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猴 记

文丨刘永学

吾属猴，对这个属相，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十分在意。就猴子这种动物本身而言，在人的心目中也似乎没有明晰准确的定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无疑是贬意。“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分明又是大大的褒扬。《红楼梦》中邢夫人奉命给贾赦弄个小老婆，可又担心“买了来家，三日两日，有弄鬼掉猴的”，猴俨然与鬼同列。《三国志.魏书.邓艾传》里说邓艾：“君，名公之子，少有文采，故守吏职，猕猴骑土牛，又何迟也。”这是嫌它慢了，可快了也是费力不讨好，“心猿意马”——那只跃动的猴子还不如静若处子来得稳当。流传极广的是语出《史记﹒项羽本记》中的一个成语：“沐猴而冠”，这猴子没事找事戴上顶破帽子干什么?徒增其辱耳!

在我的感觉中，让猴子身价倍增的该是1980年发行的那枚红面猴的生肖邮票。这只猴子一面世，便被一炒再炒，成为吉祥显贵、驱邪纳福的象征。我乃俗人一个，经不住尘世间一阵阵对猴子的煽情热，亦开始对所有与猴有关的制作品投入了倾情的关注。

凡事一经探究，就会发现不少门道。某日，我在长白山下一农舍前避雨，不经意间看到屋内设有一饰品柜，杂列各种动物饰品若干，当中的一件让我的眼前为之一亮。此物黄铜质地，长寸五，高三寸许，下雕一马，呈安闲状，头下倾，嘴微张，演绎出牧草青青、大快朵颐之态。尤可喜者，是马上站立一猴，身前趋，头高昂，目光如电，凝神瞭望。看见我专注此物，农人上前搭言：“这个物件有个讲究，不知你可知道?”我茫然，农人告知：“猴立马上，取马上封候之意。”恍然大悟后，我不禁开怀大笑：“马上能封候不假，可跟在马屁股后面拍马亦能封候，人生的不少‘功夫’在诗外，这是叫无数英雄扼腕的根本原因。”农人困惑，力劝我买下。问价，不贵，纳之何妨。

又前行百余里，在路边店充饥，有人蹀躞而来，瞅准我们等菜的空子，见机而作，迅速从身上掏出一个拳头大，黑黝黝的家伙。细看，是一头脑满肠肥的猪，身上也立一猴。拿过来掂量，陶制，有“乾隆年间”四个简体字，假得实在可爱。因有“马上封候”之经验，问此物有什么讲究，售者答：“猪封猴!”闻者无不捧腹。我正色告之：“我虽不敏，但还从未听到什么‘猪封猴’一说，要究其寓意，应该是‘诸侯’才对。”听者唯唯。只缘觉得此物憨笨古朴，杀价买下。夜晚回到住处再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猪无所用心不论，立在猪身上的猴子亦十分闲散且无聊，心无主，眼无神，两手(手耶脚耶)还摆弄着个金元宝，诸侯该当如是!我心中暗自冷笑。

回到长沙不久，在文物市场闲逛，又看见三只骨制猴像。有意思的是，猴的双手均在面部器官上着力，一蒙眼，一捂嘴，一遮耳。小贩见我驻足，旋即眉飞色舞，唾沫四溢：“先生，别小看了这三只猴子，它隐含着人生的三大哲学，掌握了它，您将逢凶化吉，无往不胜!”这小子以为我傻，装神弄鬼的给我讲形而上的玩艺儿，我学过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学过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叔本华、尼采，还没听说过能称之“人生三大哲学”的诳语，向他讨教，此公故作神秘状，一字一顿;“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我一哂：“这算不上哲学，充其量是官场上的诀窍。”小贩闻言肃然，连称精妙。

到了家，将最近所买的猴子们按顺序一摆弄，还真觉得有些意思：马上封侯——封的是诸侯——当了诸侯之后便呈守成之态，当好好先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看，不说，不听，行尸走肉，成为社会躯体上的囊肿。

这样说，话题的分量也许重了一点，也失去了我买猴一笑的本意。还要强调的是，因为爱猴，数年来购猴多矣，头一只，视为爱物，终日摩挲，爱不释手，待积之渐多，便不知心之所属。有一猴，为心中之猴;猴成群，却失去所有之猴，不亦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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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