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堂是宗教街现存最完整的建筑。资料图)
从马路巷到宗教街
文丨修正扬
晨报周刊的编辑打电话问是否有兴趣写点和“秘境”有关的文字,她编发潇湘地理,读了点我的文字,觉得有点意思。我对这个意思或多或少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我对年轻的女孩子很难说个不字,她们说什么我都点头称是。问题是写点什么呢?写写宗教街?我这边自言自语,那边就说好,就这样定了。我说把原来做过的几期发过来我先看看套路,她说好呢,这就给你寄过来,不过参照的意义不大,你甩开膀子写,你完全可以写个标杆样的东西出来。哎。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会说话,而且这么敢说话。
磨磨蹭蹭延宕了些天,决定还是去宗教街打个转。宗教街在我住的沿江大道小区隔壁。算是串门。扛着标杆,吧头巴脑不好串门,我先放下,街也不宽,别卡着过不去。
宗教街,沅陵本地人习惯叫马路巷。老城临水背山,开阔平地稀少,屋舍大多依山而建,正街和河街都在山脚,连接上山上下的有两条大到可跑车的巷子,马路巷是其一。二十年前老城搬迁,马路巷的下半部分落在水库下,或是在这沿江大道下,没有了,剩下的大半截应景叫成现在的说法。政府在巷子口立了块黑碑,镌刻着宗教街几个字,算是定了名字。碑后不远处有栋黑黢黢的方方正正的五层楼的老建筑,这原是人民医院住院部,解放前是宏恩教会医院,前年失火时是家具厂和无家可归者的临时庇护所。大火把这栋西洋风格的百年建筑烧成了石头框架,由于是文物保护单位,撤除不行,重修一时半会也落实不了。这几年就这样岿然不倒孑立于此。
宗教街宽三丈余,原本是混凝土路面,县里热心旅游事业后铺了青石板,只是没两年破碎得像是一地玻璃渣子。宗教的路本是难行的,姑且算是题中之义吧。入巷十余米靠左手是座天主堂,初始是修道院,这里的门常年紧闭,圣诞也几乎不再开放。十几年前平安夜我来过一次,几个老人在小平房里围炉聊天。一个老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抓给我一把糖果,我双手捧住,然后合什致意,老人对着我笑:圣诞快乐。
再往上行十来步,有座小院子。印象中这里一直是个宰牛场,一块小土坪,坪中一颗橘子树。隔上些天一头牛栓在树边,一个精瘦汉子霍霍磨刀,然后用麻绳把牛脚缚住拉倒,那牛一声不吭,蹄子在泥地上蹬出个小窝窝,大颗大颗的掉眼泪。看了一次我是不忍再看的。如今这里围起来挂上清真寺的匾额,没有牛,没有回民,院子看起来几近荒芜了。
天主堂和清真寺之间有条横向的小巷子,上学时常走的。清真寺上行拐角处还有条横向的大巷子,一直可以通到尤家巷。老城就是这些大小纵横的巷子织结起来的。这里的青石板可靠些,下了雨也像镜子,晃得出人影子。
不扯小巷子,直接走宗教街,拐个弯再走百十步就是永生堂。这是座基督教堂,建于1905年。哥特式建筑,巍峨的尖顶文革期间破坏掉了,修复后基本风貌算是保存了下来。教堂内里颇为宽敞,总有五六百平米大小。我念中学的时候教堂也算是我们的礼堂,开会,下雨天的体育课都在这里。有一回几十号学生像是参与了教会的活动,小孩子的好奇心理,听了回讲道还是什么的,学校高度紧张,在礼堂(也是教堂)开大会训导,公开检讨。那已是八十年代末,宗教这些还是洪水猛兽。现在情形是否好些?我不知道。我的第一本圣经是从这里得来的,64开的黑又硬封皮。“你信教吗?要不要洗礼?”“不,”我干脆的回答道,那会我刚升高中,发了颠的想写小说。我把这个当作文学作品读。我摸出五块钱,他不要。我迟疑着收回去,期期艾艾的说那天我想入教了再来找他。
我没找过他,我把他的模样全忘记了。我回来过好些次,可从没和人谈过这些。
永生堂如今大门也不是常开,周末的礼拜倒是做的,每次约二十信众,大多还是老年人和颜色晦暗的妇女,散坐在长条靠椅上,诵读圣经,唱赞美诗,由一位符姓牧师讲道,祝福,还有位三十来岁的女教工在唱赞美诗时承担领唱和踩脚踏钢琴的任务。每年的圣诞自然是这里簇拥最多年轻人的时候,年轻人来了又走,日常总是极冷清。
再往上行应该是到白园寺,沅陵香火颇盛的佛教庙宇,不过老城搬迁新辟的文化路把白园寺隔到另一个山头去了。宗教街至此已是断头路,只有小台阶容侧身下到文化路,那路仿佛当年马路巷,连接山上山下,人流如织,时常堵车。谁说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这没有人走的路,难不成就成了宗教街?某种意义上的“秘境”?
我念书的中学大门处算是宗教街终点,大门现在封闭了,学校也不复存在,一部分划为教会的产业,一部分并到第一中学。伏在矮墙上能看到学校的小操场和几个学生。目光再向下,回到被泥土和水面掩盖掉的巷子,那本是笔直的极陡的一段,每天下午放学我和伙伴们呼啸着从学校大门闯出来,飞快的往下冲刺,刹也刹不住,一直冲到底,跑过正街,穿过河街,跳到河涨洲菜农栓在河岸的木船上,各人划条船玩耍。好几次笨重的橹不听使唤,我就觉得需要一根竹篙子撑船,可是竹篙也探不到河底。暮色四合,菜农在岸边骂人,船在打转,这时候我就想任船把我带到天涯海角去算了。
可是我现在还站在这里,站在马路巷,宗教街,更像是站在悬空的某处,静谧得让人心慌,我没拿竹篙,更没拿劳什子的标杆,却挪不动步子。我低下头,几乎是凭吊了。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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