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三城(系列中篇小说)
作者丨许艳文
三、戏城
九
秦浩宇很快将陶雨兰带到一雅致的“黄鹤楼酒家”,上了楼就可以从窗口看到浩浩荡荡的长江。陶雨兰此时感到心旷神怡。她想自己今天差点还不来了呢,那可真是千古遗憾。秦浩宇一边点菜一边和她说话,问她来过武汉不?陶雨兰说:“我小时候就住在武汉外婆家,我是看着汉剧长大的。”秦浩宇抬了下头,说:“哦,原来你跟武汉有亲缘关系啊?还不知道呢!”等到菜上桌之后,两个人要了红酒,碰了下杯,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从汉剧说到京剧,从古典说到现代,从北方说到南方。
吃完饭,秦浩宇说,你今晚也住学校宾馆好吗?陶雨兰说,好啊好啊,可以和你多说说话了。于是两个人打车到了学校。下车后,秦浩宇先带陶雨兰到校园里散步,此时月色皎洁,清风拂面。珞珈山下楼房参差,树影婆娑,虫鸟寂静,流水潺潺。陶雨兰觉得温馨而诗意。两个人先是隔着几步走,身边不断走过手携手的情侣,秦浩宇回头等着陶雨兰,把手搭在她肩上,在扶疏的竹林里,他们沐着月光来回地走,俨然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侣,秦浩宇还不时地回过头来亲亲她。虽然都不是初吻了,但此时觉得还是那样地荡气回肠!陶雨兰感到很满足,她以为这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达到了情感的炽热阶段。幸福,难道来得这样的快吗?
竹林里开始起风了,陶雨兰颤了一下,秦浩宇问:“冷吗?那我们回宾馆。”走过宾馆的大厅时,陶雨兰停了停,秦浩宇说:“先去我那里坐会吧。”陶雨兰迟疑了下,便跟着他上了楼。
秦浩宇打开房门,里面是一间双人床的标准客房,一铺是秦浩宇睡,一铺摆放一些衣物。秦浩宇招呼陶雨兰坐下休息,自己就去浴室洗澡。陶雨兰看了看秦浩宇桌上堆放的书刊,还有电脑上正在写的文章,觉得他研究的问题很深入很有见地。过会儿秦浩宇一身湿漉漉地出来了,陶雨兰从秦浩宇手里接过毛巾,帮他擦着揉着,擦干了秦浩宇就抱住陶雨兰亲了下,然后穿上衣服和她说话。陶雨兰先称赞他的文章,然后慢慢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告诉了他,暗示他能否帮自己再写点什么,争取从僵局里拔出来。秦浩宇朗声一笑,说:“小菜一碟,雨兰,我明天就写,看我的吧。说起来,我和你们姚院长是哥们呢。你有为难的事我去和他说,他很听我的建议。”陶雨兰红着脸感激地亲吻了一下秦浩宇的额头。
再坐了一会后, 秦浩宇说:“不早了,我们睡吧?”陶雨兰说:“那我走了”。秦浩宇说:“你还上哪去?今天我们住一起吧。”自己先爬上床,一把将陶雨兰也拉进去,然后就把被子捂紧了。陶雨兰看到自己想念多少个日子的男人就在眼前,心里醉醉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喜欢你呀,美女!”秦浩宇抱紧了陶雨兰,说:“你做我女朋友好吗?女朋友和女性朋友是不同的。”陶雨兰忘情地亲吻着秦浩宇。秦浩宇激动起来,亢奋地要脱陶雨兰的衣服,陶雨兰缩成一团,死死地抱着自己,不让秦浩宇动手。秦浩宇不停地哼哼,要陶雨兰听话,陶雨兰就说:“不行,还是不行,你去那边睡,好吗?”秦浩宇抓住她的手往外扳,陶雨兰一急,就从被子里跳出来,下了床,她慌乱地把对面那边的床铺整理好,就钻进去躺下了。
房子里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窗帘被秦浩宇拉得严严实实,月光一点也照不进来,谁也看不见谁。陶雨兰突然害怕起来,她原来以为也许会相安无事的,可现在秦浩宇他……
陶雨兰相信秦浩宇不会就此安然睡去。果然,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就爬到这边床上来了,紧紧地抱住陶雨兰说,你怎么了?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啊!陶雨兰扳开他的手,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就不想想会怎么对不起你老婆吗?”秦浩宇说:“我不管,身子是我自己的。”他又开始躁动不安了,急切地想解开陶雨兰的衣服扣子。陶雨兰也一急,嘴凑在秦浩宇脸上亲,下面的身子却直往后躲。她虽然知道今晚的缠绵是别样的风情,可事到临头,就要在瞬间将改变一个人品行的时候,她退缩了。
夜,应该是很深了,周围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虫儿也好像在熟睡中。
