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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歌丨45-47(完)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9-19 11:49:00

 

酒  歌(长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45

高方天处理了家事之后,觉得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的。那正是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炊烟从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飘荡出来,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一起在空中纠缠着。有一群小孩子,在街上追逐着,其中有个小孩摔倒在地,却没有哭泣,他们欢乐的声音,一并融化在袅袅的炊烟里。

高方天拿了许多银子,也不顾有人看到或没有看到,直径就往香草家走去。他这次走得很慢很慢,好像生怕把这段路迅速地走完了。这段路,对于他来说,是一条极其隐秘的路,是一条别人不可知的路。他也不晓得走了多少回,而那都是在夜里。在有灯火的地方,他还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影子。在那些黑灯瞎火的地段,他连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到。

他像一个神秘的人,悄悄地去见一个神秘的女人。

他明白,这已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也是最后一次去看那个像玉媚的女人了,所以,心里很是难受。

大街上的青石板,已无了大白天的光泽,地上丢弃着碎柴火,断掉的草绳子,以及腐烂的菜叶。有人在门边好奇地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从门口消失了。

这时,高方天已经走入那条通向香草的小巷,他几乎是第一次才看清楚小巷的模样,两边是破旧不堪的木屋,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卵石的缝隙里,长出丛丛枯草,在寒风里可怜地摇曳着。一条黑狗从前面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用惊讶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无声地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高方天一边走,一边默默地说,香草,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快走到香草的屋子,他看到那架废弃的鸡公车,像以前那样沉默地倒在地上。走到香草的门口,他伸出手轻轻地敲门。

却不见香草开门。

往日,香草一般是很迅速地就来开门,简直没有一点迟疑,好像她跟他有一种心灵的感应,晓得他什么时候会来看她的。

今天怎么不见她来开门呢?她是不是不在家里?

高方天正疑惑着,手推了推门,谁知门是虚掩的。高方天走进去,厅堂里居然没见到香草。

高方天轻轻地叫,香草,香草。

只听见香草在里屋轻轻地应一声,那声音,像游丝般飘浮在空中。高方天浑身莫明其妙地抖动一下,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香草一定是病重了。

高方天跨进里屋,只见香草果然睡在床上,那憔悴不堪的样子,那散乱的头发,让高方天想起了玉媚。

玉媚病重时,也是她这副样子。

此刻,高方天感到很是愧疚跟自责,由于那些伤透脑筋的大事缠身,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经常来看她了,谁知她竟然病成了这个样子。尽管他不断地资助她,让她治病吃药,看起来,也无济于事了。

高方天内心涌上深深的悲伤,他不由自主地抓住香草的手,觉得那手是冰凉冰凉的,简直像冰一样。

香草感激地望着他,又看着他抓着的手。

高方天马上意识到了,他却没有松开。自从认识香草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跟香草有肌肤上的接触。他从来也没有摸过香草的脸,也没有摸过香草的手,每次来,只是静静地看看而已。说起来,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香草微弱地说,高老板,难得你这样看得起我,其实,我算什么呢?如果不是你高老板接济我,我连猪狗都不如嘞,也活不到今天。我也明白,我已经快不行了,我听见阎王老子在叫我去了,他说,香草香草,你怎么还不来?已经到时候了,你不要再在世上磨了,好不好?你快快来,不要在世上磨了。说罢,泪水默默地流下来。

高方天安慰说,香草,你不要说蠢话,那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阎王老子管不到你的,你会好起来的。

高方天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他也明白香草已病入膏肓,就像玉媚一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而他不这样说,又叫他怎么说呢?

香草让高方天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高老板,我说的是真话,你对我这么好,我难道还会骗你吗?我晓得阎王老子要叫我去了。你今天来了也好,如果你还不来,可能也看我不到了,现在,我有三件事情要说给你听。

高方天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香草说,请你去打开那个柜子,里面有个包袱,请你给我拿来。

紫红色的木柜子,立在床头一侧。高方天听从香草的话,去打开那个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花色的包袱,包袱沉甸甸的。

他把包袱放在香草的床头。

香草说,高老板,这里面是你平时给我的银子,我除了吃药,一点也没有用它,今天,我把它们还给你。

高方天慌忙说,这怎么可以呢?你就拿着用吧,我今天还给你带了银子来的。他担心香草不相信,从衣服里拿出了银子。

香草感激地笑笑,说,高老板,看来我已经没有福气享用了。

高方天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香草不理会他,又说,第二件事情,可能高老板不会接受,我呢,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还是要说出来。

