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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歌丨29-32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9-19 11:40:10


 

酒  歌(长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29

高明生自从向父亲忏悔之后,浑身轻松多了,也坦然多了,不必绞尽脑汁拖大哥下水了,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了。如果土匪还要来抓他,甚至要他的性命,他竟然也不害怕了。他总在想,翠芹那个女子都不怕死,我一个男子汉还怕死吗?再说,即使是死了,总比去伤害家人好得多。

他虽然也参加了风雨桥的开工仪式,自从风雨桥开始修建,他也懒得去看,当然,也不会去修桥的,他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想法。他的力气,好像天生就是用来消耗在楼馆里的。尽管他对父亲说过,他已经离不开高庙,却也改不了自己的习性。

高家拿出一大笔银子建桥,他也无话可说,银子毕竟是父亲他们挣来的,他们要怎么花,那是他们的事情。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泡在酒店茶馆,或粉楼赌馆。只是有一点已是不同,他不是以前的那个贪生怕死的高明生了,他好像陡地变了个人——指的是他骨子里面,他骨子里面,好像悄悄地生出了一点硬骨头。虽然从外表来看,他仍然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让高明生感到十分惊讶的是,铁算盘却很少给银子了,相比之下,至少是不像以前那样慷慨了。他每次好话说尽,王叔才愿意给他一些,即使给了他,也是少得可怜,说得刻薄点,还够不上一壶酒钱。

高明生困惑地说,王叔,你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多给我银子呢?

铁算盘冷冷地说,这是你太不听你爹的话了,你爹叫你离开高庙,你却不离开,所以,我即使想给银子,也给得很不痛快。

高明生一怔,说,王叔,你心里还挂着这件事情?

铁算盘叹息一声,心痛地说,五少爷呀,我时时担心你哪天被土匪杀掉,你也不想想,你真的被土匪害了,你是什么也不晓得了,而你爹他们该是多么伤心。你爹把你养到这么大,容易么?哦,还有,我听说了,土匪又要来抓你,你要走还是来得及的。

高明生说,王叔,你从哪里听到的?

铁算盘淡淡地说,哦,还不是在街上走路时,听到那些行人悄悄说的?

高明生一听,觉得十分奇怪,他被土匪抓去的事情,除了高小结张痞子跟自家人晓得,其他人一概不知。难道有人把此事说了出去?是谁呢?自家人肯定不会说出去的,那么,是不是高小结他们说出去的?高明生一想,也没有这个可能,高小结跟张痞子是跟自己多了一个脑袋的,他们哪里会说这个事呢?他想了很久,好像是有一回跟小姐说了这件事的。自己当时喝醉了酒,说话的那种口气,似乎是开玩笑,那个女子哪里会当真呢?

也许,只是王叔故意吓吓他罢。

当然,高明生也明白王叔是为了他好,为了高家好。他嘿嘿一笑,说,王叔,你不必担心我,何况,我现在想通了,这人呢,只要不怕死,就没有什么怕的了,不就是一条命么?

铁算盘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沉沉的,说,唉,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五少爷,你还是想想离开高庙的事情,哪天想通了就告诉我,王叔好给你做准备,你要快点。

铁算盘不像以前那样给高明生许多银子花,这让他非常恼火,却又不便发作,如果让爹晓得了,那一文钱也拿不到手。高明生十分苦闷,花天酒地需要银子呀,没有银子,还怎么花天酒地?还怎么纸醉金迷?

高明生每天还是跟高小结张痞子在一起,他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跟富家子弟玩耍,虽然自己也是富家子弟。他觉得,那些人没有高小结张痞子们讲义气,还装腔作势,没有一点味道。铁算盘给他的银子少了,他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玩呀?而且,还包括高小结跟张痞子的花费,那么,银子又从哪里来呢?

那天,三个人在喝酒,高明生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张痞子问,五公子,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高小结也说,有了心事,就给兄弟们说说,说不定,兄弟们也能够给你出主意。

高明生开始不肯说,口袋里没有了银子,说出来不好意思。后来,经不起两人的劝说,他就说了实话,我手头上没银子了。

高小结说,那你以前为什么有银子花?是不是你爹把银子都拿去修桥了?

高明生摇摇头,说,以前,都是王叔瞒着我爹给我银子的,现在他忽然不给了,即使给一点银子,也只是用来打汤喝而已。

铁算盘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他为什么突然断了你的银子?这是分明要让你喝西北风。高小结跟张痞子都焦急了,双手拍打着桌子,像两只急不可耐的猴子。断了高明生的银子,也就断了他们的快乐,大家都玩不成了。这正所谓,无钱逼死英雄汉。他们虽然不是英雄,不是英雄就不需要花钱了么?

张痞子尤其焦急,给高明生出主意,说,哎,五公子,他铁算盘不给你银子,也用不着焦急,我倒是有个办法。

高明生本来不对张痞子的话抱什么希望的,晓得他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便顺口说,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张痞子低声地说,我们可以趁个机会,最好是在夜里,把他拖到黑角落,狠狠地打他一顿,我们也不要吱声,更不要说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打他,饱打一顿就放掉他。

高明生反对说,张痞子,你放屁,那是万万不行的,我不能够这样对待他,他毕竟是我的王叔。

高小结说,五公子,我也不赞成张痞子的鬼主意,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妨一试。

高明生说,那你说说看。

高小结说,你王叔既然不给你银子了,那你为什么不去赊账呢?