可是这一对人深夜无眠。他们互相搂抱着,一个想靠近对方,欲注入自己的激情,另一个却往后缩,想向黑幕中逃遁,尽管陶雨兰的脸紧紧地贴着秦浩宇,还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下巴那稀疏的胡须。
这一刻,秦浩宇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疯狂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傻了眼,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虽然黑夜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陶雨兰那对警惕的眸子在惴惴不安。秦浩宇在黑夜中笑着,这样的笑瞬间变得尴尬而模糊。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了陶雨兰对他身体的排斥,这是从开始陶雨兰恭敬而温顺的笑容中想象不到的。秦浩宇感到很失望,这样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
陶雨兰将秦浩宇的身体一点点往外挤,并且用央求的口气说“走吧,快去那边睡,我也好困,想睡了。”秦浩宇在感觉自己的身子就要被陶雨兰挤下床的时候,他就自己爬起来睡到那边去了。
房子里很安静。陶雨兰睁着眼睛在感觉那边的动静,可黑夜中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直很安静。她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的阳光微弱地从窗帘浸透进来的时候,陶雨兰醒了,她赶快睁开眼看看那边,只见秦浩宇还在睡着,一动不动。她有些不安,于是蹑手蹑脚起床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却见秦浩宇正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陶雨兰尴尬地冲他笑笑。
秦浩宇说:“过来和我躺会。真有你的,让我昨晚难受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陶雨兰俯身亲了下秦浩宇的脸,说:“也许,也许……”
秦浩宇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不?”
陶雨兰说:“我也喜欢你,可我不想这样就……除非,我们两个人什么也不要顾及,一起私奔……”
“ 私奔?”秦浩宇问。然后,他一把推开陶雨兰,说:“谁跟你私奔啊?”
秦浩宇很快地穿好了衣服,下床来就把窗帘全部拉开了,看得见了窗对面高大的楼房和树木。秦浩宇沉着脸说:“快起来,我们去吃早餐。”陶雨兰像听到什么指令似的,很快地爬起来,很快地洗涮完,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然后跟着秦浩宇出门。
秦浩宇一路走得很快,陶雨兰老跟不上他,也不想跟上他,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到了餐厅,两个人都低头喝粥,或者吧嗒吧嗒地吃着点心。完了一前一后地走回到了秦浩宇的房子里。
秦浩宇打开电脑,专心致志地写他的东西,也不理会一边的陶雨兰。陶雨兰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秦浩宇要不就哦一声,要不就点点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电脑,打字的速度很快,文字运用准确而严谨,这是陶雨兰第一次看秦浩宇现场工作,她很佩服他的一丝不苟。她想秦浩宇那么多漂亮文章就是这样出来的呀!这个被中央电视台采访过的优秀学者确实有他过人的地方!
陶雨兰就这样带着钦佩和羡慕的眼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秦浩宇敲字。秦浩宇旁若无人地啪啦啪啦敲下了一个版面的文字后,他便离开了电脑,在房子里悉悉索索地搞了半天,然后对陶雨兰说:“你今天要走吗?”陶雨兰惊讶地回过头,见他脸上有一种怪异的表情。
陶雨兰哭泣起来,说:“你今天和昨天怎么判若两人了?我得罪你了吗?”
秦浩宇冷冷地说:“是,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了。”
陶雨兰愤愤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你可是真心的啊!”