你说。高方天点点头,鼓励她。

这时,香草脸上竟然涌上一丝久违的红晕,说,高老板,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也不曾摸过我的脸,我晓得,我香草曾经是个风尘女子,让人看不起的,今天请你摸摸我的脸,会玷污你的手,我却请你一定摸摸我的脸……我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

香草说罢,眼睛又涌出来,哀哀地望着高方天,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期待。

高方天极其痛惜,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香草的脸。香草的皮肤极细腻,五官迷人,却也命薄。她脸也是冰凉的,泪水却是滚热滚热的。

高方天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好像是在抚摸着那已去世多年的玉媚。

香草闭上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满足。

香草让高方天抚摸了一阵,又睁开眼睛,歉疚地说,高老板,我今天太不讲理了,对你来说,也是过于苛求了,请你一定不要见怪。

高方天慌忙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

香草又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可能对你来说更为难了,我却还是要说。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你无数次,你一直也不肯说出来,我记得你说过的,到时候一定会说的。你记得你说过这话没有?

高方天点点头,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情,便说,我的确说过的。

香草说,我看今天也是到时候了,你再不说给我听,对于我来说,永远是个遗憾。

说话间,香草突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迅速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她绝望地望着李方天,眼里仍然在询问刚才那个问题。

高方天也顿时慌张起来,他明白香草可能不行了,便急切地说,香草,我对不起你,你晓得我为什么经常来看你吗?那是你长得太像我那个已经去世的女人了。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之所以没有续弦,就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像我女人的女子了。自从见到你以后,我想,这大概是我那个女人派你来的,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你。心里每当有了不痛快的事情,或高兴的事情,我都要来看看你,看着你,我就像看到了我的那个女人,心里便有了莫大的安慰。其实,仔细想来,这是我的自私。香草,你要原谅我的自私,你会不会原谅?

香草努力地听他说完,脸上有了一种满足跟安慰,也有一种深深的理解。

她点了点头。

这时,香草在痛苦中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最后睁大眼睛看着高方天,然后,就渐渐地闭上了,像花朵终于凋谢了一般。

高方天万分悲伤地叫着,香草,香草。

这个像自己女人的女子,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高方天伤心不已,把香草的双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好像生怕惊醒了她的美梦。他默默地坐了一阵,看着躺在床铺上落气的香草,不由老泪横流。

然后,高方天擦掉泪水,匆忙地走出来。

高方天在决定离开高庙之前,做出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尽管这件事情只有高小结一人晓得。除了高小结,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高方天从香草屋里出来之后,强忍着心中的悲哀,简直没有丝毫犹豫,马上亲自去找到高小结。

现在,高小结开了一家小小的当铺,当然,这其中有高方天的帮助。自从高明生死了之后,高小结跟张痞子也分了手,张痞子一世好酒,后来连老婆也走掉了,竟然也不反悔,还开了一个小酒铺,一边卖点散酒,做点小生意,一边可以悠然地喝酒,也算是遂了心愿。

高小结呢,觉得再像那样游手好闲下去,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便想开个当铺子,赚了钱,再讨个老婆,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他没有什么手艺,开铁铺,或做皮匠木匠石匠,他都不在行,想来想去,还是开当铺可以无师自通,人家拿东西来当,你在中间多少能够赚一点就可以了。当时,他向高方天说了这个想法时,高方天极力赞成,说,小结,你现在也懂事了,我可以助你一把。

所以,高小结对高方天感激不尽。

当时,恰巧当铺里无人,高小结正闲着无事,坐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他看见高方天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花色包袱,匆匆进来,脸上还有一丝焦虑,便问,高老板,有什么事情吗?

高小结开了当铺之后,高方天也是来过的,每次来,脸上一片笑容,从未有过这般焦急的神色,便猜测,高方天一定有了大事。

高方天朝里面屋子指了指,高小结明白他不便在外面屋子说话,马上把高方天让进里屋。

高方天悄悄地说,小结,我高某人平时待你不薄吧?

高小结说,高老板对我的大恩大德,是不须说的。

高方天说,今天我来,是让你给我做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我实在不便出面,只好请你帮忙了。你呢,也不必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叫你这样做的,不晓得你能不能够做到?

