虑学画画,诗画并举,会提高得更快。何况她中学时代就喜欢美术,可是那个时候没条件专门学画画,现在才开始拿起画笔,也算是圆了一场梦。

她给画取了个小标题,就叫“梦”。

画完了,她把画贴在墙上,左看看右看看,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后她轻轻用水果刀把瓜皮切开一小块,拿来一个小勺子,挖出里面的瓜瓤,瓜瓤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味道特别甜。

安惟楚一边细细品尝西瓜,一边凝视着墙上那幅画,心思飞得很远。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用心来牵挂一个人。她满脑子里塞着的,全是文至清的影子。

 

第十章 绯闻

这天,安惟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米霞在一边表情神秘地对她招招手。

安惟楚走过去,米霞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告诉你一个八卦消息,唐娜娜是林主任的情人,以后离她远一点。你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安惟楚吃了一惊,她说:“不可能吧!林主任是很正统很严肃的人,怎么会传出这样的绯闻?”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正直的人就一定不会传绯闻吗?有了绯闻就不正直吗?这二者之间难道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安惟楚喃喃说:“也许林主任只是喜欢唐娜娜,他们只是比较谈得来,经常一起聊聊天吧?我不太相信他们真的会,真的会突破某种底线。”

米霞白她一眼:“爱信不信。唐娜娜自己把林主任发给她的短信给人家看,这才传出来的。要不,谁知道啊?而且,林主任对唐娜娜好,那已经好得不一般。我看啊,这个林主任是昏了头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看他以后在新闻中心还怎么立足,还有什么威信。”

安惟楚说:“米霞,快别说了。这是人家自己的事,说多了影响不好。流言止于智者嘛!”

应该说,安惟楚一直是敬仰林建云的,再加上他和文至清是好朋友,她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她相信这段绯闻已经传得很厉害了,不然也不会传到她的耳边。她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她想起唐娜娜平常的举止,那一举手一投足深入到骨子里的娇媚,倒也有点相信这绯闻了。安惟楚曾经听一个跟唐娜娜来往密切的同事说过,说像唐娜娜这种性格的女子,别看她表面上小女人味十足,其实野心是很大的,往往以征服有权势的男人为荣。据说她以前曾经频繁地跟一个亿万富翁约会,而且因为她的暧昧态度,还使得她原单位的一个领导离了婚;而她自己并没有打算跟那个人好好过,仅仅是放一把火人就跑了,后来又通过关系进了湘北电视台。当然,这都是传言,安惟楚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可信的成分,她本人就不是特别相信。毕竟,无论是亿万富翁还是唐娜娜原单位的领导,也都称得上是成功人士,总不至于个个脑子进水吧?再说这唐娜娜的模样儿其实也不过是中人之姿,连中人以上都算不上,并不是什么让人一见就眼睛发亮的绝色美女,那些人之所以会喜欢她,总有喜欢的理由吧?或许是她的聪明灵秀;或许,就是她身上再现出来的那种非常娇媚的女人味。安惟楚想起张爱玲的小说中有一句经典的话:“权势是一种春药。”不只是权势,任何美好的东西,比如财富,比如才华,比如美貌,比如青春,都可以是春药。林建云和唐娜娜,两人手里都有春药,彼此诱惑,真走到这一步,也正常。只是,婚外情这东西,怎么说呢?如果别人不知道,或者没有人反感,婚外情对当事人来说,应该是美好的;可一旦成了花边新闻,那就难说了。

她可以想象林建云此刻的沮丧和矛盾。就算他和唐娜娜的感情再好,恐怕也很难禁得起这种流言的考验。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容易形成刻板印象。如果林建云一直以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形象出现,他有什么花边新闻,没有任何人会大惊小怪;然而他一直是以严肃正统的正人君子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所以他有了什么风吹草动的事,就特别容易引起人们注目,甚至会招致部分人极大的反感,认为他平常是装模作样。再加上,人们对政界人士的道德要求是更高的,因为他们是公众心目中的政治领袖、道德楷模。如果哪个明星或者商业大鳄爆出绯闻,仅仅会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如果哪个政界人士有绯闻,那无疑就会成为丑闻。比如美国总统克林顿,一个小小的实习女生莱温斯基,就让他成了全球最丢脸的男人。当然,如果林建云和唐娜娜之间有真正的爱情,能够一直坚持走下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等人们习惯了他们的恋情,也就不会有人再对此说长道短了。