高明生一听,脸上的皮肉痛苦地皱起来,为难地说,哎呀,这绝对不行,你们也晓得,我从来也没有赊过账的,赊账说起来也不好听,再说,人家也不会答应的。而且,人家也会怀疑,你五公子从来也不赊账的,怎么现在要赊账了呢?是不是手头上没有银子了?那么,以后还能还账吗?这很让人尴尬的。

这有什么?谁不答应?不答应,我们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高小结说,一,你五公子从来没有赊过账的,哪回不是拿现成的银子?而且,你历来就是有信誉的人。二,那么,现在为什么要赊账了呢?那是把吃喝玩乐的银子,都投到修桥上去了,等到风雨桥建成了,又不是不还么。再说,我们五公子是赖账的人吗?高小结说得理直气壮。

张痞子连连说,对对,小结兄弟说得太好了,来来,我们干一杯再说。

一杯喝下去,张痞子说,五公子,我们不如说了就做,你从现在开始赊账,你不便说,那就让我们来说吧。

张痞子马上叫来店老板,说,五公子的银子没有带在身上,这顿酒饭挂着好了,怎么样?

虽然钱不多,店老板的脸上还是怔了怔,五公子从来也没有不带银子的,每回都是大大方方结帐的。他看了高明生一眼,马上说,没问题,你高家为我们做了那么大的好事,五公子在小店挂个小账,又算什么呢?挂。

店老板走开之后,三人大笑起来。高明生用双杯敬高小结,说,哎呀,毕竟是我家门的脑子好使。

从那天开始,高明生带着高小结跟张痞子,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一律挂账。那些老板也不错,二话没说,都给了面子的。老板们当然放心高明生的,高家那么大的家产,还担心他不会还账吗?

这世上什何地方都可以赊账,比如说,茶馆跟酒店。至于赌馆呢,现在高明生已经不去了,赌馆是要拿白花花的银子摆到桌子上的,不然,谁跟你赌?所以,高明生根本不去了,赌或不赌,毕竟还是能够忍耐的。而粉楼却是不能不去,即使是忍耐,也忍耐不住的。到粉楼去快活,却碰到一点麻烦,给粉楼老板的银子可以挂账,那是店钱。而那些妓女的银子,可不能不给,妓女们不会跟你玩这一套的,历来的规矩就是现睡现给,哪里听说过,给妓女的钱是可以挂账的呢?这些,高明生他们也不是不晓得。所以,这就难住了高明生这伙人。不去赌馆,他可以忍耐。喝了酒,喝了茶,不去粉楼快活一下,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时,高明生想起了翠芹,翠芹不是从来不要他的银子么?

高明生对高小结跟张痞子说,兄弟们,不是我舍不得,以后我们要去粉楼,这银子就不好办了,当然,店钱可以由我来挂账,窑姐的银子呢,还得由你们自己解决才行。

张痞子无奈地说,五公子,我看也只好如此了。

高小结却说,哎呀,这不是很容易的么,以后少去粉楼就是,我们也不给五公子为难,有吃的,有喝的,难道还不满足吗?难道还要上天吗?

高明生重新回到翠芹师傅那里。以前,他要不断地换着马骑,甚至还看不起翠芹,现在呢,只有翠芹这匹马骑了,别的马是要当场给银子的。另外,还有一点,上次他听了翠芹说的那番话,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了些震动,而且,居然让他这个贪生怕死的人,也不怕死了,所以,他心里对翠芹也是很感激的。

翠芹高兴极了,对他温柔无限,一口一个五公子,叫得清甜悦耳。

高明生说,翠芹,以前我有银子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我没有银子了,你还要不要呢?

翠芹故意板着脸,说,谁要你的臭银子?

高明生开玩笑说,好,我的银子是臭银子,那么,你的就不是臭银子?

翠芹的嘴巴也不饶人,我的银子当然不是的,这是我靠自己挣来的,你呢?一个大男人,还花你爹的银子,也不感到脸红么?

高明生也不生气,嘿嘿地笑着。

高小结是个讲义气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把有关高明生的事情告诉高方天,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说,高老板,五公子以前有银子花,原来是铁算盘悄悄给他的,现在铁算盘却突然卡住不给了,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高方天听罢,暗暗感到吃惊,这件事情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当然,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怀疑是铁算盘给了明生银子的,而铁算盘却否认了。他不明白,铁算盘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给明生银子,也许是考虑如果让自己晓得这件事情,是不会答应的吧?也许是担心出现那个儿子杀老子的惨剧吧?如果说,这些问题都成立的话,那么,他现在为什么又不给明生银子了呢?

高方天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来,想直接问问铁算盘,又觉得这问题过于敏感。而且他一问,铁算盘就会怀疑,你高方天是怎么晓得的?