高小结拍拍胸部,说,高老板,你对小结之恩,小结没齿不忘。再说,想那五公子平时也是游手好闲之人,到了真场合,还是一条好汉,这让我感到了很大的震憾。所以,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好了,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小结会按照高老板所说的去做。

高方天这才放下心来,把那个沉甸甸的花色包袱,摆在桌子上,说,你记住了,从我家门口往左边的大街上走,走两百米,你再往右手拐进一条小巷子,然后,你再走一百米,就有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那门边,摆着一辆破烂的鸡公车,是很好记的。屋里有个叫香草的女子病故了,所以,请你出面,为我操办她的丧事。她无亲无故,所以,她的丧事你一定要负责到底,不能够有一丝的粗心跟疏忽。

高小结听罢,怔了怔,然后,非常痛快地点点头,说,请高老板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丧事办好。也没有往下问个究竟了。

然后,高方天指着花色包袱,说,这里面都是银子,你也不必给我节约,把丧事搞得十分寒酸,你一定要办得很隆重,银子不够,你再来我这里拿。如果够了,剩余下来的你就拿着好了,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高小结拿过那个花色包袱,说,高老板,你还有什么吩咐?

高方天摇摇头,说,没有了。

高小结说,高老板,事不宜迟,那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去办。

高方天点点头,走出了当铺,走了一截路,回头一望,看见高小结出了门,把当铺关了,行色匆匆地办事去了。

高方天痛苦而疲惫的眼里,顿时闪烁着泪花。

高小结的手脚很快,先叫了四个人赶紧上山挖坑,然后,又飞快地到棺材铺买了一具价格不菲的楠木棺材,让人抬到香草的屋子前面。然后,又叫来一个妇人,给香草抹净身子,再给她穿上寿衣寿帽寿鞋寿袜——这一切,都是香草早已准备好的。同时,又叫人抬来树木跟篾席扎个灵堂。一切妥当之后,他又飞快地请来了锣鼓班子。

一时间,在那个偏僻寂静的小巷子里,在那个平常的晚上,陡然地热闹了起来,锣鼓唢呐声悲凉地响起来,鞭炮声大作,引来许多人观看。

高小结很会办事,香草在家里摆了三天,锣鼓唢呐也响了三天,鞭炮也噼哩叭啦地炸了三天。

送葬的那天,高小结担心送上山的人不多,又叫了许多穷人跟着,每人发几吊钱,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大街走过,顿时惊动了高庙镇。

当时,很多人感到十分惊讶,他们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死了女人,不然,哪有这个热闹的场合呢?这需要花费多少银子?问这个,这个说不晓得。问那个,那个也说不晓得。

当有人问到主事的高小结时,高小结回答说,是我的一个朋友。

这样的回答,肯定是不会让人信服的,你高小结还有这样的朋友么?即使有,也轮不到你高小结来主事,你高小结虽然开了小小的当铺,也不至于能够花费得起的。那人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高小结本来就忙得一塌胡涂,不由恼怒起来,愤愤地说,你要问这个做什么呢?你硬是要问,那我就告诉你吧,这去世的女人是你的娘老子。

梗得对方瞠目结舌,说,高小结,你怎么骂人?

高小结没有好脾气地说,我骂人?我没打人就是好的。

当送葬的队伍从高家大院经过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高方天也站在门边观望,尤其没有注意的是,他脸上那细微的伤感的表情。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锣鼓唢呐齐鸣,鞭炮不断地炸开在空中,高方天对于高小结主事的这个丧事,心里头感到很是满意。

他一手扶着大门,暗暗地说,香草,你好走。浊泪在眼里闪光,谁也没有发现。

 

46

不久,高方地跟高方山两兄弟,还有高方天的三个儿子以及三个侄子,历尽艰辛,风尘仆仆地先后到达高庙镇。一大家子见面,自然是感慨良多,大家轮流抱了抱喜儿,乐不可支。

对于高家来说,只有到每年的腊月二十四,在外地销酒的家人才赶回来过年,一大家子才能够团聚一堂。这次,却是早回来了几日。在饭桌上,高方天敬了两个兄弟的酒,又敬了三个儿子跟三个侄子的酒,说,你们在外面吃了苦头。两个兄弟以及晚辈们自然也敬了高方天的酒,说起外面的所见所闻。

吃罢饭,高明平那些兄弟去坟山上看高明生。高方天三兄弟坐在一起叙谈。高方地跟高方山比起高方天来,稍胖一点,也都很精神。当高方天说起要离开此地时,两个弟兄迷惑不解,说,哥哥,太平军跟清兵又没有在这里交战,为什么要离开呢?

