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三城(系列中篇小说)
作者丨许艳文
一、空 城
十三
无独有偶,第二天上午的一台手术又让陈莉莉的心被揪得一阵紧似一阵。患者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未婚女子,当病理切片报告说是恶性肿瘤需要做切除手术时,和芷雁一样,她也哭着坚持了好久不肯接受,看来女人都把这个象征女性特征的部位看得那样重要、那样神圣,甚至在和生命权衡的时候还会犹豫着有所选择。当然到最后女孩子还得要考虑家人和医生的劝慰和意见了,陈莉莉快到中午时才结束了这台艰难的手术。
从手术台上下来,陈莉莉感到浑身散了架一样。本来最近这些日子心里就不那么畅快,精神状态十分倦怠,现在竟然连中饭都不想吃了。但是不吃也不行啊,下午还有台手术,能够站得起几个小时吗?陈莉莉无精打采地还是勉强去食堂吃了点东西。回到休息室,她就瘫倒在床上了。“什么也不想了,安心睡会吧!”
刚有点点迷糊,刘伟彬打来电话,问她下午还有没有手术?陈莉莉回答说有啊,什么事?刘伟彬却又不吭气了,只淡淡一句,你休息吧,没什么,回家再讲,就把电话挂了。陈莉莉再打过去,刘伟彬也不接听。陈莉莉手里握着空空的话筒看了一会,重重地搁好,倒头就睡,心里琢磨大不了又是他评职称的事,“神经兮兮,中午了还打什么电话啊?等我晚上回家说难道来不及吗?真是的。”可这个电话一来,扰得陈莉莉心里又乱乱的,翻来覆去总不能安睡。到下午做手术时浑身无力,强打精神才算完成了。
下班后,陈莉莉急急地往家赶,推开门时,却惊讶地发现女儿兰子一脸倦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响的声音,兰子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妈妈”,就又回过头去看动画片“猫和老鼠”了。
陈莉莉发现这情况有点不对劲,迫不及待地问:“兰子,你们学校放假吗?不是周末,你怎么回家了?”
兰子撅着嘴巴,眼神无光,说:“妈妈,我……,好难受!”
陈莉莉赶忙坐到兰子身边,摸着她的头说:“怎么?是病了吗?”
还没等兰子回答,在厨房做菜的刘伟彬出来了,对陈莉莉说:“你现在先别问,我们吃了饭再说,来,把菜端桌上去,准备吃饭了,兰子,现在肚子饿了吗?”
一家人很快就围在一桌吃饭,陈莉莉以为兰子一定是病了,担心她吃不下,谁知刘伟彬今天做了好几个她喜欢吃的菜,只见兰子吃得很快,一连吃了三碗饭。陈莉莉就纳闷了:这样子不像有病啊?那到底出什么事了呢?她正想问点什么,却见刘伟彬在向她频频使眼色,桌底也用脚踢了她一下。于是,两个人就只说兰子今天吃饭好香哦,也许学校里的饭菜不适合口味,云云。
吃过饭,兰子也不帮着收拾碗筷,又躺在沙发上继续懒洋洋地用手柄一个台一个台地翻看着电视频道。她打了个哈欠,轻轻地说:“妈妈,我好累,快累死了!也快烦死了!”
刘伟彬过来对女儿说:“兰子啊,你累了就去洗个澡,今天早点睡,好吗?”