她马上想起文至清。这些日子,她动不动就会想到文至清。从16岁开始,他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如今,这颗种子在一瞬间破土发芽了。如果说她在心里爱着文至清,那她爱他什么呢?应该不是他的权势。可是,她能说完全没有权势的影响吗?假如她的文老师此刻落魄成一个流浪汉,她仍然会爱他吗?当然,如果文至清真的很落魄,也许他们就没有机会重逢了,“纵使相逢应不识”。

她又想着以后自己要更加小心,不能让自己内心的火焰四处蔓延,不能让文至清也传出什么绯闻,那会害了他。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拥有他。把一个人默默地藏在心里,也是一种境界。这个想法让安惟楚的心微微地有些痛。

安惟楚突然觉得她的心里其实还藏着另一个小小的自己,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点燃,也那么容易受伤。她又写下一首诗:

《你内心的小纸人》

  

  从来到世间的那一天起,

  你的心里就住着一个小纸人。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宠爱它,纵容它。

小纸人总是不假思索,

说出它想说的每句话;

  小纸人总是不加掩饰,

  流露它感受到的每一种情绪。

  小纸人非常容易被点着,

  它先是被空气烧焦了手指头、脚趾,

  然后被星光烫伤了头发、手臂。

  此刻,一张梦中出现的脸,

  又把小纸人的心脏点燃。

  你感觉到疼痛,

  用泪水熄灭那火焰,

  再收拾好小纸人的残骸,

  把它锁起来。

  你在心里放进一个小小的金属人。

写这首诗的时候,安惟楚流泪了。是的,她要在心里放进一个小小的金属人。要冷,要硬,不要动感情。

可是,她又想,就算是金属人,在高温下,一样也会融化吧?

 

第十一章 留守儿童

文至清在医院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安惟楚和米霞一起负责做一个关注农村留守儿童的系列报道,两人要出差一两个星期,到边远的贫困县去。所谓农村留守儿童,就是那种爸爸妈妈都去了外地打工,而他们独自留在家里由爷爷奶奶等其他亲人代为抚养的孩子。如果孩子从小不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父爱、母爱的缺乏会让他们感觉到孤单、没有安全感,从而特别容易引发心理问题。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容易变得冷漠、自私、焦虑,甚至容易出现反社会行为。这种状况已经引起了有关专家和社会组织的关注。湘北电视台决定把这一题材列为一个报道的重点,希望引起更多人对留守儿童的关爱。

临行前,安惟楚发短信告诉了文至清:“要出差一两个星期,去贫困地区了解一群孩子,做一个系列报道。好好养伤。”文至清简短回信道:“期待佳作,注意安全。”

她们的第一站是一个山村小学。据校长介绍,学校里留守儿童的比例超过了90%,真是让人怵目惊心。

一到教室,安惟楚和米霞就被孩子们围住了。其中一个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跑到米霞面前说:“米霞姐姐,抱一抱!”,然后,跑来了一群孩子要求和米霞、安惟楚拥抱。

安惟楚起初有些错愕,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会认识米霞。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些张开双臂拥上来的孩子已经团团围住了她。

安惟楚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虽然,她并不认识他们,但是,他们都是渴望爱、渴望关怀的同类。她被感动了,微笑着用心拥抱每一个迎上来的孩子。她没想到许多山里的孩子也已经变得那么大胆、自信、开放,不再是她以前接触到的那样,羞怯、胆小、自我封闭。她想,这其中,电视一定是有一份功劳的。孩子们在电视里看到和陌生人拥抱的“抱抱团”,看到流着泪与心中偶像紧紧相拥的“粉丝”,才会这样勇敢地像花儿开放一样把自己打开。即使在物质上他们依然暂时贫困,但是,至少在精神上,他们已经开始富有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群孩子,真的太缺乏关爱了。连一个陌生的拥抱对他们来说,都显得奢侈。