高方天终究还是没有问铁算盘,尽管这件事困扰着他,他还是放弃了问铁算盘的念头。既然他已经不再拿银子给高明生花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况且,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30

高明平呢,还是跟高明海在酿酒坊忙碌着。在风雨桥建造的过程中,他偶尔也来河边看看。他白天一般不来,酿酒坊忙着呢。他只是夜晚来,那也要等到酿酒坊歇工之后。他每回站在河堤上,只见河边灯火点点,工匠们通宵达旦,看到这一切,他也十分高兴。这是父辈们在为百姓造福。他想,如果自己今后从父辈手里接过酿酒坊,他也要像父辈一样,为乡邻做些善事。具体做哪些事情,他一时还没有想妥,当然,要做就要像父辈这样,做一两件大事。

走出街巷,再走向河堤,中间是一片宽阔的草地。白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镇上的人去看热闹的,也有工地上的伙夫到镇上采买东西的,以至于那片草地上本来是没有路的,却也踩出了路来。路的两边,杂草很深,散发出浓重的青草气息。除了蒿叶,野菊花,芭茅草,更多的是狗尾巴草。一旦有风吹来,它们便摇头摆尾的。

到夜晚,这里一般就无人路过了。它夹在镇子跟工地之间,两头明亮而热闹,这条小路却显得冷落跟黑暗了,尤其是深长的杂草,一到晚上,就没有了那种青嫩,没有了那种轻盈,变得黑乎乎的,好像里面藏着许多野物,很有些令人害怕。

那天夜晚,高明平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走出大街,然后,站在河堤上观望。灯火在河两岸闪烁,水面上倒影点点。不时有吆喝声响起,甚至,连拉锯的声音也听得到,像是阵阵音乐在徐徐响起。高明平似乎看见那音乐声是粉黄色的,飘荡在天地之间。夜风轻轻吹来,抚摸着明生的脸,他感到极是惬意。

高明平静静地望着那片灯火,还有那劳作的人们,突然,从深草丛中窜出几个人来,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眼睛也被布蒙了起来,手脚也被人用绳子死死地绑住了。

他根本来不及叫喊跟挣扎,就是一瞬间,就被人迅速地装进麻袋。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惊慌极了,心想,这下完了,肯定是土匪来绑架他了,就像绑架小弟一样。他拼命地挣扎着,而不管他怎样挣扎,也毫无用处。他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可怜的野鸡,被猎狗凶猛地叼住了,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

高明平感到深深的绝望,那种绝望是陡然而至的,似乎没有任何过程,就像尖刀狠狠地插了过来。他一时想得很多很多他想到了消瘦的父亲,想到了产后有些丰腴的芳香,以及可爱的喜儿,还有在外地的叔叔们跟兄弟们,以及在家的婶婶们,还有明海明生跟桂葶王叔,当然,还有出嫁的知春她们。他认为,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永远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他们。他的突然失踪,一定会让他们惊惶失措,痛苦不堪,捶胸顿足。他甚至隐约地听到了亲人的哭泣声,从镇子那边传过来。

高明平头脑里混乱极了,他害怕死亡即将降临,他不想死,他还要继承父业,还要把高家的酿酒坊开下去。

他不明白,死神为什么对他这样残酷无情?

来抓他的这些人,十分奇怪,一直没有吱声,只是呼呼地不断地跑动着。从他们的脚步声跟喘气声中,就可以听出来,他们极度兴奋,好像在大山苦苦等待了多时的猎人,终于捕获了最想得到的猎物。

高明平不晓得这些人把他背着往哪里跑,也不晓得跑了多远,只是时而换人背着他。如果是土匪的话,那就要往山上跑。凭着感觉,高明平以为并不是往山上跑的,他可以感觉到山路的陡峭,也可以感觉到速度的缓慢。而这些人所跑的线路,不像是往山上跑。

高明平可以肯定,他们走的是平路。

高明平不断地绝望着,痛苦着,猜测着。最后,也不晓得跑到了什么地方,那些人就把他丢在了地上。他这下听出来了,他们把他丢进了稻田里,他听到了稻子被压断的声音,他似乎看到快要成熟的谷子纷纷地掉落,发出一片细微的哀伤声。当然,他还发觉泥水浸进了麻袋,而且,浸透了他的衣裤,他感到了水的温度。他原以为,他们会把他从麻袋里放出来的,他却想错了,他们并没有把他放出来,连蒙在眼睛上的布也没有松开,他们只是把麻袋口松开了,然后,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扯掉。

高明平呼呼地出着气,气愤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

对方嘿嘿一笑,说,我们是什么人,你不用问了,我们也不会告诉你的。至于为什么要绑架你,我们不说,你也应当明白。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不绑架其他人?只绑架你呢?

高明平说,我不明白。

对方狠狠地踢他一脚,说,我们会让你明白的,你快快从实招来,说出你家的秘方。

我不晓得。高明平说。

他心里暗暗吃惊,哦,原来还是为了秘方的事情,看来,这伙人很可能是土匪无疑。若是官府,犯得着用这种手段吗?上次,官府不是明目张胆地来家里索要吗?还把他家的厅堂当成公堂,把王叔的屁股打得稀烂。

你到底说不说?