秦浩宇依然冷冷的说:“你为什么要非礼我――昨天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你本来坐在椅子上的,为什么要坐到床上去?而且,我们经过服务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另外开房间?我请你来我房间你真来了。当然,我现在不能有什么想法了,不然以后我们再见面,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你?至少,我们还是普通的朋友吧?“
陶雨兰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很伤心,突然,她紧紧地抱住秦浩宇,轻轻地说:“浩宇,再亲亲我好吗?”
秦浩宇凑过嘴来,在陶雨兰的脸上亲了一口。
陶雨兰说:“我该走了。”她提起了自己的小包往外走。秦浩宇拿起钥匙,说:“我今天中午有人请吃饭,不能去火车站送你,就送你到校门口吧。”
秦浩宇一直把陶雨兰送到上公交车的地方,陶雨兰跳上车向秦浩宇挥手告别后,看到秦浩宇笑着扬了下手就转身走了。陶雨兰的心刹那间感觉自己已经离他愈来愈远。
到火车站之后,陶雨兰在熙熙攘攘的车站等了很久,她觉得头痛欲裂,几乎支持不下去了。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哭,她责骂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个罪受?同时也恨起秦浩宇来。她取出手机,给秦浩宇发了一条信息:“我快要死在这里了,你还不来救我?”秦浩宇很快发来信息:“要想人救之,先得自救之。”陶雨兰不再回信息。她关掉了自己的手机,说也怪,这手机一关,陶雨兰仿佛自己已和外界绝缘了一般,虽然火车站来来往往的尽是人,可陶雨兰现在感觉自己犹如置身于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她绝望地想大声呼喊一声快来救我呀,可确实没有谁能够发现她的这种情感需要。
这时,陶雨兰记起有位作家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缘分无非就是两个人气味相投。气味相投不是一种简单的事情,要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相近才行。有时候一句话不对头,一个举动不契合,一件衣服穿得不恰当,感觉就不好了,彼此有距离,就失去了缘分。很多恋人分手,往往是因为一句话感觉不好,对方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这种细微的感觉往往决定着事情发展大方向,这就是缘分。
十
陶雨兰这次是前所未有地感到身心极其疲倦,她一上火车就随着车轮单调的声音沉沉睡去。快到中午时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医院。几个病友看她进来都赶快和她打招呼,告诉她说姓唐的管床医生今天来问了好几次。正说着,一个护士到门口瞅瞅,然后马上去叫了唐医生来。
外貌有几分粗笨的唐医生径直走到陶雨兰面前,盯着问她:“陶雨兰你去哪里了嘛?也不和我们说一声?”陶雨兰坐在床边懒懒地说:“我走时和护士说了呀?事有点急,对不起。”那唐医生得了道理就步步紧逼,说:“如果都像你这样怎么行呢?早就说了要你配合我们的,你叫我们怎么给你安排和调理?既然来了医院就要严格遵守医院的规矩……”
陶雨兰本来心情就极其恶劣,不曾想刚来就落得这小女孩教训她一顿,心里老大地不自在。于是,声音渐渐高起来:“你是谁啊?我不配合又怎么样?身体不就是我自己的吗?碍你什么事?都向你道歉了,你还要没完没了地教训人?”她很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起这医生来:“看错人了吧?你走,快点走,去把我的责任医生叫过来,把你们主任叫过来,我和他们说去。”那唐医生万没想到一脸平和柔顺的陶雨兰会突然发怒,开始站在那里发呆,一脸铁青,继而也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怎么了?我有错吗?你有病,我是医生,我必须对你负责,这个道理难道你都不懂?”陶雨兰也不依不饶地继续高声叫嚷:“我要你负责?哈哈,我的天,你说什么话啊?你能够为我负责吗?怎么每天就你来呢?我真不明白这医院是怎么安排的?几天了连一个正式医生也不来看看?”那唐医生听她这样说,就悻悻然起来,也高声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还爱管着你呀,谁爱管谁来管!哼!”然后掉头就走。房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马上就有护士过来请大家离开。
陶雨兰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说:“难道真没人来管我们吗?对不起,那我就找你们领导来管!”对面床上一个姓苏的大姐马上声援她:“就是就是,我们每天只能够见到管床医生,我支持你向上面反映!”陶雨兰拿出手机给医院领导打电话。可她拨通了院办公室的电话,那里要他打监理办的电话;拨通了监理办,那里又要她打医疗办的电话,如此往返了很久还在推皮球。对面的韩姐忙说:“来,我来打,他们真不像话!”韩姐是一个大企业的高管,她在电话里可不客气了,说:“你们再不来人我们就把问题反映到媒体去。”
很快护士长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就来了,护士长介绍说来人是陶雨兰的责任医生罗远华。罗医生马上冲陶雨兰和其他几位病人笑笑,说最近碰到几个疑难杂症,正在研究,所以还没来得及过来看看的,希望大家理解和谅解。护士长带了一个本子在详细地做记录,看陶玉兰还是一脸铁青,忙劝慰说:“别生气了,我们主任也正忙着,让我和罗医生先来了解情况。”