兰子说:“好的,爸爸,我就去。”
陈莉莉进屋帮兰子找出睡衣,说:“是啊,兰子,今天早点睡吧!”然后进厨房帮助刘伟彬一起洗涮收拾。刘伟彬对她耳语道:“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等她睡了,我和你说话。”陈莉莉意会地点点头。
兰子洗澡完后就进她房子里去了,把房门关得紧紧的,陈莉莉轻轻地敲开了房门,温柔地摸了下女儿的头说:“兰子,很累了吧?早睡哦,我的乖女儿,睡好点!”兰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妈妈一声。
等到兰子房里没有了动静时,刘伟彬才开始和陈莉莉聊起女儿的事来,说是上午兰子参加模拟考试,监考老师发现她坐着不动,面无表情,好像在想什么或者回忆什么,只在试卷上面稀稀拉拉地写了些字,而且文不对题。监考老师提醒她集中注意力,可没想到,她竟然伏在桌上大哭起来。监考老师觉得情况不对,以为她身体不好就叫来了班主任向老师,向老师把兰子领到办公室,问一些情况,可兰子直说头痛,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平时记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向老师很快就把电话打到家里来。
刘伟彬说:“我开始想如果你下午没事的话,就去兰子学校一趟,因为我下午还要去学校有事情,人事处通知我材料还要重新整理一下。你说下午还有手术,所以我只好请假去了兰子学校。向老师也很着急,因为兰子平时成绩都很不错,现在越是临近高考,我们越是要一起帮助兰子。向老师建议我们带兰子去看看心理医生,请医生根据情况疏理一下,另外,我们自己也要好好和兰子沟通沟通,看看到底是生理上的问题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说到这里,刘伟彬点了支烟抽起来,接着又说:“难啊,现在的学校教育、考试制度是这样,而孩子们又没经历过什么,所有的知识就是来自于书本,缺乏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们一个同事的儿子去年就是临考前变得看书不进,结果可想而知,只好去复读,看今年考试情况会怎么样了?我倒是觉得农村来的孩子比较好,一直能够吃些苦,也懂得读书的重要性,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你看过电视吗?有救助贫寒子弟读书的倡议,而那些山里来的孩子竟然有不少人考上了名牌学校,真了不得啊!”
陈莉莉打断了刘伟彬的话头:“我都明白了,你现在就少发别的感慨和议论吧,现状如此,我们也无法改变这个局面,其弊端应该有一些能够站出来说话的人层层反映上去的。最要紧的是,我们从明天起,还得将兰子的问题放在第一位,先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积极帮她调整心情,争取能够赶在高考前让她恢复正常,现在各高校好像已经不扩招了,竞争越来越激烈,先考上个学校再说。……兰子,就让她在家住几天,或许问题也很简单,是不是太紧张造成的原因呢?”陈莉莉对女儿的情况还多少带有一点侥幸的心理。
“莉莉,你说,我们兰子不会是因为恋爱才这样吧?”刘伟彬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陈莉莉,“我当时不好问她班主任向老师,因为现在中学生早恋的现象也很严重啊!”
陈莉莉听刘伟彬这么一说,有点着急起来,说:“那这样吧,明天正好我只有一台手术,下午我去她学校一趟,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真是那样,又不能正确对待,或者处理不好关系,情况也是很严重的,唉,都怪我,这些年只知道忙自己的,把孩子寄希望于学校,结果……”
刘伟彬立即接上话头说:“说真的,莉莉,你这些年确实是没怎么管孩子,当母亲的应该要十分细心地观察孩子,关爱孩子,可你都把精力用在病人身上了,错也没错,提倡敬业精神嘛,但一旦家里出了什么事,还会有人来关心你吗?尴尬的难过的还是你自己。当然,我也有责任,我总是埋在书堆里,还有就是穿行在复杂的人事关系里,想想又有什么意思呢?孩子的事应该还是摆在首位啊!”他掐灭了烟头,坐下来对陈莉莉说:“好了,我们谁也不要埋怨谁了,明天你先去她向老师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十四
陈莉莉第二天下午到了市一中,这是所老牌省属重点中学。兰子的班主任向老师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见陈莉莉来了,向老师很快起身过来握了下手,然后带着一脸优雅的表情请陈莉莉坐下。他四十来岁,方形脸,宽额头,头发梳得很整齐,看人时的笑容不是很明显,镜片遮掩着的眼睛后面似乎还留有一些不方便说出的话。陈莉莉与向老师见面的机会不多,只是听兰子介绍说他是学地理的,带班的特点就是喜欢多搞卫生,而极不喜欢组织活动,况且他自己又是不苟言笑,所以这个班与其他班比起来,有点死气沉沉。陈莉莉今天特意观察了下,心想,也许与他的性格和专业有关系吧?
