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手联弹”是作家叶梦与百余名艺术家的联合“演出”。艺术家为自己画像,叶梦为其撰文。
“风格各异的艺术家在叶梦的笔下都显示出最为独特的一面,个性张扬,百人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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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福音:蝶变
文丨叶梦
杨福音自画像
一般说来,看什么东西都是从头看起。然而,我看杨福音画是从脚看起。
我记得大概是在两年前吧,我在湖南师大艺术学院看过一次杨福音画展。其中有一些古代仕女的人物画。看那些人物画时,我就先从脚看起:我就要看看是不是“小脚”。在这之前,零星看了一些杨福音作品,也许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闲适的笔墨吧!我对他的半古典半现代的仕女图中的“小脚”心怀不满。(这就影响到我对那次画展的感觉,我也许因此而忽略了不少好作品。)我由此看出杨福音作为一个男性画家的审美心理和潜意识中的男性中心的思想。尽管他对于女性——女人体——女性形象是一种欣赏性的理想主义的表达。
这种男性中心的表达不能说是现代的。这也代表了中国的文人一种集体的无意识。在宣纸上画女人,脚都是小小的。也许这是所有男性艺术家无法掩饰的一种心灵的不经意的泄露。他们常常打着讴歌和赞美的的旗号来塑造他们心中的女性形象,实际上他们在绘画的时候,他们多少带有一种性别的优势。对女性的形象的把握也带有一种把玩的意识,我已经从不少的男性画家的画里看出这样的玄机。当然,即使我说破了这道玄机,人家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潜意识中的东西很难说得明白的。
杨福音作品:怀新
所有的以男性为中心的艺术,我以为都是传统的,也是陈腐的,不管你贴了多少先锋的标签。
2002年2月28日在长沙巧工司马画廊展出“艺术还乡——杨福音新世纪画展”,我一进展厅,满目清新的画风扑面而来。
杨福音作品:花荫
留着一个心眼儿,就先看“脚”吧。
曾经耿耿于怀的“小脚”没有了,我好歹松了一口气。
看过全部作品,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 杨福音终于不跟我们玩扮古人的游戏了。
中年变法的杨福音居然蜕去了那层阴柔的、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犹豫的那张文人画的皮,穿上了一件宽袖大袍,开始宽松和大气起来。
杨福音大规模地超越了自己,正是这种现代意识给我的视觉造成了冲击。我感觉到了一个新的、开始张扬个性的杨福音向我们走来。
杨福音作品:故人相念
同样是画女人,杨福音的这一组女人使人我感到格外亲切。那些简洁和流畅的线条使我想起了马蒂斯。我以为那些高度概括的线条表现了杨福音心中的理想境界。
那些女人是温润的,饱满的,母性的。那些女人是一种理想、一种境界。
那些女人从那些淡蓝色宣纸上慢慢地沁入观者的心灵。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包揽着你,暖得你不由得打一个寒噤。
这一组女人体的画面模糊了时空、省略了许多具象的语言。但切切实实地给我们一种精神的慰籍。一个画家能给我们的精神一点点这样的东西,就足够了。
杨福音告诉我:“他从来没有画过人体写生。”我想:这也许没有什么要紧的,从具象到抽象,他一步就跨了过来了。具象的人体对于他已经不是什么障碍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关键不在于画过什么。关键是观念。我想。
我喜欢一组单色的《蛙声图》。写意的荷和蛙,只有一种青花般的蓝色。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然而又那么大气。那种青蓝的调子是那么长久地感动着我。
尽管,荷塘与蛙是古往今来的中国画家不肯放弃的题材。当然杨福音也不例外,他无法消解这个的心结。然而,在这样的题材上要绕过无数的古人今人,创造出一种让人看过一眼就永远不愿忘记那种画面是何等的不容易。这两幅作品就这样让我无法忘记。我在这两幅画前流连了一阵子。久久不愿离去。
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画家,熟练的技法、固有的观念都成为他们在艺术上无法超越的屏障;加上市场的诱惑,使他们像一只跳入正在慢慢加温的水里的青蛙,最后一个个变成“弹四郎”。
杨福音在加温的那一刻跳了出来。他在弹向一个更为开阔的空间。一个“要何哩,就何哩”的自由的空间在向他招手。
我以为杨福音是在渐渐和传统分手,慢慢地向自己的心灵靠拢。关于女性的符号,他已经不需要借鉴古人的旧皮囊了,他开始了创造,创造他心中的理想的女性的形象。他的越来越精到的笔墨没有使自己走入熟练的自我重复的绝途,而是为他实施自己的精神的超越作了技术性的铺垫。
那天在军区招待所,我仍然还要和杨福音谈到“小脚”的问题。奇怪的是:杨福音坚持说他没有画过小脚,那天他嗓子嘶哑了,不方便回答我,用笔在一片纸上写着“在35码——38码之间”。(碰到我这样偏执的外行,是不是有点过分?也许这都是女性主义在作祟吧?)