高方天叹息道,也是身不由己。然后,说起土匪跟官府的种种恶行,说起了高明生之死。又说,最近又听说洪雅一带,有人也像太平军一样带头造反,声势特别浩大,清兵已经跟他们血战了好几场,听说战场会转移到高庙一带,所以,依我看来,此地是不可能呆下去了。现在,你们回来也好,我们高家人可以一起走了。

高方地跟高方山说,哥哥,我们都听你的。

高方天叹息说,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然后,高方天又叫高知春高知秋高知冬高知夏四个女子火速回来,让全家人最后团聚一回。不论是吃饭还是闲谈,高方天叮嘱大家,你们心里明白就是了,不必放在嘴上,以免让别人晓得了。

在高方天睡屋里,高方天三兄弟都在坐,知春知冬四个女子哭得非常厉害,她们舍不得大人就这么走了,也不知最终走到什么地方。高方天安慰说,你们也要小心才是,我们到了某个地方安身之后,必定会写信告诉你们的,所以,你们也不必过于伤心。

高方地对两个女儿高知冬高知夏说,你们伯伯说得不错,我们会跟你们联系的。

高方天说,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就回去吧。

四个女子虽然也舍不得马上走,却也通情达理,就一起赶往洪雅。

高方天三兄弟带着全家老小,明天就要离开高庙镇了。高方天心里依依不舍,充满着一种巨大的悲愤。要晓得,这是他高家祖祖辈辈生活了多少代的地方,这也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哪里是说离开就离开的呢?

那天,高方天本来想叫全家人的,最后他只叫了高方地跟高方山,然后去山上,他担心人太多,过于引人注目。高家三兄弟在列祖列宗的坟墓前拜了几拜,又在父母的坟墓前拜了几拜,高方天默默地说,父母大人,为儿的明天就要离开高庙了,这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们最后来看看你们,望父母大人在地下保佑我们。还有,请父母大人一定要原谅的是,为儿的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来看你们了。

然后,又来到玉媚的坟墓,默默地说,玉媚,你就在这里陪父母吧,自你去世之后,我在高庙看到一个像你的女子,看到那个女子,就像看到了你,让我在寂寞的生活中,增添了不少的安慰。哦,那个女子叫香草,也去世了,像你一样,她的病怎么也治不好……高方天说罢,黯然神伤。

山风强劲地吹着坟墓四周的杂草,杂草弯着腰,刚想直起身子,又被风吹弯了,很委屈的样子。高方天坐在坟墓前,抚摸着玉媚的墓碑,仔细地看着刻在墓碑上的字,心中无限哀伤。

最后,高方天站起来,叫高方地高方山等他一下,然后,独自在山上走着,他终于在许多坟墓中找到了香草的坟墓——这是高小结悄悄告诉他的。

香草的坟墓堆着新土,飘着破烂的白幡,地上还残存着许多鞭炮的碎屑。

高方天轻轻地说,香草,我没有出面给你办丧事,你要原谅我,这些年来,是你给了我不少的安慰,我非常感谢你。明天,我就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你就安心地歇着吧。

山上的风依然很大,树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天没有太阳,云层很低,似乎伸手可及,让高方天感到一股寒冷,他不由地缩着脑袋,朝两个兄弟走去。

高方地跟高方山问,哥哥,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人?

高方天说,一个曾经给了我不少安慰的人。然后,再也没说了。

高方天三人从山上下来,已近傍晚,花溪源边,洗衣的洗菜的妇人很多,有阵阵的说笑声,随着寒风从那边传来。棒槌声回响在天地之间。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很多,有许多人在卸货物。还有那个水碾,此时停止了转动。风雨桥则像巨蟒横亘在花溪源上。自从风雨桥修成之后,他还经常去坐摆渡老人的船,现在,那条渡船静静地停在河边。

高方天想到摆渡老人说了那番话,不由暗暗感激。是的,老人说得不错,他高方天一家人不可能再呆下去了,他们明天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高家三兄弟又到风雨桥走了走,高方地跟高方山边走边说,哥哥,你在家太辛苦了。

高方天说,哪有你们在外面辛苦?当然,无论如何,我们高家还是为别人做了一点事情的,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高家三兄弟回到家里,高方地跟高方山各自到了自己屋里,此时,高方天准备走进自己的睡屋,却突然发现睡屋门是虚掩的。他记得,自己并没有把门虚掩的,自从桂葶不再来纠缠他,他觉得再也没有锁门的必要了,一般就让门大打开的,现在,怎么却虚掩的呢?是不是下人虚掩的?