两个人相互寒暄几句之后,就进入了本次谈话的主题。还是陈莉莉先客气地向这位班主任老师询问了一些有关兰子的情况。谁知那向老师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看一眼陈莉莉,然后不紧不慢说:“您别着急,先喝杯茶,我再慢慢说。”陈莉莉见他这样,也不好催促什么,心里尽管着急也做不得声,就只好端起茶杯来悠悠地吹着热气。
向老师今天就是这样慢条斯理,陈莉莉纳闷他平时未必都是如此?不急死人才怪呢。直到他喝了半杯茶之后,才用探询的口气问:“近段刘雨兰回家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陈莉莉心里一惊,答道:“前一向很正常啊,甚至有点亢奋,昨天回去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向老师如此问,看来还有别的情况吗?她在家里的时间也实在太少,一般是周末回家吃顿饭就走,我们对她确实缺乏了解,还是请向老师您说说看。”
向老师扶了一下眼镜框说:“就是嘛,可能你们以前对她观察得不够细致,为什么她的情绪会亢奋?为什么她老喜欢待在学校?为什么昨天就变了另一个人?……这里面确实有一些情况啊!”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又继续喝他的茶。
陈莉莉甚至有点烦躁起来了,心里直怨这向老师故弄玄虚,不就是很简单的问题吗?哪有那么复杂啊?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呀?要说就痛快点,晕死个人了!但她碍着脸面,所以还是挂着笑脸迎合地点点头,很专注很渴望地企盼向老师继续说下去。
向老师也许读懂了陈莉莉的这种眼神,总算是开始进入主题:“陈大夫,我和你说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哦,是这样的,刘雨兰恋爱了,爱得不离不弃,那男孩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学校领导找他们谈了,如果继续下去,荒废学业,那么就会开除他们。在这种压力下,那男孩子妥协了,表示和刘雨兰中止恋爱关系,可是刘雨兰却表示,就是死也要和对方在一起。于是,她每天还是围着那男孩子转,男孩则千方百计躲避她,你想,在这样的心境下她还有心学习吗?那天我通知你们来学校,你先生来了,而孩子就在身边,我一直还没有机会和你们通气,也怪我,以为只要学校出面也许能够改变她的情况的,谁知……”
陈莉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带着尴尬和羞愧的表情同向老师告辞的。一出校门,陈莉莉的泪水就忍不住往下掉了,幸好她撑了一把遮阳伞,还没什么人能够注意到她。
回到家里,刘伟彬也刚进家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轻声地问:“去见了向老师吗?情况怎么样?”
陈莉莉换上拖鞋,也不同刘伟彬说话,径直往兰子房间走去,看到她正在网上和人Q聊,火就直往上冒,疾步过去用左手一把揪过兰子,然后用右手“啪”地一下甩了她个耳光,厉声骂道:“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在学校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兰子本能地用手摸了下发烫的脸,用眼睛瞪了她妈一下,接着就呜哇哇地哭开了,她长这么大,妈妈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温文尔雅修养很好的女性,她可从来没看到过妈妈发这么大的火,兰子心里本来就已经十分郁闷和伤心了,而妈妈一进门就开打,这会儿她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都放在眼泪里释放出来,想怎么样忍也忍不了了。
刘伟彬也跟进了房间,他用十分诧异的口气问莉莉:“你今天是怎么了?一进来就这样?有话也要好好地和女儿说呀!”
陈莉莉依然一脸怒容,粗着嗓子说:“你问我?你还是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吧!你问她在学校做了些什么?我的脸都没地方放了!真是气死我了啊!”说完,她一下坐在兰子的床上,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兰子突然止住哭声,很快地转身走出房间,然后打开客厅的门,噔噔噔地就往楼下跑。陈莉莉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拉着刘伟彬跑出来,然后大叫了一声:“兰子!你快给我回来!回来啊!”刘伟彬顾不得说什么马上跟着下楼,对着兰子跑的方向追过去。
陈莉莉一下瘫倒在沙发上,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天就要塌下来一般。好一阵子过去,天都已经全黑了,还不见他们父女回来,陈莉莉手足无措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突然想起了妹妹,对,把妹妹叫过来,她可是女儿最崇拜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啊。
陈媛媛接到电话后,很快就赶过来了,陈莉莉慌忙把兰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陈媛媛埋怨姐姐说:“姐呀,你也太性急了呢,这事算什么呀,在中学都是很常见的,你也小惊大怪了点!”她一边劝姐姐不要着急,一边时不时地看表。陈媛媛心里何尝不着急呢?因为她也一直非常喜欢这个姨侄女,甚至还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陈媛媛没有孩子,也许就把这种母爱体现在兰子身上了吧?