哦!在那一瞬间,我开始犯疑:我们在视觉上的差异有这么远吗?到底是谁的感觉出了问题?
作为杨福音本人,显然,他从来不是有意识地画过小脚。看来,上了35码的脚至少也不能称之为“小脚”吧!只能称之为秀气的脚比较合适。
也许,在感觉和记忆上的差异,就是性别不同、观念不尽相同的艺术家的差异吧!
2002/3/3于岳麓山下
补记:
我在1997年因为主编《画家散文》,与杨福音先生约稿,拜托他帮我联系广州画家林墉、王孟奇、陈永锵等。杨福音先生热心帮我组稿,此时也开始写散文随笔。之后悟性顿开,有随笔专栏见诸报端,并有多本集子问世。
上文是我早在2002年3月写就的文字,只是见证杨福音艺术蜕变的一个过程。现在看来,一位成熟的画家,敢于与过去的自己与艺术作品诀别,另开生路,创造全新的语言,并坚持自己的探索。值得敬重。及至最近,看到杨福音发来的几幅作品,其极雅极简浸入骨髓的传统中国画的审美喜悦在我心中被重新唤醒。他将民间瓷与陶上绘画用笔导入水墨,又溶入了西方的构成与极少主义,建立了自己的语言体系,非常难得。
2005年春天,我在广州停留,顺便造访杨福音先生,在复式楼的顶层的杨福音的狭小的画室,看到了他作画的现场,看到案子上正在做底色的画稿,感觉在南国的潮湿中,猜想杨福音在蝶变的过程也曾会有苦闷与焦虑。
在杨福音母亲的起居室,我看到杨母正在作画,八十多岁的娭毑画的山水,32开的小纸,画的山水画特别棒,这一幕把我深深的感动。杨母画画,全不为功利,笔墨线条居然那么有味!恬淡安静的老人家的晚年生活真是幸福!
我主编的《画家散文》,年纪最大的是齐白石,最小的是杨福音的女儿杨燕来。他们父女同时入选《画家散文》,值得关注的是杨燕来毕业于央美民间美术系。早在1997年我接触杨燕来,她就一直以民间青花瓷绘的率性水墨为元素进行中国画创作,当时在中国是很罕见的。这么多年来,燕来一直坚守自己的追求,在沉寂中探索,走自己的路子。非常不容易!
杨福音在2000之初的蝶变,到现在走入有自己的格局的至简至雅的水墨画格局,是不是也受了杨燕来的启发?至少说,从杨燕来作品来看,她借鉴民间青花、涉足青花水墨比父亲杨福音要早很多年。
杨福音先生有一位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贤惠的妻子,我与她曾经同时在一个刊物上做专栏,虽然不曾谋面,感觉她是一个温厚善良的女人。杨福音先生真是有福!
2016年9月10日补记于深圳
杨福音,194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国家一级美术师。曾任广州书画研究院副院长。2006年在长沙设立杨福音艺术馆。2012年1月杨福音散文“读书人的担当情怀”入选由中国散文学会评选的 《2011中国随笔排行榜》。作品收入《中国美术全集》、《中国当代美术1979——1999》、《今日中国美术》和《辉煌成就·世纪曙光》等重要美术文献。出版有《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杨福音》、《中国近现代名家作品选粹·杨福音》、《杨福音画集》、《杨福音中国画精品》、《福音书话》、《长岭上》、《金枝玉叶》、《由红菜薹想起》、《日子》、《良苗怀新—访谈杨福音》、《关于福音》、《吾喜吾爱》等画集、散文集。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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