后来安惟楚才知道,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名叫胡娅敏,米霞在两年前的冬天来过这所小学采访,当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胡娅敏却光着脚来上学,脚都冻得发紫了,像两只经霜的嫩茄子。米霞看着心疼,就给她一百块钱,让她买鞋穿,她从此牢牢地记住了米霞姐姐。

安惟楚和米霞决定去胡娅敏家采访。胡娅敏又兴奋又有些犹豫,她起初低着头不想让她们去。经老师劝说,胡娅敏才一手牵着米霞,一手牵着安惟楚往家里走。

到了胡娅敏家,安惟楚才明白为什么她起初不愿让她们来,看到这个家的情况,她们才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胡娅敏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破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姐弟俩要看电视,都是到邻居家去看。

只有胡娅敏和她八岁的弟弟在家。她的爸爸妈妈因为家里太穷,到广东打工去了,已经出去半年,只给他们两姐弟写过几封信,写到学校办公室,再让老师转交给他们姐弟俩。爸爸妈妈为了筹集出去打工的路费,把家里值钱的家具都卖掉了。姐弟俩平常自己照顾自己,爷爷奶奶没和他们住在一起,偶尔会过来看他们,给他们一点钱,那些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寄给爷爷奶奶的。

安惟楚拿出话筒对着胡娅敏问:“你想爸爸妈妈吗?”胡娅敏点点头,却不做声。安惟楚再诱导她:“你想对爸爸妈妈说什么话?”胡娅敏低着头,还是不出声。安惟楚再问:“你想要爸爸妈妈回来看你吗?”胡娅敏又是点头。

米霞也对胡娅敏说:“你不能老是不说话哦!如果你想爸爸妈妈回来看你,你就要开口说话。”胡娅敏无助地看了米霞和安惟楚一眼。安惟楚明白了,她不敢对着镜头说话,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安惟楚继续问:“你会不会唱歌?唱一首献给妈妈的歌,好不好?”这次胡娅敏眼睛亮了,用力点点头。安惟楚说:“好,你的爸爸妈妈在电视里听到你唱歌,就一定会回来的。”这其实是善意的谎言。胡娅敏的爸爸妈妈在外省根本看不到湘北电视台的节目。

胡娅敏真的开始唱了。她的声音怯怯的、小小的,但安惟楚还是听清楚了。她嫩嫩的声音这样唱:“爬到你的肩上,能说悄悄话;依在你的怀里,就到了家;牵着你的手,风雨不害怕,听着你的歌,梦里开鲜花。妈妈格桑娜,妈妈格桑娜,我在你的眼里,永远长不大;妈妈格桑娜,妈妈格桑娜,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童话。”

胡娅敏唱到后来,脸腮上挂着泪花;而安惟楚,却无法自控地流下泪来。她转过头,假装整理笔记,悄悄擦干了眼泪。

随后,她们还走访了几十个留守孩子的家庭,孩子们一说起爸爸妈妈,就会眼泪汪汪。为了加强报道的感染力,安惟楚和米霞把所有的孩子组织到一起,让他们对着摄像机镜头一起呼喊:“爸爸妈妈,我们想你。爸爸妈妈,我们爱你。”话还没喊完,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

夜里,安惟楚和米霞都睡得晚。这几天,她们觉得自己的灵魂被这些纯朴原始的东西擦拭了一次,变得格外干净。

米霞问:“楚楚,你觉得这世界上最能打动你的是什么?”