快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刘伟彬才拉着兰子的手回到家里,陈莉莉和陈媛媛都松了一口气。陈媛媛赶快过去把兰子拉到自己身边,心痛地说:“真是傻孩子哦,妈妈是爱你才这样啊!你可别把爸爸妈妈和小姨急坏了呀!”她回过头对陈莉莉夫妇说:“姐姐姐夫,今晚就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呢,也不回家去了,就让我陪兰子一个晚上吧,好吗?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你们上班就是,我正好没事,我留在你们这里,顺便帮你们做点饭菜。”陈媛媛把头转过来,对着兰子亲热地说:“好兰子,你喜欢吃什么菜?明天我们俩去市场买菜好吗?另外,小姨还带你去商店看看,我早就想给你买件新衣服了,可你一直没时间,明天我们一起看看去,OK?”
陈莉莉和刘伟彬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
对陈媛媛点点头,陈媛媛就亲热地搂着兰子进了她的房间。
十五
陈媛媛最近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她推掉了所有的演出活动以静下心来调养。正好姐姐因兰子的事烦恼,她接连几天便留在这边陪着兰子,一边疏导一边帮她解闷。也怪,这兰子从小就服小姨调摆,情绪一天见一天地好起来,和父母的关系也融洽多了。到了第四天,她很早就起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要回学校去,陈莉莉心里的阴云顿时散去了一大半,陈媛媛马上起床,说:“小姨的好兰子,乖,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小姨这就送你去学校,马上要高考了,你自己回去得抓紧复习哦!”
陈莉莉和刘伟彬则只把勉励的笑脸送给兰子,唯恐会说出什么“施加压力”的话来。他们俩一起送到大院门口,看着陈媛媛的车很快地开走了。陈莉莉对刘伟彬说:“你没课吧?我这就上班去。”刘伟彬盯着陈莉莉的脸,好几秒钟才责怪地说:“你去吧,只是我想――你别总把心思都放在病人心上,还是多关心点自己的孩子,这是很实际的问题。”说完,他也不管陈莉莉的感受,转身往家里走去。
陈莉莉何尝不在反省自己呢?她也知道这么些年来,自己的主要精力确实都放在学习和工作中了,她虽然是那样地爱着女儿,因为女儿出生时曾经让她受了惊吓,差点丢了性命,可以说这孩子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她哪有不痛不爱的理由呢?只是,在医院工作,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如果自己医术不精湛,技术不过硬,就有可能给患者带来痛苦,她也丝毫不敢懈怠呀!事业心和责任感促使她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情都沉在自己的工作里了,而对女儿的心灵和感情需求等平时关心得太少,缺乏必要的引导,以至于孩子碰到困难就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现在,陈莉莉只能够在心里对女儿歉疚地说:“兰子,妈妈对不起你!你自己一定要稳住自己啊!”
一连若干日子相安无事,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时间。兰子拿到准考证一看,傻了眼,考场是离家远离学校也远的一个市郊实验中学。陈莉莉和刘伟彬一商量,就在考场附近的宾馆开了一套房间,并精心预订了三天的饭菜,以保证兰子吃好睡好。陈媛媛则负责整个交通问题,她每天和姐姐姐夫保持密切联系,随时赶在吃饭的时候将姐姐姐夫接到宾馆,大家一起在吃饭时比较轻松地询问一下兰子的考试情况,并且适当地给予鼓励,让孩子尽量放松,都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够给孩子施加任何压力的。
兰子每考完一门,就暂时松一口气,尽管父母和小姨很少问她具体的情况,但她已经读懂了长辈们的眼神和表情。这个时候,兰子感到自己身心疲惫,也不愿意多说什么。晚饭后在大人的陪伴下去林荫道上走走之后,她就自觉地回到宾馆的房间,取出下一门考试的课本埋头看起来。自从上次小姨给她讲了那么多道理以后,她基本已经从对那男孩毫无意义的思念中解脱出来,“忘却他吧,我还是我,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高考结束之后,兰子窝在家里大睡了好几天,她关掉了手机,谁也不见,哪里也不去。陈莉莉看她那样, 知道一方面是累了,另一方面肯定还是情感的伤害。她不是很着急,因为她想,只要考上了学校,换了新的环境,也许精神状态会发生变化的。好不容易等到分数出来,只勉强达到二本,大家都为此感到遗憾。报志愿的时候,兰子本来想报医学院,可刘伟彬死活反对,说又像你妈妈那样?忙起来家都顾不上?不好。最后讨论的结果,填报了个本市理工大学的应用电子专业。等通知的那段日子,大家每天都好像在煎熬一般。又是陈媛媛及时安慰说,一定没问题,你们听我的就是,安心等吧,兰子做好上学的准备就是。