高方天正纳闷着,刚想伸手推门,却看到铁算盘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件衣裳。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衣服里面包着东西的。

铁算盘非常惊讶地看着高方天,神色慌张地说,你……

高方天觉得有了大问题,便挡住铁算盘,问道,老王,你抱着什么呀?

铁算盘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高方天二话不说,从铁算盘手里把衣裳包着的东西拿了过来,掀起衣裳一看,不由大惊,原来衣裳里面包着的是个小匣子。

他看到匣子上的锁还没有打开,便放下心来,又暗暗吃惊,原来铁算盘在偷他的秘方。

按说,高方天应该勃然大怒的,他竟然却有惊人的冷静,担心惊动其他人,说,老王,这是怎么回事?

铁算盘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是这样,你叫我清理银两,所以,我就……

高方天说,我叫你清理银两不错,也没有叫你擅自进我的睡屋,打开我的柜子,把我的匣子拿走呀?

铁算盘一头汗水,眼睛乱溜,似乎在寻找可以逃跑的路。

这一刻,他哪里还跑得掉呢?高方天已经把他堵回睡屋,关上了门。

铁算盘眼里有了一种深深的绝望跟害怕,他晓得再也隐瞒不了了,突然,跪在高方天跟前,说,老爷,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想偷你的秘方……

高方天的眉头跳了跳,暗暗叫苦,真是没有想到,在他高家即将离开高庙之时,连自己最相信的铁算盘,竟然也打起了秘方的主意,一时,他觉得五脏欲裂。

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慢慢说来。

高方天坐下来,冷冷地说,你站起来说吧。

铁算盘站起来,害怕看到高方天犀利的眼光,然后,又跪在地上,哭着说,老爷……这是我的错,我也是被人逼上梁山的嘞。

高方天问,谁逼你?

铁算盘不敢看高方天,眼睛盯在地上,浑身发抖,吞吞吐吐地说,是……是知县张大人。

高方天惊讶地哦一声,不太相信地说,他吗?他每次来,不是把你打得死去活来的么?而且,仅仅只打你一个人,而你都没有说。

铁算盘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那用的是苦肉计,想取得你的信任。

高方天觉得自己上了圈套,受到了他们的蠢弄。想不到,张之林早已跟自己最信任的人窜通一气,合谋来搞自己的秘方。想想,他们的表演多么逼真,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每次铁算盘挨了打,自己心里也痛得很,好像是自己挨打一样,叫郎中给他治伤,派人看护他,却没料到,他们居然是同伙。

高方天拍着桌子,愤怒地说,你们是多久开始预谋的?快说。

铁算盘战战颤颤地说,其实,在张知县第一次来高庙之前……他就暗地派人来跟我联系了。我开始也是坚决不愿意的,老爷,你要相信我王某人,我的确不答应,我在高家几十年了,况且,老爷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够做这种昧良心的事情呢……他们却逼我,说,如果我不愿意跟他们合作,就会要了我的老命。

高方天想,这跟土匪逼高明生竟是如出一辙,当然,官府比土匪还要阴险毒辣,拉拢的是他最信任的人,这让人防不猝防。这时,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铁算盘在街上跟陌生人说话,当时,他也问过他的,他只是说,是村子里的人。

高方天又问,他们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铁算盘吱吱唔唔不肯说,高方天大声喝道,快说。

是是。铁算盘抖动着身子,说,来人告诉我,张大人已发了话的,在我没搞到秘方之前,就已经给我在洪雅县城买了房子,还给我存了一大笔银子,说我这辈子后世无忧,也用不着给别人做管家了。他还说,如果我搞到了方,还会重重地赏我银子的。老爷,我一是怕死,二是被房子跟银子蒙花了眼睛,我真不是人嘞……

还有什么?说。高方天怒不可遏。

铁算盘说,张大人为此事非常焦急,只想快快地把秘方搞到手,所以,总是催促我快点动手,我对他说,这种事情千万急不得,过于性急,反而会把事情搞糟的。他问我何时才动手,我就说……

铁算盘说到这里,不再说了。

说呀。高方天催促道。

铁算盘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我对他说,这个秘方,不是那么好搞到手的,一定要把老爷你逼到离开高庙的那天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他听你的?高方天盯着问。

铁算盘小声地说,听了。

高方天痛苦极了,他没有想到,跟了自己几乎一辈子的铁算盘,竟然早就背叛了自己,自己呢,却还蒙在鼓里。刚才若不是自己意外地回来,秘方差点就被他偷走了,他就会飞快地逃到洪雅,向张之林邀功。

他看一眼那四个大柜子,发现柜子上的锁,都已经被他搞断了。

这时,高方天突然想起混进工匠里的三个家伙来,便说,那么,你晓不晓得张之林暗地里派过三个人,假装修桥来捣蛋呢?