对面的苏大姐和韩大姐帮着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韩姐说:“你们可要注意解决好医患关系啊,本来事情就不大,别因为什么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是为你们好才先找你们谈谈的。”
罗医生面带歉意地说:“我们冯主任今天遇上些急事,不知还能不能来,你们有什么请先和我说说吧。”
陶雨兰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嗬,你们医院的人架子可真大,一个主任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得了,算我倒霉,病了家里没人管,单位没人管,到医院还是没人管。算了,不想再说什么,这医院我也不住了,我马上走,明天再来结账。”她站起身来:“死就死了吧,人嘛,就那么回事。”说完,一边掉眼泪,一边很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无论罗医生和护士长怎么道歉劝说,无论苏姐和韩姐怎么拉她,她都不理不睬,很快就跑下楼去。一上的士,她就关掉了手机。
回到家里,陶雨兰坐着站着觉得都不是滋味,想着自己在舞台上那样神采飞扬,哪知道台下却是这样受窝囊气。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电话铃骤然响起,陶雨兰懒得去接。一会儿又连续地响,她去看看号码,是周子明的。她喂了一声,那边就说:“为什么家里总是没人接电话?手机也老是关机,到底去哪里了?”陶雨兰没好气地说:“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周子明说:“好的好的,我不管你,以后都不管了。我今天打电话来就是问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办离婚手续?”陶雨兰眼泪唰唰地流,没想到这个不怎么样的男人还真是铁了心,她恨恨地说:“好吧,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只要把凯凯给我就是。”她原以为周子明一定不同意,哪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就说:“那可以,凯凯以后你带吧,我负责他的生活费用就是。”
周子明的态度出乎陶雨兰的预料。这些日子她遇上的事太多,心里乱糟糟地痛,但她放不下的是儿子,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着他,几次打电话到周子明家,希望和凯凯说说话,可周子明的母亲不是说孩子不在家,就是说孩子已经睡了。陶雨兰准备等自己把病养好一点就去看看他。原来她最担心的是一旦和周子明离婚,儿子又是他母亲带着,你还不好去经常看呢,那该怎么办?现在周子明不知道怎么想通了,愿意把儿子给她带,她感觉心里十分安慰。别人不明白,陶雨兰可是明白自己的,当初愿意恋爱结婚,也是看到很多同学的孩子直叫她阿姨,心里隐隐地渴望着自己也有个孩子就好。这个晚上,她倒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十一
陶雨兰很少有这么睡得好。昨晚她美美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舞台上演杨贵妃,这一次不是自己一个人演“贵妃醉酒”,而是全本的“长生殿”,自然“唐明皇”也在,两个人正沉醉于花园里情意绵绵时,突然,四周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她大为惊骇,乱了手脚,一个劲地叫“皇上,皇上救我!”哪知道那“皇上”不见了踪影,身边却窜出几个身穿黑衣、拿着手枪的蒙面人,其中的一个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叫,她觉得很憋闷,憋闷得要窒息了一般。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像在出演一场可怕的劫匪枪战片?她害怕得继续拼命叫喊救命。恰在这时电话响了,她才从惊悚的梦中醒来。看看窗外,依旧是葱翠欲滴。懒洋洋拿起电话一接听,原来是医院打来的,值班护士语气暧昧、结结巴巴地地告诉她说检查结果出来了,有几项指标严重超过正常值,希望她赶快回医院继续接收检查和治疗。
听到这样的消息,陶雨兰顿时傻眼了,怎么麻烦的事儿都凑一块了呢?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一会,就电话邀约哥哥嫂子还有好友梅子、谌莉一起在大容和酒店吃中饭。好在大家都爽快地答应说一定赶来。陶雨兰收拾好自己就去酒家候着,等他们几个先后上桌之后,陶雨兰就把最近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他们,并请大家帮助出出主意:“现在,我该怎么办?离还是不离?为什么他突然要把孩子给我带呢?”哥哥气得连连说要去打那小子,嫂子张琳忙劝住丈夫。梅子说最好先别答应,女人离婚了麻烦,况且,为什么不先拖拖他呢?就那么便宜了他吗?而谌莉则说离就离,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要尽快结束,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拖了那男人其实是拖了自己的机会,趁着自己现在还年轻,可以再争取幸福的。她愤愤不平地说:“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拽的?”