果然,没多久兰子的通知书就到了,尽管学校不是很理想,但陈莉莉已经很满足了,她是想让孩子换个环境疗一下心里的伤,她清楚地知道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情感的伤害比什么都厉害,也许是一辈子的事。她不由得对女儿未来的幸福和生活深深地担忧起来。
女儿的事情大体上解决后,时间飞快地过去,职称评定眼看就要开始了,今年陈莉莉家的事可真多。一个晚上,两口子睡前躺在床上闲聊,陈莉莉提醒说:“到底是哪天开评?你可要在学校里注意打听下,看看省里有哪些人做评委?我们好提前上门去拜望拜望。”
刘伟彬一听就生气,头一偏脸一拉地说:“你这人怎么搞的?现在变得越来越俗气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上门去求人?我参评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条件够了,谁有理由要卡我啊?”
陈莉莉听了更加生气,说:“你呀,是在故纸堆里钻久了吧?还真鲁迅精神了?你忘记我评职称的事了吗?条件是够了,可第一年没去找评委,人家就没人帮你说话,第二年我一个评委一个评委地去请教,呵呵,说‘请教’好听点,实际上是去拜码头,你还陪我去的呀,结果,据说是一致通过,黑啊,好黑啊!我看你别太书呆子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花钱的我们还是要花。”
刘伟彬转过头来说:“莉莉,说真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舍不得钱,可你是女人,女人可以这样去做,而我堂堂一大丈夫,有的评委也许比我年纪还小,难道让我去向他们求情讨好吗?我做不出,真的不愿意,如果看不上我的成果,不评就不评吧!”
“刘伟彬,你!你简直气死我了,什么臭理论啊?……”陈莉莉气得几乎要叫起来,她咂了一下干燥的嘴皮复又躺下,恨恨地说:“没出息,没志向,笨牛,再不和你说什么,睡觉好了。”她把台灯拉灭,躺下就睡。
谁知刘伟彬今天犯傻一样,很快把灯又拉亮,对着陈莉莉嘻嘻哈哈起来,说:“夫人休恼!随你今天怎么骂,我都不生气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算我不知好歹,算我不懂味,行吗?”
陈莉莉听老公如此一说,心也软了下来,嗔怪道:“我希望你有时候听话点就好,并不是我俗气,而是整个社会逼出来的,现在出门办事,谁不懂得起码的规矩啊,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做的,我可以说!你去怨谁呢?怨那些评委?问题是你不上门别人会上啊!到时候人家会考虑谁呢?唉!我也只说这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伟彬没再说什么,他发了一会呆之后,突然关掉灯,俯身下来抱着陈莉莉轻柔地说:“不再说那些了,好吗?以后看看情况再讲……,我们好久都没那样了,现在我想要……”
陈莉莉尽力挣脱他的拥抱,说:“我都没心情了,又很累,你还要?明天吧!”可刘伟彬不依不饶地说:“我想要……”说着就翻身上来,可他任凭自己怎么使劲,也总是上不来,一急,拉起莉莉的手让她使劲搓,可越搓越小,他叹了口气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六
这是个接近秋季的日子,天低云淡,清风渐寒。陈莉莉下班回来已经不早了,她感到今天特别累,头还有点隐隐发痛,“我这是感冒了吧?”她想今天晚上好好睡一下,正好明天休息。
她无力地打开家门,感到气氛很冷清,她对着里面叫了声,但没有一个人回答。“咦,这父女俩怎么一个也不在?周六都在家的呀,去哪里了?”陈莉莉有点感到奇怪。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陈莉莉就给丈夫拨了个电话,关机,停了一会再拨,还是关机。“可能是电池不行了吧?”她想。再给女儿拨了一个,女儿说,有一个同学过生日,几个人在一起陪着热闹一下,就不回来吃晚饭了,可能迟点回家。
陈莉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刘伟彬回家,可等到晚上九点了也没看到他回,电话不停地拨打,可总是呈关机状态。陈莉莉觉得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她想,刘伟彬一定是碰上什么特殊情况了吧?他一般从没有这么晚还没回家的啊!