安惟楚说:“我想,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觉得最能吸引和打动我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纯真的感情。”她沉默一下,再加一句,“尤其是爱情。”

米霞说:“我和你还是有些不一样。最能打动我的是亲情。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和他们在一起,看着他们健康快乐,我觉得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要是他们有谁生了病,我就觉得天都要塌了。至于爱情嘛,我现在对爱情还没有太多的憧憬。”

安惟楚把头转向窗外。她透过小木窗看到夜色里连绵的群峰,群峰之上悬着一弯月牙儿。她突然那么想念文至清。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儿,孤单单地四处流浪。直到遇见他,她的心仿佛才有了依靠,有了可以落脚的天堂。此刻,他在做什么呢?这段时间,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恨不能变成一只小飞虫,躲在他身边,时时看着他。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在看月亮,但是同一个月亮,也照耀着他的灵魂。

 

第十二章 第一次约会

从贫困县采访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安惟楚给文至清发了一条短信:“身体康复了吗?这段时间我的手机经常没有信号,所以很少联系你。接触到很多在困境中依然怀着美好憧憬的人,无限感慨。”

短信发出去,安惟楚的手机马上响了,是文至清的号码。她内心又狂喜,又有些慌张。她不确信应该怎样称呼他才是合适的。文市长?文老师?哪一个称呼才比较得体?她选择了后者。文市长,是仅仅和她的工作范畴相关的一个称谓;而文老师,却是和她更为亲近的一个生命角色。

“喂,文老师好!”安惟楚的音调轻柔如梦,让她自己都怀疑那声音究竟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楚楚,我想见见你。今天晚餐我要参加一个重要应酬,晚餐后,我会联系你。一起喝茶,好不好?只有我和你。”文至清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速比平常快。

“嗯,好的。我等你消息。”

安惟楚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里。他叫她楚楚,不是小安,更不是安记者。她叹息一声,仿佛听见早春融化的雪水,汇成清流,在低低地歌唱。

安惟楚赶紧打开衣柜,开始找衣服。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不然,应该是“女为己悦者容”。平常安惟楚并不是特别注重自己的外形,也许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她不认为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刻意妆扮自己。可是今天不同。她希望以最美的形象出现在文至清面前。最后她选了一件咖啡色的上衣,同色的裙子,再系一条金丝围巾,更加衬托出她的美好气质。

安惟楚离开的这段时间,文至清发现自己变得经常性地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安惟楚站在他病床前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有微微的心动。一个感情那么丰富、那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她过得怎么样?她也会想念他吗?

收到她短信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于是马上给她回了电话。他心里有浓烈的喜悦,想要赶快见到她。

安惟楚推开一间雅致的小包房,正在看电视的文至清转过头,含笑的目光迎着她。

他坐在一条长沙发的一侧,旁边还有两个短沙发。安惟楚略略有些犹豫,也在长沙发上盈盈坐下来,和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不近,不远。安惟楚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文至清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打着暗红的领带,黑亮的皮鞋,神清气爽。他给安惟楚要了一杯玫瑰花茶,他自己喝的茶叫“绿水青山”。

他喝了一口茶,然后开玩笑说:“楚楚,你很容易掉眼泪哦!我受伤那天,你是不是哭出来一个眼泪池?”

安惟楚不好意思地笑,“文老师,你看你,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现在有心思开玩笑了。那天你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文至清也笑,他正色说:“楚楚啊,我现在递交一份口头申请。”

安惟楚疑惑地问:“口头申请?什么申请啊?”

文至清看着安惟楚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申请你以后叫我文哥,或者,清哥。”

安惟楚笑了起来。她并没有哥哥,只有弟弟,从没叫过谁哥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叫不叫得出口。她不是个嘴巴很甜的女孩子。而且,也不只是嘴巴甜不甜的问题,她越是在意这个人,越是不愿意轻易表达出来。在心里,她早已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成长历程,到为人处世之道,并没有固定的主题。即使偶尔沉默,两人都并不觉得非要填补这空白。文至清比安惟楚也就大个十来岁,但安惟楚却恍惚中觉得在他面前,她有些像任性的小女儿。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这让安惟楚有些恍然,模糊地忆起一部分童年时光。她的童年似乎完全没有父亲的印象。

