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犹作“惜花”吟
文丨许艳文
近日,蛰伏书房,心无旁骛,在安静的心境中,阅读一部新面世的长篇小说《花殇》。作者伍水清在后记中说,自己十八岁当兵入伍,离开农村来到城市,在城市生活了四十年,“我这个被改造过的城里人,血管里流淌的仍旧是乡村人的血液。”诚如有人说的那样,肉身在城市中栖居,而精神仍留恋于乡土。通过对乡村自然风景与生活场面的描写,不难看出,乡村是伍水清念念不忘的精神家园,也是他写作的珍贵资源。因一次回乡探亲偶遇童年的挚友,感叹岁月如刀,人生无常,于是催生出了这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可视为他对旧时的生活、逝去的时光一种追忆、触摸与祭奠。
《花殇》是一部读过之后便让人难以忘怀的小说。作者精心截取了当年乡村生活的若干片段,就像中国戏曲叙事中一个个“肉头戏”,有分量,有质感,有血肉,有呼吸,可谓草灰蛇线、纵横交错、不动声色、立体生动地反映了中国近六十年间的社会变化与人心变化,真切表现了特殊阶段里农村的生活状貌,为读者展示出一轴有着广阔社会背景的画图。
毋庸置疑,这是一部以反映人物命运为主的长篇小说,作者成功地将历史叙事、乡村叙事与女性叙事融为一体。其中最为成功的是人物形象的塑造。作为一位有着深厚生活积淀与人文素养的作家,其内心充满了对女性生存状态与终极命运的关注与体恤,在《花殇》林林总总的众多人物中,集中体现于女主人公三妹的身上。三妹是这部小说的灵魂人物,我在阅读过程中,始终被三妹的命运牵挂着、导引着。三妹是一个聪慧漂亮、谦和有礼的城市女孩,这朵花本可以开放得绚烂多姿的,然而生不逢时,她不得已随着父母来到乡下,“就像一株生长在沃土里的瓜秧子,被移栽到贫瘠的旱地里以后,毫无选择,就在这里扎根、发芽、分枝、开花、结果,原本可以长出一片天地来,现在长得只能是隐忍无形了。”作者情不自禁发出这般感慨,昭示着这个女孩的命运不济。
在清寒冷寂的乡下,三妹遇见了心仪的少年牯牛,就像所有爱恋中的女孩一样,她完全可以收获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可是在那个讲出生的年头,她哪里能有自己的追求与选择呢?最后,迫于社会的压力与母亲的以死相逼,只好违心地嫁给了同样出生不好的刘佳惠,为他生儿育女、照顾老人、操持家务。
生活原可以这样安安静静过下去,孰料老天偏不长眼,给这个女子一系列致命的打击,让她相继失去亲人:爱女长霞得白血病夭折、疼爱她的婆婆突然过世、丈夫刘佳慧因煤矿瓦斯爆炸而丧生。如此,天都要塌下来了!一个女人,何以能承受这么多重的打击?尽管作者面对人类的死亡显得冷静而理性:“每个人都早已开始死亡,或者说部分死亡,永别了数以千计的最后一次,就像一棵树上掉落了一片片的叶子。”然而,她笔下的人物毕竟难以支撑啊!三妹硬是咬着牙关硬撑了下来。为了儿子,她隐忍着,承受着,担当着,一路艰难地走了过来。老同学赵可沁大夫的出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亮光与生机,本来可以重新得到一种幸福的,可她老是记着算命先生的话,命里缺水,“何苦要去害别人呢?”就这样,她认命地放弃了。这个女人,就像作者借赵大夫之口感叹的那样:“葬花”——一朵鲜花被埋葬了。是的,这朵曾经多么亮丽光鲜的花,在那样的特殊年代,“风刀霜剑严相逼”,散了花瓣,淡了粉颜。小说通过对三妹一生坎坷多舛悲剧性命运的叙述,以点带面地折射出一段时期中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作者对三妹的悲悯与同情溢于字里行间。
后来的生活总算给三妹带来一点亮色和喜色,她的儿子长生,在外出打工的过程中化茧成蝶,一变而为著名的企业家。巨大的物质财富,为三妹提供了丰饶的生存基础,她从此可以在城里享受舒舒服服的富贵生活。读者随着小说情节的进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时候的三妹俨然一位地道的乡下人,她摒弃城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与富贵,毅然回到了乡下过着她粗茶淡饭、平静平淡的生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对三妹 “葬花”的深切痛惜之后,体现出一种浓郁的“惜花”情怀,给予了人物一种强烈的人文关怀。三妹回到乡下,没有太多的欲望,只求安然的生活,以度过她的余生,这需要多大的定力和毅力啊!说到实质处,应得益于作者一种独特的审美观念。马德的一句话正好诠释了这种审美的实质:“真正的安静,来自于内心。一颗躁动的心,无论幽居于深山,还是隐没在古刹,都无法安静下来。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摇的枝柯,而是静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为尘世的一切所诱惑,只追求自身的简单和丰富。”我以为,对当今身处喧哗浮躁的闹市中人不能不说是一种启迪,生存的去向,灵魂的安放,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故乡呢?或许,乡村的诗意更接近艺术的本质,与其说乡村是三妹最后的选择,倒不如说是作者伍水清自己的精神向往,既讴歌了乡村中美好的人性,又赞美了时代的发展与进步,同时还传递出对现代文明弊端的批判态度。
无疑,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在这部小说中,因为人物都在乡村生活,故而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语言,都显现出一种地域性,俚语方言比比皆是,充斥其间,读来真实可信。为了表现出生活的原生态,作者有时不得不让自己“粗鄙”起来,说几句乡下的野话、俗话。正因为如此,她笔下的人物,一个个都鲜活起来了,栩栩如生站在你面前。
略嫌不足的是,近六十年的中国社会历史,时间跨度很大,二十万字的小说容量显然不够,总体上未免单薄,故事情节与人物活动表现亦欠充分、精细,显得有点粗糙,甚至有几分急躁。另外,全篇基本以写实为主,诗意与浪漫情怀的营造尚嫌不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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