陈莉莉去煮了一碗面条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心里慢慢儿地感到有点惶惶然。担心丈夫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不管怎么忙,总得要电话告诉一声啊!但她又想,都不是小孩子了,恐怕一时兴起,去哪个同事或者朋友家了呢?
女儿近十二点了才回家,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发愣,就问出什么事了?陈莉莉急忙告诉女儿说:“你爸爸去哪里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呢!”女儿一听,也开始着急起来,说:“我上午起床后就没看见爸爸了,还以为他去学校了呢!你问了他们学校没有?是不是组织搞什么集体活动呀?”女儿这么一提醒,倒是让陈莉莉也想到了这一点,是啊,或者是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呢?她赶快找出丈夫学校的电话本,翻到一个平时和丈夫关系密切的同事,拨了他的号,可她抬头看看钟,都半夜了啊,会吵了人家的,她又把电话放下了。陈莉莉有个习惯,也是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中午十二点半之后和晚上十点半之后不给人挂电话,以免妨碍人家休息。她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那样小心谨慎的人,说不定明天就回家了。
可女儿在几间房子里钻来钻去之后,突然,她提了一串钥匙对母亲说:“妈妈,你看,爸爸的钥匙还在这里啊?他怎么会没带钥匙出门呢?”陈莉莉这下真的慌了,她急忙进卧室和书房,查找刘伟彬的身边物件,却一样都没有少,那么,他出门什么都没带吗?陈莉莉又急又气,搓着手连连骂道:“呆子,呆子啊!我看你回家后如何交代?”
陈莉莉要女儿先去睡,她还想再等等,可女儿也不愿意去睡,她们母女就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一清理和估测刘伟斌有可能去的地方,然后把电话号码都抄到了一张纸上。好不容易熬到天边发白,微霞渐来,陈莉莉眼睁睁地看到墙上那面挂钟的指针到了七点时,就和女儿分别开始给刘伟彬的亲友和同学家挂电话,可纸上所有能够联系的电话都打过了,竟然都说昨天都没见到过刘伟彬!所有电话那边的人都急了,纷纷劝陈莉莉先沉住气,或许是因为意想不到的什么原因?
陈媛媛和丈夫王剑很快赶过来,见姐姐急得泪流满面,媛媛一把抱住姐姐,将她拉到沙发上,劝慰道:“你放心啊,姐!我姐夫不是那样喜欢到处乱走的人,或许确实有别的什么事啊,没准等会就回家来的。”
陈莉莉抹着眼泪说:“你姐夫就是不喜欢随便乱走,事情才有点蹊跷,他如果平时喜欢到处跑,我才不着急呢!你看,能问的都问过了,他还会去什么地方呢?”
陈媛媛说:“要不,再等一天,如果还不见回,就给他老家去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心里一时不快,回家去了呢?姐,你和他吵架没有啊?”陈莉莉马上否认,说:“我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的,有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说不到一起的,那也不至于他要这样?”
又等了一天,依然没有刘伟彬的消息,陈莉莉只好听妹妹的话,给刘伟彬家里挂了个电话,话说得很委婉,没有直接问刘伟彬回去没有,怕惊动了年迈的婆婆,可从老人的回话中明显没有刘伟彬的信息!
连续三天了,都还没有刘伟彬的任何消息,陈媛媛对王剑说:“你的任务就是赶快去各大报社和电视台打个‘寻人启事’,一定要把咱姐夫找回来。”
很快,刘伟彬失踪的消息沸沸扬扬地在全市传开了,莫不让人感到震惊和费解,因为分析起来没有一个诱因足以证明他有可能会自杀,也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证明他有可能被他杀。有人猜测,刘伟彬出家皈依佛教了;有人猜测,刘伟彬万念俱灰自杀了;有人猜测,刘伟彬半路碰上歹徒,遇害被抛尸了……,陈莉莉的周围聚满了人,她的耳朵里每天充塞着很多声音,有关切的,有安慰的,有同情的,有不解的,还有很多出主意想办法的……
陈莉莉在亲友的帮助下,几乎找遍了市里的每一个角落,能够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包括疯人院、收容所,甚至火葬场……她一声声呼唤着刘伟彬的名字:“伟彬啊伟彬,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你到底在哪里啊?伟彬!活要见你的人,死也要见你的尸!”