这时,那些人才把他从麻袋里拖出来,摔在泥水中,稻谷戳在他脸上,有些痒痛。看来,他们要开始折磨他了。他听见有人走上稻田的声音,也听见有人从树上折断树枝的声音,然后,那人再返回来,挥动树枝,开始朝自己身上抽来。

树枝像粗糙的绳子,狠狠地抽着明平,发出阵阵呼啸的声音。高明平痛得难以忍受,不断地叫喊,希望能够有人听见,也希望自己的呼救声能够吓走他们。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听见有人跑过来,也没有听见这些人被吓跑。

你叫什么叫?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这里连鬼都听不见,嘿嘿,除非那个人是顺风耳。这些人继续折磨他,声色俱厉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高明平还是说,我的确是不晓得。说罢,树枝又像骤雨般地抽打下来,高明平大声痛苦地叫喊着。

这些人是轮流来抽打高明平的,高明平听到了树枝抽断的声音,也感觉到自己的头上肩上身上落下不少的树叶。现在,他像一堆可怜的货物躺在稻田里,任人蹂躏。

看来,这些人不从高明平嘴里逼出秘方来,是不会心甘的。他们一边不断地抽打,一边凶凶地问秘方的事情,高明平仍然大叫,我实在是不晓得嘞。

一直折磨了很久,这时,远远的可以听到鸡的叫声了。这些人看见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其中一人便泄了气,骂道,他娘的肠子,害得我们掉了一个晚上的瞌睡,喂,这个家伙可能真是不晓得呢。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吧?哎,对了,是不是把他吊到那棵树上去?让他受点苦头再说。其中有一人愤愤地说。

这时,有个人说,我看还是放了罢,再说,天也快亮了,把他吊到树上去,是很费时间的。

这些人终于放过了他,然后,骂骂咧咧匆忙地走了。其中有个家伙还不心甘,临走时,朝他脸上狠狠地吐了口痰,又重重地踢了一脚,说,他娘的肠子,真是便宜了你这个小子。

等到他们走远了,高明平忍受着浑身的疼痛,好不容易挣开了绳子,然后,扯开蒙着眼睛的布一看,天地间,仍是一片漆黑。再仔细一看,还是可以看出来,那是天亮前的黑暗。高明平也不晓得自己身处何方,觉得疼痛一阵阵地向他袭来,又痛又麻,像撒上一层辣椒粉。他冷静下来,这才看到远处高庙镇那极其黯淡的灯光,心想,这里离高庙并不远。

他暗暗庆幸,自己留下了一条性命。当然,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真是后怕得很。他拖着疼痛而疲惫的身子,泥水淋漓,一步一步地朝高庙走去。

高明平不晓得,高家的人还在寻找他。

当时,芳香是晓得高明平去了河边的,高明平出门时,芳香就问过他,他说他去河边看看就回家。芳香在家里等了很久,还不见高明平回来,芳香焦急起来。平时他去河边看看,很快就回来的,怎么今晚去了那么久呢?芳香觉得有些蹊跷,赶快告诉高方天,说明平去河边很久了,现在也没有回家。高方天正在看书,开始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对芳香说,说不定明平去桥上了,走走看看的,或是跟那些人聊天。还劝芳香不必焦急,高明平肯定就会回来的。

又等了半个时辰,芳香见高明平还是没有回家,又匆忙告诉高方天,她惊慌地说,爹,我猜想明平一定是出事了。

高方天一惊,说,怎么?他还没有回来么?

芳香愁苦着脸,说,没有。

高方天这才焦急起来,马上叫下人去找高明平。他当着芳香不便说,担心芳香过于焦急,心里却在责怪高明平,你怎么搞的?这个时候还不回家,明天还要去酿酒坊盯着,没有休息好,哪有精力盯着呢?

高方天本来想看一阵书,就上床睡觉的,现在高明平没有回家,他也不敢睡觉了,书也没有心思看,一个人抽着烟,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下人们去河边跟桥上仔细找过,也没有看到大少爷的身影,便急急地回来对高方天说,老爷,我们没有见到大少爷。

高方天听罢,把水烟壶顿在桌子上,直到此时,他才警觉起来,而且,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高明平莫不是又被土匪绑架了?不然,他又去了哪里?是不是土匪在高明生身上不再抱希望之后,现在又来打高明平的主意呢?

高方天马上叫来所有的下人,让他们赶紧寻找,并说,你们不要只是在河边跟桥上找,还要在高庙四周寻找。还吩咐说,千万不要搞得兴师动众的,你们就分头悄悄地去找罢。高方天不想因为自家的事情,闹得街坊们鸡犬不宁,况且,又是在兴建风雨桥的时候。上次出现谣言的事情,已经让修桥的进度大打折扣,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也不能让高明平突然失踪的事情影响人心。

那些下人四处寻找,找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高明平的影子。然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说,老爷,还是没有见着大少爷。

高方天不满地说,你们都仔细找过了?

找过了。那些下人说。

有个下人说,老爷,你看我们是不是还去找找?

高方天想想,找不到的话,即使再花功夫寻找,也没有效果的。便说,你们都去休息吧。

高方天急得没有闭眼睛,守在睡屋里,旁边还有两个弟媳,以及芳香跟铁算盘。芳香不断地抽泣着。

这时,高方天对芳香说,你还是回屋子等着吧,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芳香点点头,擦着泪水出去了。

又对两个弟媳说,你们也先去吧。两个弟媳也走了。

高方天这才说,老王,你看这次又是谁在搞鬼?