安惟楚小时候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跟父母亲的关系一直比较疏离,直到现在才和父母相处得比以前亲近了些。她的父母一直过得忙碌辛苦,无暇它顾。记忆中,她甚至从来不曾在母亲面前撒过娇。看到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她就会觉得非常羡慕。安惟楚七岁那一年,因为要上学了,母亲决定把她接回他们身边。

安惟楚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母亲在前面走,外婆送她们。安惟楚的小手一直紧紧抓着外婆的衣襟,不肯松开。她一直带着哭腔说:“外婆,我就在你这里读书,好不好?”外婆说:“傻孩子,城里的学校条件好呢。”安惟楚说,“我不要条件好,我要和你在一起。”

妈妈回过头,不耐烦地催促,“楚楚,快点!”

安惟楚不理妈妈,继续带着哭腔说:“外婆,那你跟我一起去城里,好不好?”外婆说:“楚楚,外婆在乡下住习惯了,而且,我还要在这里照顾你舅舅一家人呀!”

外婆为了转移安惟楚的注意力,故意指着田头的青草说:“你看,这些草绿绿的,多好看啊!等你下次回来,它们就会长得很高了,长得跟你一样高。”

安惟楚突然停住脚步,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母亲一下子来了气,掉头拖着安惟楚就走。

她现在还记得故乡那条黄泥路,路旁一段是稻田,一段是青青的松林,她的母亲粗暴地拖着她走,她边被动地前进边大声哭喊:“外婆,外婆,你和我一起走!外婆!外婆呀!”她的哭声在山林里久久回荡,直到现在偶尔回到故乡,走在那条小路上,她仿佛还能听到当年自己是小女孩儿时候的哭喊声。

她觉得她得到的爱是有明显缺陷的,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孤儿,是个没人爱的孩子。而且这种粗暴的别离方式也是非常不妥当的,导致她成年后,一直有一种别离情结,动不动就选择离开。

安惟楚一直渴望爱,却又拒绝爱;一直害怕分离,却又人为地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分离,比如她固执地要离开父母到外地生活,比如她后来不声不响地离开文至清。这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所谓强迫性重复。

此时和文至清相对而坐,他似乎化身成为她命运里最值得依托的人。在安惟楚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通常有三种反应。一种是物理反应,两个人都很泰然,彼此把对方当做朋友,且仅仅是朋友;一种是化学反应,两个人的情感干柴烈火般无法抑制地一触即发;还有一种介于物理反应和化学反应之间,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但有意隐瞒和克制。在安惟楚心里,她和文至清之间是化学反应,只是她刻意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远远地、忧伤地看着那被隔离的一颗心,冒着微蓝的火苗,寂寞地燃烧。而在文至清心里呢,算是第三种,他喜欢这个灵秀单纯的女孩子,但,他不能不有所保留。

他们一直喝茶、聊天,连手都没有拉一下,但心里却汹涌着爱的暖流。安惟楚说起童年的那一段离别,一不小心就有泪悄悄流了下来,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变、有些颤抖。文至清便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很快,安惟楚一眼瞥见包厢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半。文至清也发现了,他于是赶紧按铃,来了服务员,很快结了帐。

文至清叫了出租车,把安惟楚送回家。他把她送到楼下,转过头看着她,轻轻说:“楚楚,照顾好自己!”

安惟楚轻叹一声,再微笑着看他一眼,眼波一转,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楼梯间。

文至清凝望她孤单单的背影,越走越远,那一刻,他几乎有追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像青春年少时所能做的那样。但他终于没有动。

安惟楚躺在床上,大脑依然有些兴奋,她马上拿出手机,不加思索地拨打颜雨洁的号码,如果她也还没睡,安惟楚一定要跟她倾诉一番,跟她分享和文至清一起喝茶聊天的喜悦。然而颜雨洁关机了。

安惟楚这才冷静下来,而且发觉自己差点犯了个错误。虽然她绝对信得过颜雨洁,可是,她和文至清之间的事情,那是必须守口如瓶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她非常庆幸颜雨洁已经关机。

她再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警惕啊!什么也不能说。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