铁算盘一怔,说,什么修桥的人?我实在不晓得。

如此看来,可恶的张之林采用了三种手段,同时向他步步紧逼。

然后,高方天冷笑说,老王,你真不愧为是个铁算盘,算盘拨得清清楚楚,而且,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高某人对你怎么样,我想,你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却这样对待我,你难道不感到心愧吗?

铁算盘的头磕在地上,说,是是,我该死。

你听我说完吧,高方天接着说,你也晓得,明生也是被土匪以命相逼,而且,给出的条件比你差多了,并没有像张知县答应给你房子跟银子,况且,他还是个游手好闲之人,谁也看不起他,就连我这个做爹的,也看不起他,而明生最后死得还像个人,像我高家的男子汉。他哪里像你呢?表面上看起来堂堂正正,兢兢业业,对我的话说一不二,骗取了我们对你的信任,今天看来,像你这样的人,就是给我明生去舔屁股,他也不会要你的。

高方天满腔怒火,声音高昂,还准备继续说时,不料铁算盘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衫,一脸凶气,平时那种唯唯喏喏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了。他大声地说,够了,高老板你说够了吗?现在,也该我说说了。不管怎么说,我姓王的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准备再退回去了。

铁算盘说着,眼睛盯着摆在桌子上那个精致的小匣子,说,你今天如果识相一点,就乖乖地把匣子给我,如果不识相的话,那么,就不要怪我姓王的不客气了。

高方天听罢,仰着头,哈哈大笑,笑得铁算盘心里发慌。

高方天故意说,老王,如果我高某人不识相呢?你想拿我怎么办?

铁算盘说,如果不识相,张知县会把你家封门抄斩,搞个鸡犬不留,即使你们想逃跑,又能够跑多远呢?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你说,哪里不是朝廷的天下?

高方天嘿嘿一笑,说,老王,本来,我还会念你在我家做事多年的份上,放你一马,也可以给你些银子,去外地谋条生路,好好地重新做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因为你也有你的难处,也是被人逼迫的。现在看来,我已经改变了主意,在我全家没有走之前,是不能够让你先走的,本来想给你的盘缠也没有了。

铁算盘的脸色吓得苍白,说,高方天,你想做什么?他以为高方天会要他的小命。

高方天没有再理睬他,打开门,大喝,来人。

高明平立即带着几个下人冲进来,高明平说,爹,有什么事情?

高方天铁着脸色,指着铁算盘说,给我把他绑起来。

高明平一惊,疑惑地说,爹,王叔他怎么啦?

有下人在场,高方天不便明说,朝高明平挥了挥手,叫他过去。高明平走到高方天身边,高方天窝着一只手,在高明平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高明平听罢,顿时大惊失色,久久地说不出话来,鼓着眼睛看着铁算盘,好像还不相信样的。

高方天断然地说,你们还给我呆着做什么?快绑。

下人们拿来绳子,铁算盘还想挣扎,他哪里又是众人的对手?人家三五两下,就把铁算盘死死地绑了起来。

铁算盘痛得大叫,不心甘地说,高方天,张知县如果晓得了,你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找到的。

高方天说,你还这么凶吗?然后,又对那些下人说,拿臭袜子把他的嘴巴堵上,看他还叫不叫?

臭袜子堵在了铁算盘嘴里。

高明平说,爹,怎么处置?