铁算盘说,大概还是土匪吧?他们可能在明生身上没有得到秘方,贼心不死,现在又来绑架明平了,就是要逼出你的秘方来。

高方天痛苦万分,脸上的皮肉缩在一起,像一枚核桃。突然,他挥起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擂,说,唉,他们还是这样折腾我高家,看来,是绝不会放过我的,那么,我不如把秘方交给他们,免得我全家人再这样担惊受怕。

铁算盘急忙说,老爷,秘方千万不能够交出去,你不能太冲动,不能够因小失大。

高方天悲伤地说,如果明平不在了,我还拿着秘方有什么用呢?我靠谁把它传下去?我在明平身上下了多少功夫。明海不行,他只能够当帮手,明平的几个兄弟也不行,他们一直是销酒的……

铁算盘说,老爷,我希望你这是在说胡话,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要由着性子来。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候下人突然来报,说大少爷回来了。

刚说完,高明平果然出现在高方天睡屋门口,他简直像个泥人,脸上是抽打的伤痕,皮肉都肿起来了。

高方天又惊又喜,迅速地站起来,也顾不得高明平浑身泥水,走过去,紧紧地抱住高明平,感叹地说,我的儿子,你终于回来了。

铁算盘也连连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唉,这下我们都放心了。

这时,高明平突然哎哟地叫起来,高方天松开手,仔细一看,原来高明平的脸上青肿,眼睛血红,身上肯定也有伤痛。看来,他只不过是受了皮肉之苦,并没有伤筋断骨。

高方天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明平细细地说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并说,这些人也是要叫他说出秘方。

高方天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明平摇摇头,说,我也晓得。

铁算盘说,该不是土匪吧?

高方天疑惑地说,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土匪,为什么又不把明平带到大山呢?这不像是土匪的作为。然后,又叮嘱高明平,以后不要晚上去看修桥了,免得又被抓去挨打,让人十分担心。

高明平说,爹,我以后再不会晚上去了。

三个人说了一阵,高方天才记起叫下人赶紧打水,先让明平洗了再拿药涂伤口。

高方天跟铁算盘又说了一阵话,这时,天已快发亮了,高方天叫铁算盘赶紧去睡觉。等到睡屋无人之后,高方天躺在床上,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什么人所为呢?

 

31

高明平突然被人抓走,挨了一顿打又放回来,不知是何人所为,成了一个悬案。

到第三天,修桥的周木匠忽然来见高方天,说有要事相报。

周木匠已五十来岁,高方天也认识,以前曾经来他家做过功夫,且手艺极好,口碑不错,在高家做事时,两人很谈得来。周木匠很有意思,见高方天总是抿着喝酒,便想来个激将法,说,高老板,你一口气喝下一杯酒,我保证十天就完工。谁知高方天硬是不喝,说,周师傅,你只要做得好,我不会计较你在我家多做几天的。周木匠摇头笑着说,高老板,你真是喝酒的高人。

高方天见周木匠来了,赶快请他坐下,叫下人上茶。然后说,周师傅,风雨桥就要多亏你费心了。

周木匠说,高老板说哪里话来,你高家做了这么大的善事,我们手艺人哪敢怠慢?我是带来了一大帮徒弟来的,我对他们说,谁不认真做事,我就让他马上回家,今后也不要跟我见面了。

高方天笑起来,说,你这个做师傅的,也太厉害了。然后又问,周师傅今天来,有什么事情相告吧?是不是人手不够?如果人手不够,只管去找黄天平就是,他一定会安排好的。

周木匠连连摆手,说,不是人手的事情。

高方天哦一声,惊讶地说,哪是什么事情?

周木匠说,高老板,我姓周的只是一个做工的,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也看过不少的世事,所以呢,也就比别人多个心眼。在修桥的人群中,我发现有三个抬木头的汉子,他们根本不像是地道的做工的,吃不得苦,虽然他们没有叫苦连天,而从那副神态就可以看出来,平时不是做这行的。有一天,我随便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说是赵河人,我怎么听,他们说的也不是赵河话。赵河虽然离这里不远,毕竟十里一音,我倒觉得他们说的是洪雅县城的口音。既然他们是洪雅人,为什么说是赵河人呢?我想,也许他们是插门女婿吧?从洪雅来到了赵河。自从上次吴老三淹死之后,你高老板也是晓得的,一时谣言四起,闹得人心不安,也吓走了一些人。这三个人虽然没有走,他们说屁话却是说得最多的,逢人便说,说这肯定是河神动了大怒,现在要收人了。又说,他们也不准备做久了,还是回家安心些,还说在这里做事,太令人可怕了。我就起了疑心,修风雨桥是千百年的好事,一点一滴都是要认真的,容不得鱼龙混杂,更容不得有人破坏,工地上数百人,谁要搞个手脚什么的,是很容易的。所以,我就暗暗地注意起他们来。平时,他们三个人从来不跟别的人来往,还好像特别警惕。他们跟我们一起吃饭,又睡在一个工棚里,所以,我便于观察。一般来说,他们晚上也不去哪里,最多是到镇上喝几杯酒而已,每次回到工棚,嘴里酒气熏天。当然,这也不足为奇,做工的人哪有不喝几杯的呢?况且,这功夫也累人,酒可以强筋壮骨么。三天前的晚上,他们回来时已是很晚了,我正好起来解手,在门口碰到他们,他们嘴里竟然闻不到酒气,不像是到镇上喝了酒的。看到我,眼睛也是躲躲闪闪的,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而且,其行迹鬼鬼祟祟的。我觉得这事情很奇怪,想了两天,也没有想出个名堂来,所以,今天就来告诉你高老板。