像开会一样,几个人在饭桌上争议了一番,最后集体形成决议,答应周子明离婚,但孩子给男方带,要求赔偿一笔精神损失。哥哥和嫂子起身给梅子和谌莉敬酒,感谢她们对妹妹的关爱。梅子和谌莉都笑着说:“老兄和嫂子见外了,我们和雨兰是铁哥们,哪能见死不救?”
一顿饭吃到两点多钟才散。饭后陶雨兰送走了梅子和谌莉,又和哥哥嫂子说了会话,在他们的陪同和劝说下很不情愿地回了医院。那管床医生尽管不悦,还是尴尬地过来道歉,并细细询问陶雨兰的病情。陶雨兰心里仍然别扭,但见人家已经改变了态度,也就送出微笑以作回应。
正说着就有人叫“冯主任好!”,随着有力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到陶雨兰的视线。原来就是看门诊时让她住院的那位“粉丝”冯建民。他头发虽然有点稀疏,不过梳理得整整齐齐,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粉丝”扶着眼镜框笑嘻嘻地说:“今天我们的艺术家怎么了?据说有点不开心?所以特意来看看你。唉,最近太忙,今天才来,很抱歉啊!”陶雨兰惊讶地望着他说:“哦也,原来你就是这个科室的主任?”
“粉丝”点点头,再次道歉说最近一段基本在门诊,没能够及时来看她。他态度亲切,语气平和。陶雨兰原来窝的一肚子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现在冷静下来,倒是觉得自己昨天也真没道理,就那么点小事,还纠缠不休,做人也没必要这样过分吧?最初抱怨主任没来,现在主任来了,还意想不到是她的那位铁杆“粉丝”,她更加后悔昨天太冲动了,没准自己糟蹋了自己的形象,损害了自己的尊严。
冯主任见她这样一脸尴尬,便坐下来和颜悦色地与她聊天,自然很快说到京剧,说到梅兰芳的表演,说到四大名旦各自的表演特色。他谈得很地道,很在行,很投入,陶雨兰发现他竟然是个超级戏迷。她想如果戏曲能够多点这样的热爱者那就会大有希望了。也许是话题投机,很快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个病室的人都在听他们说话。到最后,陶雨兰满含歉意地说:“早知道你是这里的主任,我就不会说什么了,很抱歉!”
等到陶雨兰心情稳定下来,冯建民才慢慢地谈到她的病情,他一脸严肃地说:“你病得不轻啊,现在必须安心在这里好好治疗。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十二
自打住院以来,陶雨兰成天忐忑不安、心如古井。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从前她以为自己还算是一个勇毅坚强的人,时至今日她恍然觉得自己既没主意又有些怯弱。一个女人最看重的是爱情还是事业呢?偏偏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健康也受到严重威胁。陶雨兰明白,生活应该追求质量,她记得一个哲人说过:人要活得健康、富足、有尊严。那么,我呢?