高方天本来想把他丢进花溪源喂鱼的,或丢到山上喂老虫,一了百了,这人实在也太可恨了,居心叵测,老奸巨猾,隐藏得连他也没有看出来,而且,差点就让他高家的传家之宝落于他人之手,真是罪该万死。他又想了想,姓王的诚然可恶可恨,毕竟还是没有造成他高家的任何损失,就是让他死,也不是现在。

究竟把铁算盘藏在什么地方呢?这个问题,倒使高方天有些为难,如果把他放在高家大院的某个角落,或柴屋,或是厨房,那么,等到他们离开高庙镇,他就会立即被人发现的。如果这样的话,实在也太便宜他了。而且,他还得及报告张之林,派人马来追赶的。如果把他藏在一个不易发现的地方,活活地饿他几天,那也是他的报应,罪有应得。而且,过上几天,他即使被人救出来,再把此事告诉张之林派人马追赶,那么,时间上也晚了,他们会走得远远的了。

高明平说,爹,不如把他丢在酿酒坊的水井里。

高方天说,不行,那口水井,是我们高家祖辈挖下来酿酒的,哪能容得他去玷污?虽然我们要走了,再也用不上那口水井了,也绝不能这样毁掉了。

高方天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藏身之地,那就是酿酒坊后面的土窖。把铁算盘藏于土窖里,是最合适的。他叫不得,也走不得,让他受点活罪罢。

主意已定,高方天便交待高明平。为了不引起街坊们的注意,高明平带着几个下人,用被子把铁算盘包起来,好像是某人生病了,背着去看郎中。把铁算盘背到酿酒坊,高明平打开门锁,把铁算盘塞到土窖里面,洞口上,又用柴火堵上。

此时,店里已没有人喝酒了,早就关了门的,酿酒坊,也没有伙计忙碌了。在白天,高方天就让高明平早早打发他们回家休息,只说是明天就是过小年了,让大家回家买年货,跟家人团聚,还给每人发了不少工钱。伙计们拿着工钱,都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伙计们并不晓得,他们的高老板,以及全家人,明天就要永远地离开高庙镇了,他们也回不了酿酒坊。他们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居然没有看出一丝反常来。

高明平几人把铁算盘处理好之后,把酿酒坊的门关了,锁上大锁。然后,高明平来到高方天的睡屋,告诉高方天,已经把铁算盘处理妥当了,叫他放心。

高明平又说,爹,我刚才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呢,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开玩笑的,我又感到极其困惑,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开这种玩笑呢?

高方天抽着烟,说,对么,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高方天虽然幸亏发觉了铁算盘的阴谋诡计,却也实实在在地吓出一身冷汗来,如果秘方落入他人之手,他哪里还有脸面对祖宗呢?

高方天让下人端来酒,对高明平说,你也坐下,陪爹喝点酒吧。

高明平说,要不要叫叔叔他们来?

高方天说,不必了,让他们休息吧。

两人便慢慢地抿起来。

高方天一脸悲愤,说,明平,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世事险恶,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一幕戏,让你看到也是好的,为什么呢?以后爹不在世上了,你一定不要轻信于任何人,即使是你身边的人,看起来都是很不错的,好像也值得你的信任,那么,你起码也要考验考验他,看看他是否真心实意地对待你呢?还是假心假意地对待你呢?

高明平点点头,说,爹,我明白你的意思。

高方天说,既然事已如此,爹也不想对你有什么隐瞒了。有件事情,爹也是要对你说明白的,那就是我们高家的秘方。关于这件事情,我一直也没有对你说起过,你这样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爹也没有对你说起过。看起来,好像是为爹的不对,你应该要原谅爹。只是爹也有爹的想法,这个秘方能够随随便便说出去吗?你爷爷也是一样,我跟他多年,他一直也不说有秘方,只说是这里的水好。直到去世之前,才把秘方交给我,连你的两个叔叔也不晓得,这是高家的规矩,破坏不得,你应该体谅爹。

高明平感动地说,爹,你不必多说了,为儿的明白爹的一片苦心。

高方天抿口酒,又说,如果你,包括明生明海他们,都晓得我家酿酒有个秘方,说不定,土匪也罢,官府也罢,早就会逼我交出秘方了。正因为你们都不晓得,所以,那些人也不好下手,只是怀疑,步步紧逼而已。

这时,高明平疑惑地看着高方天,说,爹,有个问题,我不晓得能否一问?

你问吧。高方天说。

高明平迟疑地说,那铁算盘……你怎么又让他晓得我家有秘方呢?