高方天听罢,联想到高明平被人绑架之事,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关联。他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感激地说,周师傅,难得你有这份心,修建风雨桥,虽然是我高家出资,却还是要靠众人尽心帮忙才行,至于你说的那三个人,我会让人查查的。你呢,不要惊动他们,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周木匠点点头,说,这我晓得。

说罢,周木匠就要走,说工期很紧,不能再坐下去了。又特意对高方天说,哦,那三个人中,有个人身材高大些,脸上生了一粒黑痣,痣上生着一撮毛,十分好认,另外两人个子不高。

高方天说,我记住了,谢谢周师傅。也不留周木匠了,并说,周师傅,我给你留下一坛酒,等到风雨桥修建成了,你就来拿吧。

周木匠说,高老板,你真是太客气了。

送走了周木匠,高方天赶紧把高明平叫到睡屋,把周木匠所说的事情告诉他,并说,我在想,这三个人是不是绑架你的那些人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弄清楚,不然的话,以后还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高明平说,爹,你看该如何办?

高方天谨慎地说,此事只能秘密行事,不能够兴师动众,免得搞得工地上人心惶惶,误了工期跟质量。

高方天思考一下,说,这样吧,刚才周师傅说了,那三个人经常来镇上喝酒,其中一人长得高大些,脸上还长了一粒黑痣,黑痣上生着一撮毛,另外两人个子不高,很便于认出来的,如果要查他们,也得要到镇上来查,切切不可去工地上查,以免乱了人心。

这事就让我去办吧。高明平说。他很想查出这三个人来,那晚上真是把他害惨了。

谁知高方天想了想,摇摇头,说,明平,你不必去办这个事,你还是不要分散心思,你就好好地守在酿酒坊吧。

那让谁去?高明平说。

高方天果断地说,我看就让明生去吧,他熟悉那些酒店的地形跟规矩,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能够顺利地脱身,这一点,你比不上他的。

小弟是否愿意呢?高明平担心地说。

高方天说,我想,他应该会愿意的,现在,你就让下人去叫他回来吧。

周木匠对高方天说的事情,还有高方天准备让高明生去查此事,高方天没有跟铁算盘商量,他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反正觉得这件事情晓得的人越少越好,万一弄错了,影响也不大。

没多久,下人把高明生叫了回来。高明生走到高方天睡屋,看到爹跟大哥都在这里,便说,爹,你叫我有什么事情?

高方天轻轻地摆摆手,叫高明生坐下,让高明平关门。高明生有点莫明其妙,怔怔地看着爹。

高方天说,明生,你不想离开高庙,爹也随你去了,你一定要注意点,提防土匪又来抓你,你说你现在不害怕了,当然也好,提防点也没有害处。

高明生感激地说,爹,这我晓得。

高方天接着说,我们高家出资修风雨桥,许多街坊也出了力,你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出,爹也不怪你,你就是去了,又能做什么事呢?要手艺没手艺,要力气也没有力气,让你去煮个饭,恐怕也煮不熟。所以,爹也不勉强你。而有件事情,也是为了风雨桥的平安起见,非让你去做不可,你答不答应?

高明生说,爹,为儿的实在是无脸见人,爹对我这个不孝之子一再宽容,儿感激不尽,爹今天叫儿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那就尽管说吧,儿一定努力去办。

高方天就把高明平突然被人绑架一事,还有谣言四起的事情,以及周木匠所反映的那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的行踪,一并说了出来。

高明生一听,看着高明平,惊讶地说,怎么?大哥也被人绑架过?伤了哪里?

高明平说,只是打了我一顿就放了,他们逼我说出秘方。

哦?高明生若有所思。

高方天说,我想,这几件事情一定是有关联的,所以,你必须想方设法,一定要查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搞清楚了,就快快来告诉我。

高明生说,爹,你尽可放心,儿不出两天,就要查个水落石出。

高方天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说,记住,千万不要惊动别的人,再一个,你自己也要多多小心才是,不要让他们伤害了你。

高明生点点头,说,爹,我一定要把这事想清楚,才会见机动手,我不会盲目行事的。爹,那我就走了。

高方天点点头。

高明生走了之后,高明平担忧地说,爹,小弟他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他历来是一个毛毛燥燥的人,到时候头脑哪里会清醒呢?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吧?高方天说,再说,明生也不会轻举妄动的,他必定会把一切细节考虑妥当了,才会动手的,我们祝愿他马到成功吧。

这时,铁算盘走进来,看见高方天父子在坐,说,明平没去酿酒坊?

