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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乾城戏院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30 10:26:39

 

乾城戏院

文丨修正扬

 

我们鱼贯而入,进去了又出来,开场的时间尚未到点,我们站在古巷的青石板上东张西望,两边是古色古香的小店,一个中年男人旁若无人的在石板上用根大笔蘸清水写字,也许是诗,因为分成行,而且很长,不过风很快把这些字迹吹干了,他不在乎,安安静静的重头来过,我终于风卷残云的读完了,我不得不跟风赛跑。现在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记不起那些石板上的文字,只记得突然地觉得周遭格外静谧,我转身慢慢的走进戏院,找了个位子尽量让自己舒服的坐下来。

戏院大约有三百来个座位,半圆弧形的两层看台。舞台和看台之间的凹处是石板铺就的园坪,仿佛略小些的角斗场或斗牛场。舞台本身是木质的,说不上雕梁画栋,更像旧时大家族祠堂的宽广正殿,青黑的瓦片覆盖其上,“乾城戏院”的大幅匾额高悬正中。

观众越来越多,大多是和我一样的游客,到此一游。两对北方的情侣或者夫妇坐在我右手边,背包搁在脚下。还有两位老人是坐着轮椅进来的,我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远方的游客。他们很安详。观众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直到帷幕拉开,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

主持人隐去后节目正式开始。两个着民族服饰的年轻姑娘分列舞台两侧,敲击一种乐器。乍看上去像是编钟,不过吊的不是钟,外形更像日常家用的陶罐。字幕说是马鈕淳于,国家一级文物。姑娘双手握住两块石头在敲击,这是祭祀祈福时建立天人联系的一种方式,一个通道,音乐的美我知道不多,我甚至不能确定这就是乐器。我更多的注意那两个姑娘,她们的年龄应该都在二十岁以内,一个稍瘦弱,但五官精致,形容温婉,一个高大健康,有股自信安稳的神气。在下面的节目里我继续看到了她们,换了服装,扮演另外的角色,甚至在祭祀仪式里面她们也和那些老者坐在一起,承担了一份责任。

接下来是真正的音乐,梯玛神歌。围鼓声中梯玛们走上舞台落座。石块和竹梆发出巨大的声响。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法器阵阵有声。号角声呜呜长鸣,直达天际。苗老司们倒穿蓑衣,跳着舞蹈,口里念念作响。字幕说明他们驱鬼除魔,得以太平。这里面年纪最大的老者是梯玛神歌的传承人,年逾八旬,头须皆白,头戴法冠,身着红色法衣,他起首唱了最长的一段神歌。整台节目里面他是为数不多仅仅出场一次的表演者。

戏院大概二十个左右的演员,出场次数最多的是主持人,其余的三五次不等,比如玩刀技的妇女在打苗鼓和唱苗歌的节目里也出场了两次。

梯玛神歌之后表演了傩戏,这之后就是些比较轻松的节目,苗族男女对山歌,打苗鼓,土家打溜子,苗族芦笙等等,其中的哭嫁歌来得格外动人,有一会我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想起我的小姐姐,我深呼吸。好在下一个节目是敬喜酒,前面谈及的两个姑娘用托盘盛着十来碗甜米酒来到游客中间,酒十分的抢手,那个坐轮椅的老人也要到了一碗,他分三口饮尽,抹着胡子微笑。

高潮在表演摆手舞这个节目的时候,这是当地民众酬神报祖,展现生活劳动场景,寄予美好愿望的舞蹈,演员邀请现场的游客共舞,到末了园坪里满满当当聚了一坪场的人,手牵手,围拢再散开,聚聚合合,极尽欢畅。

那两个姑娘呢,她们在舞台两侧,就是开场马鈕淳于的地方,现在是大鼓,她们边舞边擂鼓,花枝招展,一招一式透着生命的快乐,或者说我们看着这样的生命就感到快乐。我看着她们,我微笑,因为她们一直在微笑,我甚至觉得她们是在对我微笑,她们腾挪翻转着又去击打那鼓,我笨拙地蹦蹦跳跳的加入到摆手舞的狂欢行列里面。好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不快乐简直对不起人,真的可耻。

毫无疑问,我被感染了,或者说感动到了。我想知道姑娘们念了多少书,一个月的工资多少,每天的工作时间有多长,兼职还是专职,累不累,快不快乐,我还想知道嫁人那天会不会哭得伤心,想知道她们的未来和人生——天知道,我多么愿意她们幸福。

事实上,这个戏院多像一个大家庭,有长者,有年富力强的男人和勤劳的妇女,也有和她们一样的顶顶年轻的人。他们向游客展示土家族,苗族的生活史,浓缩了的上千年的文化生活图景,这是他们的工作,生活的一个部分。他们自身更为细微,不为人知看不见的,在舞台之外更广阔的生活,是怎样生长,怎样成为历史,生活史的一个部分?

戏散了,演员在后台卸妆,人流朝外退去。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石板上安静的写字,没有风,很热,我们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本文2012年刊发于《吉首》)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