高方天叹息地说,唉,这也是由于我一时不慎造成的,他本来也不晓得,后来,他也是于无意之中才晓得。在你娘去世的那年,我悲痛至极,脑子里混乱极了,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觉,后来,实在熬不住,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当时,我做梦了,梦到你娘在地底下说,我走了不要紧,你要把秘方保管妥当。我说,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会把秘方保管妥当的。其实,即使是你娘在世时,她也不晓得有这个秘方,不晓得为什么,我居然在梦里梦到她也说起秘方的事情来了。谁知我说的这些梦话,被守在床边的铁算盘听到了。我一说完,立即醒过来了,感觉到自己一定在梦中说了什么,我看到他坐在一边,问,我刚才说梦话了吗?他说,你说了梦话,好像在说什么秘方秘方的。当时,我就明白,此事再也瞒不住他了,所以,心里一直暗暗后悔。当然,他也只是晓得有秘方而已,并没有看过。我哪能让他看到呢?

天色已不早了,高方天问,行李都准备好了么?

高明平说,都准备好了,请爹放心。

高方天说,那就闭下眼睛吧,明天趁早就走,你再去告诉叔叔他们,还有你的弟弟们,千万不要惊动街坊。

 

47

还是凌晨时分,高方天就起床了,他让高明平叫醒所有的家人,准备上路。不多久,一行人都陆续地走出高家大院。为了逃避土匪或官府的追捕,所有的人都化了妆,像一群逃难的灾民。高方天当然也不例外,穿着破旧的衣服,头上戴着破烂的棉帽。

那些下人挑担的挑担,推鸡公车的推鸡公车。鸡公车平时推起来叽叽叽地响,为了不至于惊动街坊,高方天叫下人们把鸡公车的车轴涂了香油。那些担子上,或那些鸡公车上,都是银两细软,却一律用破烂的东西掩盖起来。

背篼里睡着喜儿。

这时,高明平把大门锁上。

高方天无限悲怆地看一眼关闭的大门,然后,又独自去看了看关闭的酿酒坊,默默无语。

他实在不想离开高庙镇,不离开又怎么可能呢?他抬头望望匾上“醍醐轩”三个字,字迹其实很模糊,一点也看不清楚。而在高方天看来,那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的,简直像在白天一样,清晰地显示在他眼前,赫赫醒目。

这时,他似乎听到那个阴险而狡猾的铁算盘,在土窖里唔唔地叫喊。他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感觉罢了。

然后,高方天才向高家大院走来。高家的人,还有那些挑着或推着行李的下人们,都在静静地等着他。

高方山低声地问高方天,哥哥,怎么不见老王?

高方天冷静地说,他到他应该到的地方去了,这个事,路上再跟你们说吧。

高方地跟高方山一脸惊讶。

寒风呼呼吹来,在街道上横冲直闯,发出呼啸的声音,恰好掩盖了他们走动的声音,也好像在给他们送行,送去无限的凄凉,也送去许多的依依不舍。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飘在脸上,冰冷冰冷的。

此刻,高方天复杂的心情真是无以复加,除开祖辈不算,自己在高庙镇上也生活了几十年,最后,却是以这种方式悄悄地离开。另外,他也猜测不到,这路上的逃奔跟颠簸,会出现什么意外,或是,陡然死于暴病,或是,一刀死于官兵或土匪手中,也都是说不定的。

世事难料。

高明平走在高方天身边,这时,高方天趁大家没有注意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悄悄地塞到高明平手里。高方天临走时,丢掉了小匣子,觉得那个匣子实在不方便,过于显眼,尤其是在逃奔的路上。

高明平会意,明白那里面包着的是什么,脸色严肃地点点头,意思是让父亲大可放心。

然后,一行人悄悄地走出高庙镇,大山黑黢黢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时,高方天又停下来,面对着大山,山上埋葬着他的祖辈,他的父母,还有玉媚,明生,还有香草。心里却在默默地说,父亲,我没有按你老人家所吩咐的做了,破了高家的规矩,提前把秘方交给了明平,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乱世哦。生命之火,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明灭了,到时候,我再向明平交代,恐怕就来不及了。

见父亲还没有走的意思,高明平催促说,爹,我们赶紧走吧。

高方天抹了抹泪水,绝然地对高明平说,我们走吧。

高方天望着茫茫黑夜,心想,前面的路,又该是怎样的呢?

这时,黑茫茫的夜空中,似乎传来高方天最喜欢唱的那首童谣——

摇摇摇,

摇摇摇,

摇到毛毛捡柴烧,

一天捡一把,

两天捡一挑,

又有烧,又有卖,

又有银子换腰刀,

又有炒米打荷包。

…………


湖南省长沙市黄金海岸10栋1008室 姜贻斌

2004年4月18号——6月18号写于长沙

2007年3月22号----26号改毕

2016年8月11号再改于长沙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