高明平说,我就去。说罢,就匆匆地走了。

高方天想对铁算盘说说这事,话已经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铁算盘的眼尖,说,老爷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高方天说,不想说了,还不是明平被人绑架的事情?也不晓得是什么人所为,唉,想起来就叫人烦恼。

铁算盘安慰说,老爷,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为此事劳神,有些事情要想开些才是。

 

32

高明生走出高家院子,心里也生出许多感叹,父亲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他不能够把此事搞糟了,同时,他也明白这事非同小可,所以,他得要好好地想想。

他没有马上去找高小结跟张痞子,而是独自躲进一家茶馆,一边喝茶,一边思考。高明生好像活到今天,才认认真真地为爹在做件事情了,他不是不明白这事的危险性,他心里却没有一点胆怯。他甚至感到了一种充实,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想了许久,觉得把行动的前前后后都想妥了,然后,才把高小结跟张痞子找来。

高明生把此事对高小结跟张痞子说了,叫他们也留点神,一旦见到那三个人,就马上告诉他。高明生还想得特别周到,万一动手,那些人认出他们就不好办了,所以,又拿来一些行头,准备到时候用来化妆的。高小结跟张痞子觉得这事情很刺激,一口答应,说,五公子,我们听你的吩咐就是了。

当天晚上,那三个人果然出现在一家酒店里,这是高小结偶然发现的。当时,高小结正跟高明生张痞子在喝酒,喝着喝着,高小结去茅厕撒尿,出来便看到那三个人走进隔壁的酒店。高小结飞快地告诉高明生跟张痞子,高明生说,我们赶紧化妆,就去。

再说那三个人坐在包房里喝酒,吃菜,发牢骚,说这功夫太重了,快把人都累死了,也不晓得哪天才能修好。正说着,包房里忽然进来三个陌生人,每人都长着一部黑胡子,手里捧着一坛酒。

那个脸上长着黑痣的人似乎很警惕,惊讶地说,兄弟,你们想做什么?

另外两人也如此问道。

高明生笑笑地说,哦,是这样,我们兄弟在隔壁喝酒,喝得没有一点味道,忽然见到三位哥哥来了,就想跟三位哥哥一起喝酒聊天,只是我把话说到前头,这顿酒只要喝得痛快,无论喝了多少,都由我来结账,只要三位哥哥愉快,怎么样?

那三个人见高明生等人十分豪爽,相互对视一眼,放心地点点头,说,那也好,坐吧。

高明生三人坐了下来,跟那三人对喝。高明生他们故意一个劲地敬酒,先是用小酒杯,后来,就用大茶杯,再然后,甚至连茶杯也不需要了,每人捧着酒坛子喝起来。酒喝多了,话也说得没有了定准,先是说女人,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其实,说起女人来,他们哪是高明生的对手?高明生这一世睡女人无数,说得出各种女人的不同滋味,那三个人都听蠢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明生,羡慕地说,哥哥你死得了,一世抵得了。高明生也附和道,兄弟我的确是死得了。

说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然后,高明生又慷慨地说,只要三位哥哥不嫌弃兄弟,喝完酒,我就带三位哥哥去粉楼,怎么样?我请客。

那三个人十分高兴,说,那我们就托兄弟的福了,一起去销销魂。

说罢女人,然后,那三个人总是说,高家酿的酒是真正的美酒,不喝它,是一世的遗憾。

那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家伙又说,是呀,除了高家的酒,我现在是喝什么酒也不来神了。

高明生暗暗感到惊诧,这三个人嘴巴不离高家的酒,看来其中真是有名堂的。高明生很沉着,似乎对他们所说的话并不在意。高小结跟张痞子也表现得很不错,配合得相当出色,让人看不出破绽来,只是一味地劝酒。

高明生三人多年来都泡在酒坛子里的,而且,酒量大得惊人,那三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六个人一喝一喝,喝到了深夜,那三个人已是烂醉如泥了,连去粉楼也忘记了,一个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怎么也摇不醒来。

高明生看见机会终于到了,对高小结跟张痞子使个眼色,所以,一个背着一个,从后门走出酒店。一走一走,他们终于走出镇子,只是可惜高明生三人也是没有多少力气的,背着这三个烂醉如泥的人,也真是够呛,只得走一阵,歇一阵,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背到山脚下,然后,放在地上,又赶紧用绳子把他们紧紧地绑起来。

那三个人还是沉睡不醒。

张痞子说,怎么办?他们像死猪一样的。

高明生说,我们把他们踢醒来吧。

三个人就狠狠地踢,踢着踢着,那三个人就晓得身上生痛了,哎呀哎呀地喊起来,人就彻底地醒了。当然,他们叫喊也没有用,这里漆黑一片,又无人烟。他们便开始求饶,惊恐地说,三位哥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这样对待我们?

高明生粗暴地说,你娘的眼睛瞎了么?连大爷我你们都不认识?

高小结接着说,他是我们的大哥高青。

那三个人躺在地上,听说是赫赫大名的高青,吓得想跪下来,手脚却被绑起来了,哪里又能够跪呢?便一齐哭嚷着说,高大哥,请你一定给小弟留条性命,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上有老,下有小,高大哥如果要了我们的命,一家几口怎么活呀?

高明生三人心里暗笑,把笑死死地在肚子里憋着,尽可能不露出破绽来,如果弄得不好,将会前功尽弃。

高明生装腔作势地吼道,你们要想留下狗命也不难,你们却要老实交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高明生这一问,那三个人就吱吱唔唔地不说话了。

高明生凶狠地说,喂,弟兄们,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然后,把他们丢到山里喂老虫。

高小结跟张痞子抬起脚来,狠狠地朝他们踢去,他俩踢得非常凶狠,费尽了浑身力气,躺在地上的三个人,又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其实,狠狠地踢他们,这还是可以忍耐的,如果真的要把他们丢在大山里喂老虫,那又怎么办?