陈剑冰下午给她来了电话,问她最近到底去哪了?手机也经常关机,并且告诉她说剧院领导层已经开会决议,尽早做好各项准备,以适应改制的需要,大家可以提前为自己找好退路。“还有……”陈剑冰说话似乎有些迟疑。陶雨兰语气平淡地说:“你有话尽管说吧,我没事的,一切都无所谓了。”陈剑冰在那头着急地问:“雨兰,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话?你在哪?我来找你。”陶雨兰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机机械地捂在耳边。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良久,陶雨兰主动问:“是不是定下林倩倩出演贵妃了?”陈剑冰低声说:“雨兰,你要看开点,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今年还有参加进京调演的机会,你一定可以上的。”
陶雨兰终于愤怒了,冲着电话大声说:“一定可以上的?有什么活动一定可以上?我哪里能够跟别人比呀?人家有后台,有人缘,还有姿色,对吗?以后的机会你们都给她吧!你是领导,管业务的领导,你能够管得了这一切吗?我看你也……”她本来想说你也是个没什么用的人,又怕太伤了他自尊心,就打住了。停了会又说:“以后我不来剧院了,不是要改制吗?正好走人。”说完,她挂掉了电话,然后关机。
陶雨兰心安理得地过起了医院生活,她每天早晚和苏姐韩姐出去散步、跳舞,两个大姐都很喜欢和她一起活动。有天早上她们一起从医院里出来,到人民剧院门口的空坪里看到很多中老年人在随着音乐跳舞,一边是民族舞,一边是交谊舞,她们先凑过去跳了两曲民族舞,又转到跳交谊舞的场子。这时候,立刻有一个风度翩翩、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来邀请她跳舞,当他俩跳起欢乐激荡的快三时,配合默契,舞姿优美,立刻吸引了全场所有的人,大家停下来驻足看他们的精彩表演。陶雨兰毕竟是戏曲演员,平时在台上都是扮了油彩装的,所以,人们认不出眼前这个卓尔不群的女子是省里的京剧名伶。几曲之后,当她们三人要离开舞场时,那位男舞伴频频回头向陶雨兰挥手告别,说:“以后有时间再过来吧!”
连续几天她们又去了那里,果然,那男子每次都像在等陶雨兰,而陶雨兰只是微笑着跳舞,别的话是问一句说一句,给人一种明显的冷漠。开始,她以为这样过日子也许能够排遣内心的痛苦和忧伤,哪知道,周子明继续来电话催促办理离婚手续,她回忆当年周子明追求自己时的情状,深感世事无常,更加万念俱灰。
这天中午,同室的几位病友已经打完点滴,在安静地睡觉,整个楼道也显得特别安静。陶雨兰看着瓶子里的药水,一滴接一滴,好不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健康而快乐地活着,可眼前的自己,却是这样的窝窝囊囊,悲哀伤痛,像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离开人世,一了百了。想到这里,一刹那间她血直往上涌,突然拔掉针头,划破手腕,血很快染红了床单,随之滴到地面。她思维清晰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然后闭上双眼,准备安然地离开这个世界,希望自己死后的样子尽量优雅一点,至少不要吓着别人。
过了会儿,刚好苏姐起来上厕所,从她床边经过的时候,看到地上一摊的血,她吓得快说不出话了,连连叫着怎么了?雨兰,你怎么了?见雨兰把自己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脸苍白,不省人事,她马上跑去报告值班护士,值班护士赶过来揭开被子,发现陶雨兰的手腕正在流血,她马上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棉签、胶布,帮她止住了血,然后去报告了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大惊失色,很快电话调来血袋给陶雨兰挂上,并且立即报告了冯主任,很快,冯主任赶来了。
冯主任站在陶雨兰面前,连连摇头,不可理喻地说:“你是谁呢?你是陶雨兰啊,你在我眼里是一个很优秀的表演艺术家,舞台上你那么高贵,那么雅致,现在怎么俗了呢?不理解,我很不理解,天下难道真有过不去的坎吗?陶雨兰,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等着你赶快醒过来。”
血袋里的血液缓缓流进陶雨兰的身体里,她惨白的脸上开始渐渐红润起来,一会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冯建民站在面前,一脸的焦灼和期盼,他的身边围了很多的医生和护士,似乎都刚从惊恐中走出来。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刚才的举动,知道自己正从地狱的门口走到阳光下,不禁感到羞愧和后悔,她咬住嘴皮,嘤嘤地抽泣起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