后来,陈媛媛提供了一个信息,说市里那个被吹得很神的气功师罗宗贵,确实有两下子,不仅给许多人发功治好了病,而且能够打卦占卜,很多事情都说得很准,而且好施乐善,热心公益事业,经常捐款捐物,因而颇让上层人士欣赏,也算是有点身份的场面上人物了。陈媛媛极力建议姐姐去找下他。
那天是个有阳光的日子,陈莉莉坐了陈媛媛的车,来到了市郊一栋豪华别墅,罗宗贵的助手将她们带进了装饰典雅而带有书卷味的客厅。大约五分钟之后,一身富态的罗宗贵从楼上走了下来。
罗宗贵和陈媛媛似乎是老熟人了,先打了招呼握了手,然后媛媛为姐姐介绍了这位特殊人物,媛媛说:“姐姐,这位大名鼎鼎的罗先生可了得呢,有一次一位台湾富商的母亲得了病,哪里都治不好,最后访到了罗先生,没多久,就全好了,真神啊!那台湾富商就送了罗先生这栋别墅,对吗?罗先生,我没说错吧?”
罗先生已经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了,他一边用右手捏着杯盖,一边撮着嘴巴吹拂杯子上袅袅的热气,听媛媛这么说,就朗声笑道:“媛媛你这嘴啊,真会帮我免费广告,哪还有说错的?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陈莉莉这时心如箭穿,坐如针毡。她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说笑。好在妹妹做了这样一个开场白之后,就把话题转了,她向罗宗贵讲述了姐夫失踪的情况,然后请求罗大师指点指点,看看能否找到莫名其妙就不知去向的刘伟彬。
罗宗贵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了,他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就对陈莉莉姐妹说,你们且坐,容我一会再来,于是就起身上楼。陈莉莉和陈媛媛对视了一下,也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只好坐着等了。好一阵子之后,罗宗贵的助手下来了,递了一个信封给陈莉莉说:“罗先生请你们回家再看,他正在气功状态中,不便出来送客,让我转达他的歉意!”陈莉莉和陈媛媛都觉得这罗宗贵似乎有点不近情理,但又不好再问什么,只得告辞出门。
陈莉莉姐妹急急地赶回家中,将那有几分神秘的信封拆开看了,只见一张宣纸上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华容道”,陈莉莉心里一惊,难道是湖南岳阳的那个华容吗?她当下就和妹妹说:“媛媛,我要去那里找他!他是有个亲戚在那里呢!生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陈媛媛现在不顾一切地每天陪着姐姐到处跑,兰子也在同学的帮助下到处找爸爸。陈莉莉本来精神都要崩溃了,可在妹妹和很多亲友、同事的关心下,她挺着、撑着,决心一定要把丈夫找出来。华容的那个亲戚家又不知道电话,姐妹俩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们家的具体地址,可历经艰难到了那个村子里找过去一问,却说刘伟彬根本没去过。陈莉莉在失望中坚持要妹妹陪她连续好多天先后守候在华容的各个路口,却总不见有刘伟彬的踪影。
很多天过去了,陈媛媛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你和你姐姐都有点傻吧?“华容道”难道就是指华容的哪条路?《三国演义》里面不是有个“华容道”的故事吗?其中是有另外的含义啊!
陈媛媛把朋友的原话告诉了姐姐,陈莉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了,也许真没办法了,命是他自己的,该如何就是如何吧,我们回家算了!”于是,她们开车从华容往家赶。两姐妹一路上都闷闷地没说什么,车窗外葱郁的大树一晃全掉到了身后,前面都是似曾相识没有任何特点的山水,此刻透过茶色玻璃望出去的天空极其沉闷。陈媛媛看了看身旁闭着双眼一脸痛苦的姐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她感到气氛实在有点单调和压抑,便扭开了车内的音乐开关,正好是王菲在演唱那首《空城》,听着她有些感伤而忧郁的声音,陈莉莉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这一次是真正空落落的,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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