他们告饶说,我们说,我们说。

看来,他们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是那个脸上长着黑痣的人先说的。他说,我们本来只是在县城吃闲饭的,后来,张知县收买了我们,暗暗地派我们来,叫我们混进修桥的工匠中,就是为了不让风雨桥顺利建成,一定要把高方天搞得焦头烂额,不可收拾,然后,他一定会重赏我们的。来这里之前,张知县还拿来了高家酿的酒给我们喝,我们也是喝酒了几十年的人,哪里喝到过这样美酒?我们就问张知县,这酒是哪里出的?张知县说是高庙出的,我们又问,高庙为什么能够出这么好的酒?张知县说,这个酿酒的肯定是有秘方的。我们混进来之后,就暗暗地制造事故,让工程受到挫折。所以,我们盯上了那个叫吴老三的人,那天晚上,趁人不备,我们把吴老三推进河里淹死了。吴老三死了之后,我们又大造其谣,动摇人心。当时,我们暗暗地感到高兴,因为我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想,回去之后,张知县一定会赏赐一大笔银子的。所以,我悄悄地回了洪雅一趟,禀报张知县,问他我们是否可以回来了,张知县却不准我们回来,说我们如果回来,那笔赏银就没有了。张知县的意思是,叫我们继续搞破坏,我们却受不了这般苦嘞。回去吧,那笔赏银没有了,不回去吧,我们又忍受不住这沉重的劳动,吃不得这般苦头,我们哪是吃这碗饭的人?进退两难之时,我们就想到了秘方,便暗暗商量,与其给他张知县在这里捣乱,说不定哪天被人发现了,被抓了,很可能连小命也保不住,还不如我们自己转移目标,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秘方上去。想想吧,我们如果搞到秘方,为三人所有,逃到成都去,或别的什么地方去,合伙开个酿酒坊,岂不是更好么?一是有大财发了,二是这一世也不愁没有美酒喝了,我们都是喝酒的鬼嘞。

他娘的肠子,原来真的是这帮人在捣蛋。高明生非常气愤,嘴巴上却故意问,那你们是否搞到了秘方?

脸上长着黑痣的人说,唉,哪里搞得到?我们在酿酒坊门口打探过的,还看见高家的大公子,我们便商量着绑架他,心想,只要绑架了他,就不愁搞不到秘方,所以,那天晚上,我们就把他绑架了。只是任凭我们怎么打他,他也不说,我们非常恼怒,说实话,我们本来是想搞死他的,后来想,即使是搞死了他,也搞不到秘方,而且,还要留下命案,那又何苦?就把他放了。我们只好在这里呆下去,我们还是想得到张知县的那笔赏银,谁晓得被你们……

高明生听得一身出冷汗,大哥高明平差点就死于他们之手,真是万幸。高明生说,我本来也想把你们的小命要了,只是念你们手下留人,那么,我今晚也给你们留下小命。只是下次不要再让我碰到,再碰到,我可不客气了。

高小结说,你们听到没有?

那三人躺在地上,连连做磕头状,说,听到了,听到了,感谢大哥,我们马上离开高庙。

这时,那个脸上长着黑痣的人说,大哥,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盯住我们?

高明生冷冷一笑,说,听你们的口音好像是外地的,我们便想,你们可能是生意人吧,既然是生意人,身上肯定有大把的银子,谁料你们也是穷光蛋,他娘的肠子 ,算老子今天倒霉,白费了我们的力气。

说罢,对高小结跟张痞子说,不要跟他们纠缠了,我们赶紧回山里去,还可以睡睡觉。

高明生三人也不管他们了,然后,匆匆地走掉。快走进镇子时,他们赶紧卸妆,回到镇上之后,街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婴儿的哭泣声,偶尔从某个窗口里传出来,似乎是水淋淋的。高明生叫他俩回家睡觉,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然后,自己也匆忙回家,把此事告诉父亲。

当时,高方天正在梦中,他又做起了恶梦,梦到风雨桥突然垮掉了,还伤人无数,满世界是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他看到黄天平跟周木匠头破血流地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吓得他从梦里惊醒过来。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敲门,便问是谁。

高明生说,爹,是我。

高方天赶紧起床,把门打开,让高明生进来,问,那事办得怎么样了?

高明生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高方天一听,大为吃惊,然后,夸奖高明生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一点把柄,而且,赶走了这些隐藏的阴险之人。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张之林竟是这样阴险跟可恶,明的来,暗的也来,明暗两条线,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就像两条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随时随地可以把他高方天置于死地。他想,虽然混入修桥队伍的人除掉了,却不晓得还会有其他隐藏的人么?

然后,高方天叫高明生去睡觉,高明生说,爹,你也快睡吧,天色不早了。

高方天点点头,说,我晓得。

高明生一走,高方天一时也没有入睡,抽着烟,让烟清醒着他的头脑。其实,他哪里还睡得着觉呢?

他困惑地望着窗口,窗口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铁算盘,心里其实也有一些愧疚的,平时,什么事情不对他说呢?。而高方天的想法是,像这样的事情,少个人晓得,就少份麻烦。

当然,他还是告诉了高明平,并叫高明平不必再声张了。

高明平问,王叔是否晓得?

高方天摇摇头,说,以后再告诉他吧。

现在,高方天越来越觉得事情复杂,就像大山千绕百缠的藤蔓,综错复杂,他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