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于寂寞与诗意的湘女子

——读许艳文诗集《站在原地》

文丨葛筱强

前些日子，许艳文教授把自己多年写下的诗歌进行了整理，准备在恰当的时机印行，并嘱我为她的这本诗集写上几句话，这让我有些忐忑，一直不敢落笔。

许艳文的诗，我在其名为“篱笆”的新浪博客上陆续读过一些，也一直在关注她的诗歌主题与写作手法及风格的变化，感叹其写诗的态度是真诚的，感情是真挚的，仰望诗歌的目光是真纯的。她早期的诗歌，语言单质，直指物象，直抒胸臆，虽有较深的青春时代的印痕，但诗句里饱含着也流淌着对生活的热爱、渴念与希冀，即使偶尔也飘来些淡淡的、浅色的忧伤。比如这首《初雪》：

未曾有任何暗示

你翩然而至

我半是欣喜半是迷离

尽管 昨天那抹晚霞

在诱我一个

五彩的梦

想听听你片片絮语

可你的泪却淌下

我的五指

感叹你的柔软

我无力用心丝 穿起

你的痴情

天边 燃烧的仍是

那抹晚霞

诗人用短短两节，描写了自己对初雪降临时的感悟，把自己燃烧的情愫与漫天柔软的雪联结在一起，这里面的个体触觉与艺术经验，承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多数诗人的传统，简单几笔，就活色生香地勾勒出一个青春女子雪中沉思的意象空间，或如清丽的梦境，或如中古的水墨，寂寞而撩人。而艳文的笔下寂寞，与忧伤毗邻，与诗意共生，这样的寂寞与诗意，从她最初写诗开始，一直时隐时现于她的诗行中，从未离去。我甚至觉得，写诗，对于艳文来说，是生活与情绪的天然选择，寂寞中生发出了的诗意，反过来，因为追求诗意的生活又常常使自己陷入更深的寂寞中。寂寞与诗意，在她身上，是双生子，互为本源，也互为支撑。随着寂寞的深入腹地与诗意的不断抵达，艳文的诗句也越来越沉潜与内敛，收缩了直刺的锋芒，获得了文本的纯熟与抒情的内张，如《冬日絮语》：

鸟儿躲起来懒得啼叫

时令不肯再为谁停留

灰白的天空凝聚着寒烟

遍山璀璨的野花早被秋风采尽

枝头，落叶纷纷

一弯冷月散发出寂然的清辉

噤声的鸟儿，灰白的天空，被秋风采尽的野花，纷纷的落叶，冷月一弯……这些清冷的意象组合粘接在一起，不用多说，已把诗人凉透的心思毫无隐秘地彰显于时光的镜头下。读这样的诗，我们仿佛在眼前直接映现了那一幅场景，如蒙太奇的短片，让我们的心也似在突然间被揪了一下，又揪了一下，与诗人的寂寞一起呼吸，也一起疼痛。

就个人读诗的胃口来讲，我更喜欢艳文后期的诗歌，这些诗歌，与早期的诗歌相比，体裁越来越丰富多样，大至国家命运、城市变迁，小至乡村一物、街头一景;技艺越来越成熟，铺排、隐喻，杂陈其间，所指便能指;语言也愈加繁复，有哲思，用歧义，多角度。在这些诗歌里，我尤其喜欢《站在原地》：

很多时候

我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既不向前，也不退后

树，慢慢靠近我

在渐渐浅淡的光线中，不忍

触动内心的隐秘

这个六月，覆盖了五月

覆盖了凋零的梦

黄昏，一条老迈的河，平缓地呼吸

我当然不会抱怨黑夜漫长

如果没有漫长的夜

你什么时候可以等到天明

有些人趁着夜色悄然逃离

鸟也躲到了屋檐下

我依然站在原地

寻找可以彻夜交谈的灵魂

甚至，忘了回家的路

站在原地，是一种生命姿势，一种人生态度，一种精神坚守。在无限的“站在原地”过程中，有些人退却了，有些人消失了，即使是老去的时间也被新的时间覆盖，即使自己像一条河流越来越老迈，越来越平缓，只有诗人以自己的灵魂需求为指针，以抗击一切困厄的力量与卓绝的目光“站在原地”，站在自己执着的信念中，目的只为了一个，就是让人生变得富于真正而纯粹的诗意，哪怕寂寞，哪怕孤独，哪怕“忘了回家的路”!

一个诗人需要热爱生活，艳文在热爱着生活的一切;一个诗人需要观察生活，艳文在观察着生活中的反光;一个诗人需要思索生活，艳文在思索着生活的拐角;一个诗人需要抒写，艳文也在坚持用诗歌抒写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生活感知。法国哲人德勒兹在评述戈达尔时曾这样说：“他是一个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因此他就是必定处于绝对的寂寞之中。这不是一种普通的寂寞，而是一种非常充实的寂寞。这种寂寞不是充满梦想、幻想或计划，而是充满行动、事件乃至人物。一种多彩多姿、富有创造性的寂寞。”我想，身兼诗人、作家、教授多重角色的艳文女史，这个生于芷江之畔执教于湘江之侧的湘女子，以其禀赋与才华，以寂寞与诗意为生命的双楫，在她勤奋的时光河流中，在她隐秘的内心深处，阅读诗歌、创作诗歌永远是天高云淡的一角，因为这一角，是如此纯净和明澈，如此让她在岁月的剪接中无惧风刀，鼓舞她引导她向着人生中最美好的远方继续前行。当然，我更愿意看到的是，在今后的时间里，在艳文女史的生活与创作中，诗意越来越浓，而寂寞越来越少，即使这是艰难的。

甲午年二月早春，草就于塞外采蓝居，忽想起诗人王维的句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作者：葛筱强，吉林省人，著名诗人、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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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